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果軍
這些士兵們既不是瞎子，也不是聾子，更不是傻瓜，早就知道這次任務根本就不是他們能夠完成的，事實上趙揚也必須告訴他們實情——否則反而會起反作用，他們是能通過查詢個人終端，來知道自己要去幹什麼的。
因而車上的氣氛尤為的壓抑，許多人甚至眼睛都開始紅潤起來，發出低沉的抽泣聲，這令素不相識的司機都產生了一種錯覺，感覺自己宛如在運送着一群走向刑場的犯人——現在是活的，但沒多久就得喪命。
但這個殘酷的世界早已教會了這個司機冷漠無情，他不需要關心這群人的死活，他只需要將車開到指定的地點，然後放他們下去就是。
至於之後這群人是逃跑了還是戰死了，又跟他有什麼關係呢？幹事都不關心，他瞎操什麼心。
當車輛停靠在晨星鎮周圍的荒郊時，士兵們依次下車，腿腳都在發軟。司機迅速地掃了一眼，確定沒有人偷偷藏在車內后，便將這群孤兵遺棄於此，隨後用最快的速度返回著安全的基地。
“長官，我們逃跑吧！”
“我們快跑吧，上面的人就是想讓我們去送死！”
……
一群群人圍着趙揚哭喊嚎叫着，可見趙揚平日裏的威信和人緣都不錯，起碼士兵們是想讓他帶頭跑，而不是一鬨而散，或是乾脆把趙揚殺了再一鬨而散。
趙揚臉上流露出難為的神情，但心底里卻感到滿意，不僅是為這些士兵心裏還有他這麼一個老大，更是為了埃米和凱恩的口風嚴實而感到高興，看來他們的確是沒有提前走漏風聲啊！
畢竟基地內人多口雜，即便沒人那麼無聊去查監聽監控，隨便說出來一傳了出去，也難免惹來非議乃至麻煩。
“可我們往哪裏跑呢？要知道，恨不得把我們剝皮拆骨的原住民要殺我們，伊里爾吸血鬼公司也要殺我們！”
趙揚的口風稍稍一松，許多士兵眼前一亮，果然，我們的長官不是個死腦筋的，不會愚忠於不把我們的人命當人命看的上級！
但接下來士兵們也犯難了，的確，如果當了逃兵的話，那麼就是四面皆敵，再也找不到安全的補給點了，不僅日夜都處於危險當中，而且什麼補給都會變得很困難的。
“實在不行，我們就當亂匪，沒有吃的就搶，少了子彈槍械就搶，四處流竄，總比現在死了要好啊，長官！”
有一個膽子大的士兵，咬了咬牙，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態說道。
他說的這條路子，日後的確有很多人走，不論是原住民還是聯邦民，許多人都淪為了朝不保夕而又兇殘至極的亂匪。
“我倒是想出了個好主意，大家不妨聽一聽。”
眼見着情緒調動得差不多了，趙揚便將計劃中“能對士兵們說出口的部分”拋了出去。
“既然正面進攻也是死，潛入進城也是死，那麼我們不妨消極怠工。”趙揚咬着牙說道，“既然上面的人不把我們當人看，那我們也無需賣力氣，而且他們也不是非要弄死我們，只是他們也在消極怠工！”
“長官，這句話怎麼說？”那個剛剛提議說要當亂匪的士兵，眼神中又生出幾分期待，畢竟當亂匪只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若是趙揚有辦法的話……
“你們想想？這次的任務又沒附加任何的嚴厲軍令，說完不成就得都槍斃，說明即使完成不了，也只是按法按例處置罷了，並不是一定要把我們往死路上整。”
趙揚搖了搖頭，隨後繼續說道：“我猜那女表子養的上級，也是為了應付上峰的命令，隨便打發我們去充數去做罷了，至於我們做成了還是失敗了，活着回來了還是死了，都不要緊，反正按例處置就可以交差了。”
“我們真的撞大運了，完成了，便大半賴他們指揮有功，調度妥當。就算沒完成，也可以儘可能地把鍋推給我們，說制定的作戰計劃是完美的，就是我們這群人執行不利，他們也沾不了多少麻煩！”
就差來上一句“沒有人比我更懂伊里爾吸血鬼公司了”。不過趙揚所說的，性質倒與某個金髮捲毛前總統不同，因為他說的幾乎就是真相了。
趙揚的部下們在這吸血鬼公司幹了也有一段時日了，深知這公司的尿性，竟也是紛紛點頭，破口大罵女表子養的伊里爾吸血鬼。
“我們最小，沒辦法再把這責任黑鍋傳遞下去，這鍋是註定要砸到我們的頭上了！但我們可以卸力，或是避免砸中要害，只挨上些皮肉傷，而不是腦漿子都被它給砸出來！”
雖然趙揚說這句話時，用了些家鄉俚語，比如“黑鍋”，但結合此時的語境以及上下文的意思，除了沒有受過教育的原住民士兵還在雲里霧繞外，其他的聯邦民士兵基本上都聽懂了。
“長官，該怎麼樣才能不使這口鍋把我們的頭砸成這樣！”一個士兵誇張地把兩隻手放在頭前，引起一陣笑聲，氣氛開始放鬆了起來，大家都認為趙揚是有辦法的了。
“現在我們都逃回去的話，那叫‘戰場抗命’，非得挨個槍斃不可，最好的情況也是隊長及以上全部槍斃，其餘人貶為那種戴狗項圈的炮灰！這就叫鍋砸中了腦袋。”
“但我們先佔領一個晨星鎮附近的村子，用zx型通訊台向最近的一個伊里爾駐軍點彙報，順帶着把個人終端與通訊台相連，實時轉發過去，那誰也沒有辦法說我們沒幹事!”
趙揚掏出個人終端，現在網絡的信號雖然弱是弱了點，但起碼可以保持通訊，看來伊里爾公司在這片區域也恢復了一些基站，或是一定程度上設法破除了原住民有關信號封鎖的魔法，不再像一個多月之前一樣，兩眼一抹摸了。
事實上，趙揚嚴重懷疑原住民有關信號封鎖的魔法範圍很有限，而且必須得特殊種類的法師才能釋放，當時他只在那一列被襲擊的列車附近沒有信號，但率領潰兵們轉移出一定的距離后，這種封鎖變無以為繼了。
這個星球上的原住民有相當不錯的魔法通訊手段，發展出通訊封鎖類型的反制魔法也不足為奇，只不過專修這種偏門類型的魔法師一般也不會很多，起碼沒有懂得短途通訊的魔法師多，應該是制止通訊比傳播通訊的難度要高得多，門檻攔住了不少魔法師。
“隨後我們在這個村子駐紮一個多月，‘隨時準備對晨星鎮發動突襲’，最終因為‘始終沒有等到良好時機’，而超過任務的時限，為了補給，不得不撤回基地。”
趙揚特地用陰陽怪氣的語調說出那兩句話，這引得一片笑聲，許多人心裏都是痛快得很了——上行下效，既然上級不仁，那也別怪我們不義了！
“這樣來按軍法罰，最多算是‘作戰不力’，按照伊里爾公司的特色軍法，賠償一筆沉重的款項，雖然這也是個麻煩，可總比丟了命或是跑去當朝不保夕的亂匪要強。”
趙揚及其所有部下幹這種事情毫無心理負擔——反正大家都消極怠工，憑什麼你們當人上人待在安全的基地裏面享福，我們就得當把命都送出去的奮鬥逼？
這裏沒有人是傻子，也沒有人對伊里爾公司抱有什麼忠誠乃至信仰，顧好自己再顧好身邊的人才是硬道理。
“可是長官，晨星鎮的原住民軍隊也不是傻子，他們就看着我們佔着他們的村子？”
一個士兵本着這個道理，向趙揚問道，畢竟雖然按照趙揚的計劃做，伊里爾公司所施加的壓力不致命了，但那些原住民軍隊卻很有可能憑藉著優勢兵力，把自己的腦袋給摘了。
不過在趙揚潛移默化的影響下，沒有人再將原住民的軍隊稱之為土著猴子了，因為蔑視敵人，其實也就是在蔑視自己。
“萬事皆有可能，不過那就要看那支守軍的指揮官是不是愣頭青了。”趙揚的臉色一肅，變得鄭重起來：“如果他是個愣頭青，帶着絕大多數的兵力前來，那便是最壞的情況，我們真的就只能分散而逃，去做亂匪了。”
集中起來跑是不可能跑得過的，敵軍的加速魔法非常管用，但趙揚的部隊卻是只靠着兩條腿走路，甚至連襲擊空虛的鎮內都做不到——人聚在一起襲擊，早就被趕上包圓了；分散開來，又力量不足，更何況拿下了也沒什麼用，控制不了也守不住，對方主力回師該死還得死。
要是再有他個幾十萬聯邦幣，人人配他一輛電磁摩托，實行摩托機械化，那這仗其實就好打很多了，奈何哪來的幾十萬聯邦幣給趙揚用啊？
趙揚的部隊還是很窮，唯一能憑藉的，只有原本計劃拿來應對常規戰的那些重火力，因而也只能從防禦戰上下功夫。
“假如是不好不壞的狀況，對方的指揮官是個有腦子的，擔心我們只是疑兵，還有能反制他們魔法偵查的特種部隊，等待着他們城防空虛，就此趁虛而入，那麼他可能只會調派部分兵力攻打我們。”
“那我們就必須打上這麼一次防禦戰了，而且必須得打贏！否則好大一頂黑鍋，就要掉在我們的頭上了！但若是打贏了，那麼原本要砸頭或是肩膀的黑鍋，就變成了砸腳，甚至乾脆就不砸了。”
趙揚深深吸了一口氣，眼下正值早春，又有倒春寒，寒氣從他的口中長長吐出：“戰士們，願意陪我冒這一次險么？！”
“是，長官！”所有的士兵、隊長一時間皆是肅然，響應着趙揚的命令。
一支部隊有一支部隊的精神面貌，趙揚的部隊則並非是那種時時刻刻都板着一張臉，或是時時刻刻都散漫的，而是介於兩者之間。
長官散漫時則散漫，長官嚴肅時則嚴肅。
“我們不是為了伊里爾吸血鬼老闆的財富而戰，我們是為了我們自己而戰！活着，拿到錢，離開這個該死的星球，或是在這個或許沒那麼該死的星球平穩下來后，定居下來，過上人該過的生活！”
“大房子，二十歲的年輕老婆，三個孩子，兩條狗，一輛車！”趙揚高呼道，其餘的士兵們皆是亢奮起來，戰意滿滿！
得，現在感覺自己越來越從蝗軍少佐，轉變為果軍軍官了，雖然加上了些適合這些洋鬼的宣傳口號，有些美式的風格，但本質上是不變的。
因為大環境正是如此。剛剛開始登陸戰時，伊里爾公司或許還有些警惕，給了軍人們很大的權力，因而打得還有些蝗軍的樣子。
但當把原住民勢力給嚇着了，讓原住民君主焦急備戰後，伊里爾公司便恢復了商人本貌，一心直撲着賺錢，將權力分發給那些身體靈巧、真真能鑽進錢眼裏的幹事們，根本不優先建立軍工業，認為能靠一張嘴皮子能把“土著猴子”們都給哄住了？
當戰爭爆發時，伊里爾公司也為了它傲慢而付出了代價，懈戰，誤以為軍隊在銅臭商人、幹事官僚的帶領下，也能在將官的帶領下取得像登陸戰那樣的大捷，那是純屬想太多了。
一級又一級地推卸責任，你消極怠工，我也消極怠工，伊里爾公司的軍隊不從蝗軍到果軍才怪。
或者說其一開始都還不如蝗軍，本來就只是有科技優勢的果軍罷了。起碼還真有成千上萬的蝗軍真信那一套騙人宣傳，甘願為謊言而肝腦塗地，而伊里爾？誰肯為它獻身啊！
上層團結靠發財，調動中層靠用不大不小的錢吊著，調動下層靠下層沒得選，這臭玩意，有什麼樣的政權，就有什麼樣的軍隊。
因而趙揚想要鼓舞人，也只能打出“我們為自己而戰”這一個口號，不可能發佈讓士兵去執行必定犧牲的命令，也不可能幻想士兵會自願犧牲。
現在趙揚算是入了以人為本的門，知道手底下的人想要什麼，能執行什麼樣的命令，用什麼才可以調動他們的積極性，而不是把他們當作紙面上的數據或是什麼“超人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