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狻猊館

第29章 狻猊館

第二天正午,艷陽高照,確是一個好天氣。

麒麟閣內院外,面目憨厚的馬夫氣喘吁吁地一路小跑而來,直入內院正屋之中。

走過一處拐角,便看見在不遠處涼亭中用餐的元子昂,立時快步上前兩步,衝著他低頭拱手道:

“世子殿下,馬車已經套好了,隨時都可以出發。”

“好,我知道了,先下去吧。”

元子昂聞聲,輕輕點了點頭,囫圇吞下自己碗中剩餘的米飯,狼狽的咀嚼着。

隨後,又喝了一杯水,才將口中的飯菜順下去,放下筷子,撂下一句“我吃飽了”,提腿便要走。

“給我坐下!”

就坐在他對面的宋夫人,看着自己兒子這般作態,既有些詫異,更感到哭笑不得。

似乎是被母親的威儀給震懾住了,元子昂下意識停住了腳,轉頭尷尬一笑,道:

“母親,兒子有事要出去一趟,這就不陪您用餐了……”

宋夫人聽罷,彎眉微皺,手指不耐煩地敲着桌面,道:“昨日才游完船,今天又要出去,還有完沒完了?”

見母親似乎有些生氣,元子昂眼球一轉,靈機一動,道:

“母親,剛才子傑跟我說,昨天遊船的時候有幾個文人雅士受了我的冷落,現在正在他們府上鬧事呢,所以喊我過去擺平一下。哎呀,不說了,那邊催得急,先走了……”

話還沒說完,元子昂雙腿如電,一溜煙的功夫,便已跑出了十幾步外。

望著兒子“逃跑”的背影,宋夫人滿臉愁緒的嘆了口氣,也着實不好說什麼。

一直在一旁伺候的唐皋見狀,連忙端起茶壺,斟滿了宋夫人手邊的茶杯,好言說道:

“夫人不用擔心,世子也不是小孩子了,心中還是有數的……”

宋夫人苦笑了一聲,道:“不用問,這又是去明月坊了。”

唐皋尷尬一笑,道:“世子束髮之年,血氣方剛,這個,這個,也是很正常的嘛!”

宋夫人頗為嫌棄地瞥了他一眼,隨即嘆息道:“照這樣下去,怕是遲早有一天,遞進明月坊的不是我麒麟閣的名刺,而是婚書聘禮了……”

說罷,她擺了擺手,招呼唐皋道:“你去查一下,在明月坊內,究竟是哪一個女子與子昂來往密切。”

“是,夫人。”唐皋拱手恭敬道。

……

麒麟閣門外,馬夫已然駕好了馬車,安靜地等候着。

忽然,麒麟閣的大門陡然打開,元子昂從門內衝出,臉上似乎還帶着幾分慌亂。

他身輕如燕,高高躍起,正落在了馬車的前沿上,還沒等馬夫反應過來,便開口催促道:

“快,快走!明月坊!”

守在麒麟閣外的衛兵只感覺一個黑影閃過,頓時如臨大敵。

而待看清是元子昂后,他們臉上的警惕也被無奈取代,只是站在原地目送馬車離開。

馬車內,看着身後母親並沒有派人追來,元子昂不禁長出了一口氣,內心也在不斷的慶幸着。

繞過了幾個街巷拐角,馬車“輕車熟路”的來到了明月坊外。

元子昂探出頭去,看着晴空萬里下的杜女湖,以及湖畔亭台樓閣連成一片的明月坊,心中不禁多了幾分好笑。

光天化日,自己一個世家公子,竟然在這正午時分,就來到了此等尋歡作樂之地,被旁人看見,恐怕又要在背後指指點點了……

不過,元子昂倒也是不在乎。

反正自己愛來明月坊的事情早已是路人皆知,倒也算是身“斜”不怕影子“正”!

況且,自己早在遊船會結束的傍晚,就以自己的名義給明月坊下了帖子,現在出現在這裏,既不會給篤篤姑娘添麻煩,也算是名正言順。

果不其然,還沒等多久,從明月坊的牌樓下,幾個人影緩緩靠近。

這也算是元子昂第一次看見篤篤穿便服的模樣。

今日的她,紅杉長裙,雪絨坎肩,頭戴長帷帽,帷紗大開,只着淡妝的臉上卻不失驚艷之色,黛眉如畫,秋水的眼眸描繪出動人的神采。

雖然穿着樸素,但身段氣質依舊是出眾,遠非尋常人可比!

雙手袖口處所綉紋的“繡球花”,既是她的花名,也為她更添了幾分端莊雅緻。

在她的身後,幾名隨從安靜的跟隨着,遠遠望去,全無半點秦樓楚館之氣,倒像是一位貴氣的大小姐。

看着如此佳人款款而來,元子昂眉眼微張,躍下馬車,快步上前走了兩步。

“世子久等了,賤妾梳妝來遲,還望見諒。”

篤篤微微欠身,臉上依舊掛着溫柔的微笑。

“怎麼會……”

元子昂微笑着搖了搖頭,隨即側身抬手,向篤篤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篤篤微笑着點了點頭,徑直向馬車走去。

馬夫也是個懂眼色的人,他早已放好了墊腳軟座,撩開門帘,一臉憨笑着向篤篤打着招呼。

待元子昂與篤篤進入馬車,原本跟隨在篤篤身後的幾名隨從中,一個臉帶面具的勁裝男子立時高高躍起。

他如隨風揚起的垂柳一般,飄然落在馬車前沿,盤腿坐在了馬夫旁邊的位置,而其餘隨從則分列馬車兩側,隨車而行。

馬夫見狀,雖有些驚訝,但是也知道不該多話,也就沒做聲,揮動馬鞭,駕車而行。

馬車內。

篤篤側身坐在鋪有一張猞猁猻皮的軟椅上,微微撩開窗帘,饒有興趣地望着街道上熱鬧的行人。

元子昂見狀,端着一盤精美的果脯上前,輕輕地放在她旁邊,微笑道:

“原本我以為,姑娘生性恬淡,不愛熱鬧,現在看來,倒是我妄自菲薄了。”

篤篤托腮一笑,道:“讓世子見笑了,只是……這般煙火氣,自我來到大齊后,真是少有看見了。”

元子昂也淡淡一笑,忽然偶有所想,便開口問道:“那姑娘今日相約我,算是心血來潮嗎?”

見元子昂似有所指,篤篤也不避諱,她扭過頭來,溫柔道:

“不管怎麼說,世子在明月坊的花名冊上是篤篤的恩客,等世子出遠門后,那篤篤不就要‘獨守空閨’了嗎?”

“你又開始了……”

元子昂滿頭黑線地嘆息了一聲,低語道:“你明白知道這樣我就沒轍了……”

看見元子昂的窘態,篤篤不禁嬌俏一笑,問道:“世子喜歡看猴戲嗎?”

元子昂想了想,道:“還行吧,在皇宮看過一次。年初皇後娘娘過壽,也請了雜技班子入宮,裏面就有一場猴戲,倒也算是精彩。”

篤篤聽后,低頭擺弄着自己的衣袖,眉間閃過一絲愁緒,似自語輕聲道:

“其實,猴戲裏的猴子同人是一樣的,若非身不由己,有誰願意每日受鞭笞揮打,成為他人觀瞻取樂的工具……”

“我覺得姑娘說的不對!”

篤篤抬眼望去,正對上元子昂堅決凌厲的目光,嘴角淡淡的笑容,彷彿一柄利劍穿透人心!

“姑娘所說猴子‘身不由己’,那是因為它們本身就‘沒得選’!可我們是人,我們有的選,而且會不斷的抗爭!”

“與天爭,與地爭,與命運爭!因為只有‘爭’,才會有‘得’!”

說罷,元子昂指了指自己和篤篤,道:“若我不爭,今時今日,我和姑娘又怎麼會坐在這裏呢?”

“只有爭,才有得……”

篤篤目光流轉,默默低頭咀嚼着元子昂的話,眼中亦是陰晴不定。

半晌過後,篤篤眼中神采亮起,嘴角再度露出了笑意:

“多謝世子指點,篤篤受教了。”

元子昂咧嘴一笑,也算是回應了。

就在二人交流之時,馬車的微微顛簸頓時停止,只聽得前端“吁”的一聲,門帘子被馬夫掀開,他滿臉堆笑道:

“世子,我們到地方了。”

元子昂剛要起身下車,卻被篤篤一把拉住,用眼神制住,道:“世子且慢,有人去準備了。”

見她如此說辭,雖然不知道她想要幹什麼,但是元子昂還是一屁股坐了回去,百無聊賴的掀開窗帘,望着外面。

南城,因為靠近南北水路商道,所以成為臨海城三教九流聚集之地,說書、唱曲、雜耍、賣藝隨處可見,茶館、酒肆、鳥市、雜貨攤更是比比皆是,各種叫賣叫好聲此起彼伏,可謂熱鬧非凡!

而透過車窗,元子昂看見馬車外正是一座茶館。

雖然茶館在南城可謂是隨處可見,但是這座茶館似乎有所不同,倒不是它的外表,而是它正門上端的匾額!

陳舊的木門上的匾額,竟然用白玉做框,金漆為字,字體豪邁大氣,筆鋒遒勁:

狻猊樓!

在匾額上方,一個由青銅打造的獸首,頓時也吸引了元子昂的目光。

那獸首,似獅似龍,威目尖牙,栩栩如生,着實奪人眼球!

就在元子昂仰頭端詳着那獸首之時,一個身着紫色雲肩立領長衫的女子緩緩靠近馬車。

此女容貌清麗脫俗,膚若凝脂,亭亭玉立,氣質更是猶如空谷幽蘭,單論相貌,絕不在篤篤之下!

她走到馬車旁,微微欠身一禮,道:“姑娘,裏面都安排好了,可以進去了。”

“知道了。”

篤篤的聲音從馬車內響起,而守在馬車外的面具男子立時跳下車去,掀開門帘,靜靜等候着。

不一會兒,元子昂與篤篤緩緩走下馬車,環顧四周,而元子昂也看見了那個風姿綽約的女子。

“這是彩憐,是自己人。”篤篤向元子昂介紹道。

元子昂端詳了她片刻,雙目一眯,道:“姑娘是否也是明月坊中人?”

那名叫“彩憐”的女子聞言,與篤篤相視一笑,行禮道:“回世子的話,妾身同姑娘一樣,在明月坊花名‘睡蓮’。”

元子昂點了點頭,道:“難怪,我瞧着你有幾分面熟。”

彩憐抿嘴一笑,道:“妾身與世子在明月坊中曾有過一面之緣,只不過世子每每到坊中,便直奔姑娘那裏,妾身實在無緣相識。”

聽到她的話,元子昂只得尷尬一笑。

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在明月坊裏面,除了篤篤,好像還真沒有和別人多說過一句話……

見元子昂面露窘色,篤篤也莞爾一笑,道:“彩憐是我的好姐妹,也是我的心腹之人,而另一個……”

“就是我了!”

還沒等篤篤說完,一個清脆的聲音便從元子昂身邊響起。

他扭頭看去,卻看見那臉戴面具的紫色勁裝男子,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自己的身邊,着實來去如風!

就在元子昂詫異之時,那紫色勁裝男子摘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了白皙且稚氣未消的笑臉,看上去也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

“是你!”

元子昂着實眼前一亮,恍然大悟般驚呼道。

此人,便是前幾日二叔元華英含冤入獄之時,攔住自己進入明月坊,並透露重要消息給自己的少年!

篤篤上前,眼露幾分責怪神情,輕輕拍打了他一下,便回身向元子昂說道:

“他叫拓跋淮,與我師出同門,但是他年少隨性,不通世事,所以我便將他帶在身邊,也好約束管教一二!先前若是衝撞了世子,篤篤在這裏替賠罪!”

元子昂笑着搖了搖頭,道:“不會,先前若不是拓跋兄弟,在下也險些畫蛇添足,誤了大事……不過,沒想到拓跋兄弟年紀不大,酒量卻是不錯,還真是少年豪氣啊!”

元子昂隨意誇讚了一句,卻沒想到那拓跋淮臉上頓時多了一股慌亂之色,連連做出“噓聲”的姿勢。

而篤篤卻是側目撇了他一眼,眼中多是埋怨之色,帶着幾分笑意,卻是質問的口氣,道:

“你,喝酒了?!”

“沒有!”

拓跋淮下意識的回答道,但是看着篤篤質問的目光,只得耷拉下腦袋,小心翼翼道:“就,就喝了一點,嘗了嘗味道……”

元子昂看着二人,心中也明白自己好像說錯了話,但是他卻並不打算阻止,倒是饒有興趣的站在原地。

而一旁的彩憐更是暗笑不止,眼中儘是看戲的神情。

就在此時,一個身形肥胖的男子從他們身後的狻猊樓跑去,一見眾人,連忙恭敬道:

“各位貴客,我們當家的說了,讓小人迎各位去雅間安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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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天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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