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選至
大選自辰時伊始,至未時將盡方才結束,從全國甄選來的近百名秀女只挑出區區六人入主後宮。進殿前我們尚身份相同、姐妹相稱;出殿後卻是主僕有分、尊卑有別。
四妃商議少時,便將我們六人分到東西各宮中,香婷竹當然是跟着鄭賢妃去承乾宮,我卻被分至了永和宮。余淑妃甚得聖寵,弘治撥了長寧宮予她一人住,我自是去不了的,可是怎麼連陳妃的長壽宮也去不成呢?(長壽宮即後來的延禧宮)
余淑妃看我面色微變,便道:“妹妹,後宮中除了皇后與本宮便是賢妃與和妃兩位姐姐位分最高,皇后此番命你與和妃姐姐同住,足見對你青睞有加,你可要好生珍惜,莫叫她失望。”
我袖中雙拳微握,臉上溫文淺笑,“妹妹謹遵淑妃娘娘教誨,萬不敢辜負皇後娘娘的苦心。”
陳妃瞥了一眼和妃趙姝合,牽着嘴角笑道:“皇上常誇和妃姐姐性子好,妹妹可要多學着點。”
這般挖苦,趙姝合竟也能忍得下,只是輕輕然一笑。
當年,弘治剛娶了太子妃張氏不久,皇太後周氏便派最寵信的太監洪岩輝送來了鄭容初、趙姝合兩位美人。張氏大為不悅,很是打壓了她們一段時日,不過到底是皇祖母親賜,張氏也不敢鬧得太過分。
要說美貌,倆人本不相上下,可趙氏體弱,一年中疾病不斷,不免傷了情致;又不及趙氏有一雙美妙金蓮,因而不如她得寵。且,鄭氏精明圓滑,與趙氏姐姐妹妹的喊得極是親熱;趙氏本分老實,還真以為姐妹情深,明裡暗裏不知吃了多少虧。
雖說最後,鄭容初晉了賢妃,她也得了和妃的位分,但恩寵隆疏,她到底在四妃中屈居下勢。什麼性子好,說白了不過一個忍字。
比尊,她不及皇后;比美,她不及余淑妃;比年輕,她不及陳妃;比風情,又不如鄭賢妃……她還能如何爭寵,不過靠着那一點柔媚順從,讓弘治在被後宮鬧得心煩時去她那歇一歇腳罷了。
“是。”說著,我乖巧地向趙姝合行禮,“妾身以後還請賢妃姐姐多多提點。”
她已漸失寵,與她同住的昭儀孔德音也在兩個月前失寵,再有一個桂美人,入宮三年也未得招幸幾次,永和宮只是一個弘治不會踏入的冰冷之所罷了。況且灧兒打了她的宮婢,她不能找灧兒出氣,給我甩甩臉子還是可以的。皇後果然很會為我選址。
趙和妃道了一聲“妹妹客氣。”不帶任何感情,就像她空洞的眼神一樣荒涼。我記得她剛進宮時,眼中亦是有奕奕神採的,許是多年來她的心已被後宮的世態炎涼蝕空了吧。
當日傍晚,我便帶着宮婢如嫿搬進了永和宮。這是宮裏的規矩,若宮女侍候的秀女入選宮嬪,便可仆隨主榮,奔個好前程。她生性善良、為人仗義,還有一點我最為喜歡——她不是義父的人,只是她的伶俐勁全在做活兒上面,為人處事很是稚嫩,需要好好打磨才行。
永和宮坐北朝南,是一座二進的院子,前院是主妃趙姝合的居所,正殿就是永和宮,面闊5間,前接抱廈3間,東西配殿各3間。弘治恤她體弱,把整個前院都賜給了她一人,就連後院,也只住了孔昭儀和桂美人而已。
後院的正殿名為同順齋,格局大致一樣,略簡單些,亦面闊5間,東西有配殿各3間。昭儀孔德音住着正殿,美人桂寧秋住着東側配殿,我一來,趙姝合便叫人把西側配殿收拾了一下,讓給我居住。
孔昭儀的姿色並不十分突出,只一雙滴滴嬌的眼睛叫人難忘,秋波輕轉,似能牽人心神一般。她剛失寵不久,看誰都沒個好臉色,就着第一次見我的份上,勉強對我笑了笑。她原是宮女出身,爬上來很是不易,就這樣失去了,自然心憤難平。
我並不覺得什麼,倒是如嫿動了氣。從七品的淑女至多兩個近身宮婢,其它的粗使宮人只能用永和宮現成的。這永和宮沒個得寵的妃嬪,已有兩月未見弘治踏足,宮人們一個個愁着另謀出路,哪會用心做事?而如嫿再麻利也不過一雙手腳,支使不動人怎能不心急?
“淑女,您快去說說他們,拿了錢也不出力。”如嫿報怨之餘也不願停下手中的活。
這個傻丫頭,嘴上就是缺個把門的。
想灧兒離宮那日她送來辣子雞,事後我套她話,問她如何得知我愛吃雞,她想也不想,得意地說是猜的,因為她親眼見何澦給御膳房的小鄧子銀兩,要他把辣子雞放到我的晚膳中。她想着,定是我愛吃,義兄才會讓人送,還曾向人誇耀何家對我甚好。
我便知她不是義父的人,義父素知深宮險惡,一定會選謹慎隱忍的人進來,若選了這丫頭,只怕有多少秘密都給抖了出去。不過為了確保無誤,之後我又多次對她試探。她確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宮女。
我在燈下懶懶翻書,“這該是一宮主妃管的事,輪不着我一個小小淑女說話。”
“可是——”
“可是你要學着管好自己的嘴。”我從書中抬頭,用翻書的手指着自己的心口,“很多話放在這裏比說出來,更有用。”
如嫿一臉不得其解,乾脆不想了,飛速幹着活兒。我尤自看書自得,這班人一個也不肯為我出力,以後自然也沒有福氣跟着我。
忽聽有人喊門,是桂美人的宮婢莫言,抱了兩床嶄新的夏被送來。我來時見過桂寧秋,楚楚可人,美貌在孔德音之上,卻過於恬淡,凡事都不肯與人爭,又是個病怏子。這境遇倒與趙姝合有幾分相似,既然不爭,也就是在宮中空熬年份罷了。
後宮中若不得寵,便過得比下人還不如,桂寧秋今日捧出兩床新被,已是費盡心力。我重賞了莫言,要她好好侍奉美人,小丫頭許是沒收過金錁子,並不敢接,如嫿硬塞到她手中方才歡喜地謝恩,也不走,幫如嫿收拾起屋子來,彷彿承了我多大的情。
不過我可不敢讓她久留,桂寧秋只這麼一個得忠心得力的宮婢,可離不了她。她走時,還一再跟如嫿說明天一定喊她過來幫忙。真是有什麼樣的主便有什麼樣的仆,都是老實人。
至亥時就寢,殿內粗粗收拾出了一個模樣,如嫿已是累極。
我一夜無夢,睡得很好。良哥哥開的安神茶方子果然很有用,我雖用四年時間粗通醫理,比起他來仍是天壤之別。
這一日,我起得比昨日大選更早,晨昏定醒是宮規,我一早就該去拜見一宮主妃。在衣飾上,我着實下了一番功夫,張皇后至愛的紅色碰不得,余淑妃素愛的碧色亦要避開,還有趙和妃愛極的紫色……各宮的諱忌都考慮到了,才讓如嫿服侍我穿衣上妝。
裝扮完畢,又對着掐絲琺琅雲紋鏡仔仔細細照了一遍,發現鼻尖上的粉略厚了點,趕緊細細抹勻,方敢出門。以為大選才是平生最重要的一天嗎?不,入主後宮的每一天都是最重要的,因為只要有半絲疏忽,就可能沒命活到第二天。
來到前院永和宮,趙和妃也才剛起,站着等待她端坐上首,我上前恭恭敬敬行了跪拜大禮,正式見過一宮主妃。之後是向她敬茶,飲畢,禮便成了。這時卻見孔昭儀走了進來,端起本該我拿的茶杯,怪聲道:“哎呀,太燙了。”
趙姝合不喜熱茶,都是放溫了才用,不過今日特殊,起得甚早,茶還不及放溫。一宮主妃喝敬茶不過做做樣子,走個過場,不值大驚小怪。這孔氏一來竟不行禮,還大呼小叫,可見平時是囂張慣了的。趙氏略露慍色。
只見孔德音朝我壞笑道:“妹妹,你不知賢妃姐姐不喜歡燙茶嗎?你把茶吹涼些再給姐姐,方顯出你敬她的誠心。”說著,將滾燙的杯身塞到我手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