第13章 太醫葉良
很痛苦,我喘不上氣來,麵皮漲得紫紅,卻不肯躲避,我知道自己給他的痛遠比這多,比這重,若能以此稍緩他心裏的痛,哪怕只有半分,我也心甘情願。任淚水肆意,我對他的愧疚,我為他流過的淚,他何曾知道?
淚水滑過他的手掌,他卻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說!”
我簡直透不過氣去,斷斷續續地道:“昨夜的雷好大,我好害怕,良哥哥,可否借你的良枕一用?”
春、葉兩家世代交好,七歲那年,母親帶我去葉家小住,那一夜電閃雷鳴,我驚得無法入睡,他拿來一個軟枕,哄我道:“風妹妹別怕,有了這個枕頭雷公就不敢欺負你了,只要你拍拍枕頭,我就來把他趕走。”我幼時非常好騙,以為除了爹爹,良哥哥便是最厲害的了,便信以為真,擁枕入眠。一夜安穩,母親直說此枕堪比良藥,誇它良枕。
我們便一枕定情,訂下親事。那個良枕足足陪了我八個寒暑,直到我遇上太子而悔婚。春家理虧,給出天價償賠,良哥哥傷心欲絕,獨索回了良枕,誓與我此生不復相見。
“你——”他怔怔地鬆了手,再說不出一個字。
一口氣灌入,嗆得我猛咳一陣。良枕之事,我們從未對任何人提過,除了雙方的嫡親父母,便是我後來的丈夫弘治也不知詳情。只是他永遠不會知道,失了那個良枕,我再沒有安睡過一夜。
“你要我為你做什麼?”他的眼中仍是疑慮重重,但不再有敵意。
“只要良哥哥身上的一樣東西。”說著,我不由得朝他頎長的身形瞟了一眼,發覺他瘦得厲害。
“什麼東西?”他微微將身子一側。
我輕輕吐出三個字,葉棲風便拿出東西給我。至他離開,永和宮仍是靜如死水一般,趙和妃與桂寧秋身子孱弱,一日裏總有半日卧着床,尤其昨日在坤寧宮被皇后一嚇,寧秋越發起不來床了。因而昨天的事我都囑了下人不讓她知道,以免再嚇着她。至於孔德音,她聽說弘治接連兩天翻了香婷竹的牌子,急得上火,也暫無閑時盯着我了。
“一切都妥了嗎?”玉璃急問。
“妥了。”我伸出手掌,現出幾粒泛着瑩瑩光澤的褐色小丸,把接下來要做的事情詳細地分派了下去。玉璃急忙去準備,如嫿走了幾步又折了回來,似有話要說,卻又閉着嘴不敢出聲。
“怎麼了?”我笑道,“可這不像你呀,有什麼事就說吧。”
“奴婢不是想說玉璃姐姐壞話,可是奴婢確實看見玉璃姐姐在您窗前——”
眼見着她要把偷聽二字說出口,我急忙剪斷她的話,“如嫿,你還不去幫玉璃,她一個人怎麼忙得過來?”
如嫿見我邊說邊走到臉盆前浸潤雙手,知我無意聽她說下去,便怏怏離去。我暗暗嘆氣,這小丫頭幾時才能長大,真正成為我的臂膀呀?
經過一日的精心準備,該辦的都辦妥了。可謂萬事俱備,只待東風。等待的日子是最興奮也最難熬的,香婷竹自以為在六位新貴中獨佔鰲頭,每每留住弘治在承乾宮,與鄭賢妃甚是自鳴得意,她們瞧見我總不忘冷嘲熱諷一番。
我只一笑置之,並要玉璃看好如嫿,不許她將一絲憤怒泄露出來,香婷竹勢頭正盛,絕不是失寵的孔德音可比擬的。余淑妃一向沉得住氣,可陳妃沒有這樣好的心性,對我的不滿一日蓋過一日,終於有一日當著眾妃嬪的面罵我蠢物,不留半分情面。
我亦不還口,只是默默在袖中攥緊了拳頭。我等的東風終究會來,也許就在今夜。
御花園裏有幾株福建進貢的單瓣茉莉,鮮靈爽凈,是製作花茶的極好材料。花蕾傍晚酉時開放,為採摘的最佳時間,我秉燭照花,選出最嫩的花瓣,輕輕摘下放入貼身的衣袖中,用體溫慢慢溫熟。
如嫿一路輕奔,朝我點點頭后趕緊離開。他——大明帝國的至尊,終於被我手裏的燭光引來了。我立即將燭火放到調試了無數次的位置,在那個位置,燭火成了我最靈動的修飾,將我年輕妙麗的臉龐映襯得美輪美奐。
腳步聲越來越近,我心中竊喜,不想卻在離我數丈的地方停了下來。他是不忍打擾這美麗的畫面,還是提不起太大興趣,我吃不準。唯有面含微笑地重複着採摘的動作,將每一個動作做得自然,完美。
就在這時,卻聽內監勸弘治道:“皇上,這裏風大,還是早些回去吧。”他輕輕嘆息一聲,果然轉身,他幼時為躲避皇貴妃萬氏的殘害,被暗養在冷宮裏,直到六歲方回到父皇身邊,因而體質不佳,平日裏也就更加註重養生,怎肯為了一個不認識的末等宮嬪吹涼風?
如此難得的機會,我怎能任由它消逝?我假裝滑了一下,唉呀一聲,將手中的燭火擲到地上,燭火媳滅,趁四周暗黑之機,將香囊的袋口微微打開。
弘治再度轉身,我立在暗中,緩緩打開雙手,幾點螢光從我掌中飛出,圍繞在我的周圍。我咯咯地笑了起來,嗓音清脆動聽,如小溪流水。越來越多的螢蟲朝我身邊聚來,將我包裹在星星點點的螢光之中。鮮花送香、流水潺潺、螢光爍爍,夜幕下的我在弘治眼中一定美若初下凡塵的仙子。
腳步聲再次響起,只他一個人前來,至他走到眼前,我才故作驚覺,如懵懂的小女孩般怔怔地望了望他,急忙跪下請安,“皇、皇上安康。”下跪之時,暗暗收緊香囊袋口,好讓螢蟲漸漸飛離。
“免了,免了。”他急忙伸手扶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他的聲音柔如夏日裏的微風,不帶半分帝王之尊的威嚴,我記得自他娶了張氏后便再未對我這樣溫柔過。然而,多年前那個我們第一次相遇時,略帶羞澀地攔住我,謙謙地朝我行禮,大膽向我說“在下一見傾心,敢問小姐芳名”的溫潤男子在哪?
“回皇上,妾身顧氏千尋。”我依着他的手臂起身,佯羞低頭。
“就是兩年前從悍匪手中救出的那個顧氏?來,抬起頭來。”
很好,很好,我讓他惦記了兩年。兩年前的那步險棋不僅使我有了高貴的出身,還成了我今天耀眼的籌碼,我入了他的眼,哪怕后宮裏比我美麗的女子再多,在他看來我也是最特別的一位。
“是。”我緩緩抬頭,醞釀出最美麗迷人的嬌羞微笑。
我又見到了這個讓我日思夜想的男子,我曾在腦海里無數次想像與他再相遇的情景,我以為自己會心跳如雷、激動顫慄,就連一月前我初聽到他的聲音時還曾有過一絲悸動,而現在,我平靜得如一潭死水。
他與五年前一模一樣,湛然挺拔、淡泊雋爽,丰姿偉岸,即便沒有帝王貴不可言的身份,他這樣的美男子也能夠輕易迷倒世間女子。然而,他脈脈溫情的背後隱藏了怎樣的狠辣凌利!他出手前從來沒有任何徵兆,他會在你最沒有防備的時候,落下致命一刀,你甚至看不清他的招式,就倒在了血泊之中。驚、痛、悲、懼、怒,在一瞬襲來,便是死也不得安寧。
世間最不幸的女子便是愛上他的女子!
“何睦很會收女。”弘治嘖嘖贊着,很自然地伸手過來握我的手,我輕輕一縮,並不掙脫,由着他握入掌心。只覺他一驚,將我的手托到眼前仔細端詳,我的手本就生得極美,十指纖纖,柔弱無骨,更兼手上的肌膚軟滑細膩,又剛剛摘採過茉莉花瓣,花香已融進了淡淡的少女氣息里,這種美妙的感覺定會讓他記住很久。
他輕輕落下一吻,“你的手,絕美。”
我嬌嗔道,“皇上——”
他哪裏知道我為了能使肌膚吹彈可破,下了多少工夫?別人以清水湯泉沐浴,而我用的卻是牛乳,雙手與臉龐更是嬌貴,重金買下乳婦多餘的奶.汁浸潤,一日都不曾間斷過。
他伸手撫了撫我的臉,露出滿意的笑容,“朕今晚就翻你的牌子,你回去準備吧。”
一切都如我想像中的一般順利,只是我不會這麼快讓弘治稱心如意,太容易得到手的東西,人都不會珍惜,男人更是如此,尤其是天下至尊的男人。“稟皇上,妾身不能侍寢。”我當即跪下請罪。螢蟲已經散盡,我又從美貌的仙子變成了世俗的女子。仙子不能時時出現,否則就與世俗女子無異了。
侍寢懷嗣是每個宮嬪最夢寐以求的事,是皇帝賜予的最高恩寵,從來沒有人會拒絕,也沒有人敢拒絕,更沒有人能夠拒絕。我怕是本朝第一個。
弘治愀然不悅,“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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