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永無寧日
我只道孔德音小氣,不想她竟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我狠狠地從齒縫裏擠出聲音,“妾身不知做錯了何事,惹惱了姐姐,還請姐姐明示。”
從余淑妃身上,我學到了優雅,她能成為後宮中唯一能與皇后抗衡的女子,除了她的美麗還有她的優雅。弘治一定是愛極了這一點,才會賜她協理六宮之權。張皇後向來精於弄權疏於理事,後宮無數細碎瑣事都得余淑妃操心,若我能為她分憂,必得器重。
“少在這裏跟我裝糊塗!你幹嘛要在皇後娘娘面前說你的宮婢衝撞我?你以此為由忤逆娘娘,娘娘事後必然遷怒於我。”孔德音越說越氣,“就憑你也想害我?我今天就是要你長點記性!”她提腳在我手上瘋狂地揉踩,無奈我被她幾個宮女牢牢按住,動彈不得。
孔德音不僅是個十足的小人,而且不笨。其實我那一翻話,是把和妃也一併拖下了水,如嫿衝撞孔德音,和妃何以不罰,明顯是在向余淑妃投誠。讓皇后對和妃產生誤會,迫她向淑妃靠攏,也算是我對她今晨罰我的回贈。
我的眼睛越過孔德音,看到了她的身後,於痛苦中迸出一絲笑意,“妾身沒撒謊,如嫿確實衝撞了姐姐!”
話音剛落,如嫿就如一頭髮怒的蠻牛一般朝孔德音狂撲過去,須臾之間,倆人便一起滾落在地,眾宮人嚇得目瞪口呆。只見如嫿迅捷地騎到孔德音身上,指着她的臉惡狠狠地警告道:“你若再敢碰我家淑女一根毫毛,我就與你同歸於盡!”
孔德音又驚又怒,卻沒了底氣,不懼死的人是最可怖的,由不得她這種人不怕!
按着我的那些宮人早已魂飛魄散,哪還有空理我?急忙跑去扶她們的主子。如嫿這才從孔德音身上躍起,跑來扶我,一臉心疼,“淑女,你怎麼樣了?”玉璃也趁機掙脫,向我奔來。
那些宮人七手八腳將孔德音扶起。她驚懼未消,又覺得如此狼狽收場臉面無存,叫囂道:“好啊,我這就去稟了皇後娘娘,處死你們!”
虛張聲勢。她現已失寵,形同一顆廢棄的棋子,而皇后又正在氣頭上,她怎麼敢去惹火上身?
玉璃即回道:“孔昭儀私自殘害顧淑女,何曾把皇後娘娘放在眼裏?孔昭儀請自重吧!”說罷與如嫿扶我回屋。
我還是怕孔德音對如嫿暗下毒手,從她身邊走過時,輕聲道了一句,“昭儀姐姐若是有工夫,還是多思慮思慮如何奪回聖寵。”我意在提醒她,她也不過是一顆皇后隨時可能丟棄的棋子而已,首先要想的是自保,若是能把她的視線引到正得寵的香婷竹身上,自然更好。
她憤憤道:“你等着,我定讓皇上將你們凌遲處死。”我優雅淺笑,“妾身恭候!”
回到西側配殿,如嫿忙找來熱水,小心翼翼地幫我把手掌擦拭乾凈,玉璃則用金耳勺挑了藥膏,細細為我抹上。
“這手怕是得半個多月才能好了。”她輕嘆了口氣,“香選侍遠不及淑女貌美,倒佔了上峰。”
凡是身體髮膚有損的宮嬪是不能侍寢的,余淑妃便是有心提拔,我的綠頭牌也進不了銀盤的。難怪孔德音將憤恨都發泄在我的手上,是要毀我向前的路。用心狠毒。
我淡然一笑,“我們正可以瞧瞧香選侍的能耐。”不能侍寢不代表不能引起皇上注意,只是我需要一個人的幫忙。
現下的形勢於我不利,玉璃也深知這一點,因為我求她做的事,她隔日便替我辦成了。她只細說了我被孔昭儀推倒的事,淑妃果然下了懿旨,允太醫為我看診。玉璃誰也不找,單單尋了葉棲風來。
他仍是一副沒正經的樣子,身上還帶着酒氣。我背對窗子坐下,他上前彎腰拱手向我行禮,身子還晃了晃,我險些要伸手去扶他,還好及時忍住。只見如嫿暗暗搖頭,鬧不清我怎麼尋了這麼個人來。
“我有些餓了,玉璃、如嫿,你們去廚房拿些點心過來。”我事先已與她們二人說明,我要葉棲風還欠我顧家的一個人情,因涉及他的不光彩之事,固而請她倆暫且迴避。葉棲風行事乖張,放蕩不羈,說他做了什麼不光彩的事,她們自然相信。
她們走後,我才敢放膽看他,不知為何,看他現在的樣子,實與我記憶里的模樣有所出入,越是細瞧便越發覺得出入大。因為見到了他,我便向義父要了太醫院所有人的底細,我知道他無家無室,獨身一人。
他見我瞧他,嘻皮一笑,也回望着我,只是目光冷漠,還帶着不經意的防備。與他,我只是一個陌生人,不,是一個可能給他帶去危險的宮嬪。
我與他客套了兩句,便切入正題,“葉太醫,我想請你幫個忙。”
窗外傳來幾聲很輕微的樹葉響,那是我故意放在窗下的。玉璃不會放心我們談話,定會來聽上一聽。
“行醫問診本是微臣分內之事,談不上幫忙。”他答得很是圓滑。他從來如此,除非他心甘情願,否則別人休想對他制肘。
“我就直說了吧,你曾欠我顧家一個人情,今天我要你還。”對他,我更習慣用直截了當的方式,我們之間一向這般直來直往,便是當年我嫁入東宮與他情斷,也是那樣的決然。
“微臣沒記錯的話,微臣已經還了。”他的反應很快,快到讓人看不出他的停頓。
我略一怔,笑道:“一個冰袋換一條性命,我是應該說葉太醫的冰袋太貴,還是該說您的命太輕呢?”窗外又傳來樹葉的輕響,玉璃已走,我可以放心說話了。
葉棲風微微一笑,並不接話,只道:“淑女若沒有其他事,微臣告退。”說完虛施一禮,扭頭便走。
他還是這樣,從不肯吃別人半點虧!我急叫一聲:“良哥哥!”
他倏然轉身,一臉沉色,問:“你是誰?”
我從未見他這般好似受了欺負的模樣,忽然發了童心,想逗他一逗,然時間緊迫,只好作罷,回道:“一個你不認識的故人。”
“既是故人,如何不識?”他走過來,森冷地盯着我。似乎我一有異動,就要結果我性命一樣。
“我知道你進宮為官是為了一個人,讓我進宮的也是那個人。”我正色道。
“誰?”
“已故太子側妃春風致。”
“春家與顧家素不相識!”他又上前一步,眼中的寒意更甚。
“你原名葉良,生性傲然,醫術精湛,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你曾與春風致訂有婚約,可她卻嫁給了太子,你心灰之下與她永訣,卻不想她慘死宮中,春氏滿門又離奇被滅,你為了查明真相替她報仇雪恨,不惜放棄逍遙人生,化名葉棲風,入宮做了醫官。”
我一口氣把話說完,尚覺不過癮,換了口氣接着道,“棲風棲風,便是留住春風致,對嗎?”說完已是淚如雨下。我那樣傷他,他對我的心卻依然如故。
葉棲風驚駭不已,他盯着我,打量着我,竟說不出話來。
“良哥哥!”此刻,我多想撲到他懷裏大哭,告訴他我就是春風致,是老天見憐留了我一縷冤魂。可我不能這麼自私,他是這世上最愛我且被我傷得最深的男子,前生我已欠他太多太多,今生我決不能再讓他為我涉險。
“風妹妹。”他驚聲叫道。兩行淚從他眼中流出,我嚇呆了,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他落淚。他從不落淚的,以前為了采草藥從崖上摔下來,斷了腿骨重接,也不見他流過半滴眼淚。難道他今生的第一滴淚竟是為我而流的嗎?
“良哥哥,”我極力抑住悲聲,“你看清楚,我是顧千尋。春姐姐已經死了,我是來為她報仇的,可我一個人的力量太小,需要你的幫忙,良哥哥!”
他任由熱淚在臉上變冷,深深地吸了口氣,猛跨一步逼到我跟前,狠狠地問:“你是怎麼認識風妹妹的?”
帶着濃烈酒味的炙熱氣息噴到我的臉上,我不禁微微后傾,是他說喝酒誤事所以從不嗜酒,為何竟變了這麼多,我們未見的這八年,他到底發生了什麼?
“說不出來了?”比酒更濃烈的殺氣在他眼中翻騰。
“剛才的話足以殺頭,良哥哥還不信嗎?”面對他,我唯有流淚,我寧願相信他所有的改變是因為他真的變了,而不是因為我。
不容我有絲毫遲疑,他一把掐住我的脖頸,死盯着我的雙眼問:“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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