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照貓畫虎
礦場之外，山林密佈之處，一處丘陵中，樹叢茂密，即便皓日當空，也無法穿透那重重樹蔭。
綠樹成蔭下，幾個漆黑的身影隱約晃動，猶如活脫的動物一般，但在樹蔭的深處，幾雙銳利的視線如同鷹隼一般，目不轉睛地盯着丘陵下的礦場。
與此同時，礦場的大門緩緩開啟，幾匹拖着貨車的駿馬，緩緩從礦場內走出，幾名苦力打扮的壯漢隨行左右，看上去不過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車馬商隊而已。
而唯一顯眼的，恐怕便是最後端馬車上那名儀態萬千的俏佳人了！
她黛眉如畫，雙眸含春，雖說不上傾國傾城，但也稱得上是風情萬種！
只見她表情慵懶，以手托腮，側躺在馬車上，仰望着周邊萬里山水，彷彿陶醉其中。
馬車旁，幾名衛兵滿臉殷勤地迎了上去，為首一名士卒笑着說道：“田掌柜，這次是我們招待不周，等下次過來的時候，我們一定好好招待！”
女子搔首弄姿地媚笑了一聲，道：“軍爺客氣了，小女子出不了遠門，若要招待，還是請各位軍爺照顧一下小女子的客棧生意吧！”
“去！我們一定去！”聽着女子勾魂奪魄般的聲線，幾名士卒眼中都快發出光來了，連忙點頭道：“等我們開了餉錢，第一時間都去給田掌柜捧場！”
“那奴家就等着了！”
女子嫣然一笑，頓時向士卒們拋了一個媚眼，可謂萬種風情，頓時讓這些士卒們骨頭一酥，就連雙腿都為之一軟，女子見狀，也不禁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
面對這般尤物，百米之外，那隱藏在樹蔭下的雙眸卻絲毫不為所動，他目光淡漠，只是跟從着馬車的視線，默默望向遠方。
“告訴上面的人，馬隊走來，人數沒有問題……”
……
馬車緩緩而行，一路下來，元子昂雖然依舊兜帽過頭，但卻分外注意着周邊的目光，不知是否因為心理作用，他總感覺，彷彿四面八方都有目光匯聚而來。
“放輕鬆些，世子殿下，前面就快要到不夜棧了！”
見元子昂一副草木皆兵的樣子，田嬋不禁“噗呲”一笑，身子一側，輕聲在他的耳邊說道。
元子昂微微抬起頭，苦澀地笑了笑，看着田嬋臉上輕鬆的笑容，心中不禁湧現出了幾分羨慕……
又走了一段路，終於，在不遠處的山林間，略顯破舊的不夜棧，已然近在眼前。
邁進了客棧的大門，呼吸着混合劣質酒味的空氣，元子昂卻頓時感到一身輕鬆，就連呼吸都感覺順暢了不少！
脫下身上苦力的服飾，元子昂卻發現汗水已然浸濕了後背，額頭上也滿是豆大的汗珠，可想而知，自己一路上來的緊張……
這種四處提防的感覺，可是真不好受，倒不如讓自己正面硬剛，那樣還痛快些……
田嬋見狀，莞爾一笑，轉身便端了一杯茶水款款而來，放在了元子昂的面前：“來，世子殿下，喝杯涼的，敗敗火。”
“謝謝田掌柜。”
元子昂微微頓首，接過茶杯一飲而盡，可謂是透心涼，心頭燥熱頃刻被澆滅，舒爽無比！
田嬋眉眼一動，上前接過了茶杯，道：“日上三竿了，要不，請世子殿下移駕雅間用膳，小女子也略盡地主之誼。”
元子昂微微皺眉，看着田嬋眼眶中的神色，心頭一動，總感覺她話中有話，但他卻絲毫並不在意。
“那就請田掌柜帶路吧……”
田嬋眨了眨眼，露出了幾分頗有深意的微笑，扭動纖細的腰身，領着元子昂便向客棧二樓而去。
走到二樓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推開房門，只見裏面紅紗滿堂，窗亮燈明，中間擺着一張圓桌，滿是珍饈，靡靡香味撲鼻而來。
在房間的左側，一張象牙床，薄紗羅幃，各色衣衫搭在了架子上，旁邊擺滿了各色首飾與殷紅胭脂，一張銅鏡置於當中。
空氣之中，除了飯菜香氣外，還有一股淡淡的女兒香……
這分明就是一個女子的閨房啊！
看着這個場景，元子昂一介陽剛男子，雖是少年，但也不禁在臉頰上浮現一抹紅暈，扭頭問道：“田掌柜，這是何意啊？”
田嬋抿嘴一笑，雙手化作繞指柔，搭在了元子昂的肩頭，將他輕輕按在了凳子上，輕聲說道：
“世子稍後，小女子去去就來……”
香氣如風，縈繞在元子昂耳邊，他回過頭去，田嬋卻已然離去，留下了一聲清脆的關門聲。
隻身一人待在她人閨房之中，就算是元子昂，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自處，他心緒不寧地坐在那裏，也不敢動筷子，也不敢四處亂看，只得坐在那裏“發痴發獃”。
時間一長，元子昂雙眸一動，心底深處隱隱湧現出不安的情緒，似乎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雖然門扉緊閉，但透過窗紙，他隱約看見，外面人影來回晃動，即便聲音很細，但仍能聽出腳步聲。
聲音很輕，應該都是練家子！
元子昂的目光逐漸變得銳利了起來，目光留意着門外，不禁稍稍將自己面前的木筷子握在了手中，整個人猶如蓄勢待發！
儘管不想相信，但是，若是此刻田嬋真的對自己起了歹心，自己現在可就真的算是身陷險境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元子昂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了起來，心中的不安也慢慢加重，握緊筷子的手心，已然滿是汗。
終於，在門外，一個輕慢的腳步站定了，一個纖細的身影倒映在牆紙上。
頓時，門外萬聲皆寂，落針可聞，元子昂甚至可以聽見自己逐漸加重的心跳聲！
“吱呀……”
隨着開門聲，大門被緩緩推開，只見田嬋笑臉盈盈地邁步進來，手中捧着一個白玉酒瓶，腳步輕快地走來。
見到元子昂臉上的神情，田嬋卻不以為然一般，緩步上前，將他面前的酒杯斟滿，道：“世子殿下，這是小店珍藏的‘醉仙人’，剛去的泥封，還請世子殿下品嘗一下。”
元子昂苦澀一笑，暗自鬆了一口氣下去，提起酒杯，卻彷彿是因為方才的不安，遲遲無法送入嘴中。
這些，自然跳不過田嬋的眼睛，她嬌媚一笑，從旁邊拿了一個空酒杯來，再次斟滿，紅唇微啟，仰頭便一飲而盡。
“這樣，世子算是放心了吧？”
元子昂尷尬一笑，念叨着“慚愧慚愧”，再次提起酒杯，同樣一飲而盡，果然是好酒，唇齒留香，回味無窮！
“世子好酒量！”
田嬋笑着一呼，再度起身為他斟酒，卻被元子昂叫住：“誒，田掌柜，此酒後勁大，還是慢慢喝吧……”
“怕什麼，世子殿下，這裏是我的房間，莫非害怕酒後亂性嗎……”田嬋笑着調侃道。
“可不敢胡說。”元子昂苦笑着搖了搖頭，但轉念一想，道：“田掌柜，不是說上雅間嗎，怎麼把我帶到你的閨房中來了？”
田嬋揚了揚秀眉，道：“這客棧三教九流，來往不斷，即便是雅間，也害怕隔牆有耳，但懂點規矩的人都不會來我這閨房之中，所以，我便把世子帶到這裏來了。”
“哦，原來是這樣……”元子昂明白地點了點頭。
“不然，世子以為呢？”田嬋眉目含笑，伸出白皙的手，為他夾了一筷子菜，似有所指地問道。
“我沒以為……”元子昂連忙搖了搖頭，內心可是叫苦不迭。
“哈哈哈……”見元子昂神色略顯慌張，田嬋嫣然一笑，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行了，行了，不開世子殿下您的玩笑了……不知世子殿下如何回京呢？”
元子昂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道：“我想還是在這裏叨擾到晚上吧，乘着夜色回去，不易被別人發現。”
“可是，這樣的話，倒是感覺有些費工夫啊，我倒是有個想法，不知道世子殿下願意聽上一二嗎？”田嬋抿了口酒，輕聲說道。
元子昂一揚眉毛，問道：“那，田掌柜的意思是？”
田嬋道：“我們這不夜棧，魚龍混雜，多是招待一些耍把式的江湖藝人，眼下，倒是有一個班子要進京，不如與他們接洽一下，就像當時進入化平礦場一樣，世子殿下也可以隨同他們一起回京。”
元子昂低頭沉吟，彷彿若有所思，半晌過後，他淡淡一笑，微微點頭道：“這倒也是一個不錯的打算，還是田掌柜想得周到……”
田嬋嫵媚一笑，道：“世子殿下客氣了，如果方便的話，我這就讓人去請他們過來。”
“有勞田掌柜了。”元子昂拱手說道。
見元子昂同意，田嬋嘴角微微上翹，轉身向門口喊道：“來人，去請丘五爺。”
“是。”
門外徐徐傳來一個輕柔的女聲，窗紙上一個人影晃過，緊接着便是一陣輕輕的步伐逐漸遠去。
“來，世子殿下，我們邊吃邊等吧！”田嬋微笑着舉起酒杯，道：“小女子敬世子殿下一杯。”
“不敢，不敢……”元子昂並沒有推遲，也提起酒杯，輕輕碰杯后，便開始推杯換盞起來。
良久過後，從門外的樓梯處，兩個身影漸漸靠近而來，伴着輕穩的步伐，兩個身影逐漸在門口站定，輕柔的女聲再度響起：“掌柜的，丘五爺到了。”
“請他進來吧。”
田嬋微微招手，便喚門外人進來。
話音剛落，一個面目清秀的侍女輕輕推開房門，在她的身後，一個身形佝僂的小老兒緊跟其後。
老兒看上去六七十歲，瘦骨嶙峋，他的臉上皺紋彷彿可以夾死一隻飛蟲，始終眯着一雙眼，掛着和善的微笑，更加引人注目的，在他的肩頭，一隻古靈精怪的猴子站在其上，活蹦亂跳的，翻動玩弄着小老兒並不算多的頭髮。
“田掌柜，您找老朽什麼事……這幾日的酒錢，不是已經結清了嗎？”
小老兒嗓音沙啞，還帶有一點其他地域的口音，讓元子昂一時還有些聽不習慣。
“丘五爺，其實今日，是小女子有事相請！”田嬋端着一杯美酒，款款上前，指着元子昂，向老者說道：
“五爺，這位‘貴人’想要進臨海城，但是卻不想讓人知道，小女子知道五爺您要去臨海城開班社，便想着讓這位爺同您一起走，也好隱瞞一下身份……”
小老兒緩緩抬頭，打量了元子昂一眼，莫看這小老兒老態龍鍾，但是雙眸卻神采奕奕，彷彿有種別樣的洞察力，一看便知是見多識廣，飽經風霜之人！
不管如何，小老兒畢竟也算是老者長輩，被他如此注視，儘管元子昂有些不自在，但還是微微欠身，以示行禮。
小老兒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自己肩頭的猴子，移目看向田嬋，道：“田掌柜，我們都是一些粗人，沒禮沒貌的，怕是會怠慢這位‘貴人’啊。”
還沒等元子昂張嘴，田嬋倒是開口道：“放心，丘五爺，這位爺並不是什麼驕矜之人，不會在意這些，而且，事後的賞錢，一定令你滿意……”
說罷，她帶有幾分玩味地回過頭來，向元子昂問道：“我說的對不對，公子？”
元子昂苦澀一笑，只得無奈地點了點頭，道：“對，待我入城之後，定然會有重謝！”
“這位爺底子可算乾淨？”小老兒摸着自己下巴的山羊鬍，語氣輕描淡寫地問道。
田嬋上前幾步，拍着小老兒胸口，道：“底子特乾淨，就是一個從家裏偷跑出來玩耍的公子哥，現在想要偷偷回家去，又不想被城門樓子上的人發現，所以就想請五爺幫幫忙！”
“哦，原來如此……”小老兒點了點頭，嘴角淡淡上翹，他接過了田嬋手中端了許久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彷彿這就是他答應的方式。
放下酒杯，他躬身向元子昂作揖，道：“既然如此，那小老兒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也不枉在田掌柜這裏喝了這麼久的酒，等進了京城后，可能還需要公子多多照顧啊……”
元子昂也回了一禮，道：“客氣了，前輩。”
小老兒也算是痛快人，衝著元子昂和田嬋一一拱手后，便轉身而去，似乎便是去做準備了。
而小老兒走後，似乎是因為自己促成了這場合作，田嬋顯得更加欣喜不已，她跳步靠近元子昂，輕聲道：“怎麼樣，世子殿下，奴家這招‘照貓畫虎’還不錯吧？”
元子昂笑着點了點頭，道：“這次還真是多虧了田掌柜了，否則的話，又要耽誤一天的時間了……只是，在下的那匹馬，恐怕又要在客棧中繼續叨擾一段時間了。”
田嬋擺了擺手，道：“不打緊，只是說，那匹馬並非凡品，這精飼料恐怕精打細算下來，銀錢真不在少數啊……”
元子昂自然聽得明白田嬋的話中深意，他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放心，田掌柜，待日後有人來取這匹馬的時候，定會為你準備一個大紅包，一定能令你滿意的！”
說到這裏，元子昂不禁暗自感到一陣肉痛，自己如此這般的花銀子，真的感覺自己就是一個敗家子……
“一言為定！”田嬋笑着舉起了自己的酒杯，道：“那就藉著這杯酒，祝世子殿下回京后一切順利！”
“那我也謝田掌柜的吉言了！”
元子昂也微笑着舉起杯子，一聲清脆的碰杯聲響起，二人皆滿飲杯中酒，以作此刻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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