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戎鋒低頭看着只能到自己胸口的人。
她鳳眼含淚,神態還是一如既往地讓人討厭,只是這淚水盈盈的模樣,讓她微帶鼻音的指責都有了幾分嬌憨。
經過那一晚之後,戎鋒無法再從以前的記憶里認識她了。
覺得這個空有皮相心腸歹毒的奸佞之徒有着可愛的一面,他大概是瘋了。
“戎侍衛?”穆瑾又喚了一聲,“要是陛下沒有別的吩咐,奴才就先告退了。”
她已經把快要流出來的眼淚又憋回去了,想着這反派boss的體質實在不夠給力,弱得一批不說,一碰就容易發紅流淚是什麼毛病。
再一抬頭,發現他挺大個人居然還站在原地堵路。
那晚天色昏暗,戎鋒只穿着方便行動的常服,雖然襯得芝蘭玉樹,挺拔瀟洒,但身着飛魚服時看着別有一番英挺氣派。
他的眼睛和穆瑾不同,不是陰沉昏暗,黏着如墨水一樣的黑,而是剔透溫暖的棕色,在夜晚亮得驚人,此時映着盛夏的日光,讓他整個人像只矯捷犀利的獵豹,舒展着優雅的四肢靠近獵物。
果然能成為女主的男人都是大美男啊。
穆瑾默默羨慕。
“不是陛下。”戎鋒的眼底彷彿藏着猛獸的影子,即使收斂起了爪牙,也對弱者有着天然的壓制。
他微微一笑,線條冷漠的五官倏然生動,修長的手掌在穆瑾面前攤開,完全不在意給她造成了多大的驚嚇:“你掉東西了。”
穆瑾在看清他手中那個金瘡藥瓶時整個人都僵住了,她條件反射地往懷中摸了一下,當然什麼都沒有摸到。
戎鋒帶去的葯她當時給段榕榕抹完之後就留在了她的床頭,所以這是……這是……
“她現在很好,你不用擔心。”戎鋒給僵硬的人又狠狠補了一刀,“如果你還擔心的話,直接去見她吧。”
“誰擔心她?”穆瑾一出口被自己尖銳的聲音驚住,她就像一隻被踩到爪子的貓一樣恨不得整個人跳起來抓花戎鋒的臉,“你別太自以為是了,那種懶惰蠢笨的丫頭,一天打死十個都不嫌多。”
戎鋒靜默一瞬,剛剛還算平和溫潤的目光變得有些複雜,“這不是你的?”
穆瑾冷笑:“自然不可能是我的,莫非善良的戎侍衛以為全天下的人都該互幫互助,關愛彼此?”
戎鋒伸出的手慢慢收了回去,臉上的笑意也消失了,“倒是我弄錯了。”
穆瑾實在糟心透了,她不想在劇情之外和這些人有什麼牽扯,被男二發現她帶葯去找女主已經徘徊在崩人設的邊緣了,如果再被他當成關愛屬下的善人,那就直接不用玩了!
想起至今衣着樸素連男主男二的面都沒見過一次的段榕榕,穆瑾在心中悲傷逆流,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怪他們誰不爭氣。
“戎侍衛還是和奴才保持距離為妙,省得被外人看見,還以為我二人有什麼‘交易’呢。”穆瑾惡劣地道。
戎鋒一瞬間想到她所背負的種種名頭,貪污受賄,閹人禍國什麼的他一向不甚重視,覺得他一個太監終究掀不起什麼風浪。
然而……還有以色侍主。
交易。
她對陛下的態度總是和旁人不一樣的,除了陛下之外,她對所有人都是臉色陰鬱,可是對陛下卻能笑出一副招人的樣子。
看着她纖細柔軟的身段,違抗她的意願將她鎖進懷裏對他來說一點困難都沒有,如果讓她疼到常年瀰漫著蔭翳的,難得有光透出的黑眼睛滲出痛苦,妖嬈昳麗的面容被歡愉支配……
戎鋒猛然回神,看着她的目光愈發深沉。
不可以,至少不應該。
她為什麼一定是個太監呢?
穆瑾隱約覺得面前的男人眼睛裏有股沉鬱的野性,她警惕地盯着他,時刻提防他的下一步動作。
這時一個握着掃把的小太監哆哆嗦嗦地貓着腰從不遠處經過,穆瑾趁他注意力分散,調頭就向另一個方向疾步離開。
管她狼不狼狽,穆瑾真是一刻都不想再和他們有劇情之外的牽扯了。
閑的話就去看看你們遺忘已久的女主啊!
想到還安心窩在冷宮裏種蘑菇的女主,穆瑾腳步停住,眼波一轉發現一個正在給花修剪枝條的小宮女,開口低聲叫她:“那邊的,你過來。”
第二天,一個流言開始悄無聲息地在整個皇宮擴散開來,說這次的百花節不限身份,不限地位,只要能夠奪冠,就能向陛下求得一項恩典,只要不太出格,陛下都會給予恩允。
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好事,對於這些常年處在底層的宮女來說,能見到陛下一面就已經是天大的恩賜,更別提還能向他提出願望,這種事之前想都不敢想。
一時間,整個皇宮都瀰漫著緊張和喜悅。
穆瑾看過原作,知道段榕榕性格活潑不羈,如果她沒有對宇文睿產生感情,那她現在最想做的事應該就是逃出皇宮。
退一步講,就算她真有什麼娘娘夢,這也是個頂好的機會。
得知女主已經開始為百花節做準備之後,穆瑾正在裝陰惻的死魚眼裏流出出一絲真實的笑意。
“錦文何事如此開心?”
忘記在向老闆彙報工作了。
頭頂傳來宇文睿沉着的詢問,穆瑾擠出一抹諂媚的笑:“回陛下,奴才見您終於眉頭舒展,為您高興呢。”
明明是一貫溜須拍馬的語氣,宇文睿卻覺得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聽了居然沒有以往的厭煩。
他低笑一聲,將穆瑾方才呈上的摺子合起來放到一邊,這次交給她的任務也很圓滿地完成了,從兵部侍郎的貪污案引申,能抓出一片燕國隱藏的蛀蟲。
至於巡撫幼子剛剛暴斃的消息,宇文睿也交給太醫去詳細檢驗屍體了。
兩人就這兩件事短暫地交流了一下,穆瑾聽到這個消息時沒有露出分毫異樣,只是在心裏對無辜喪命的孩子有些惻然。
正事說完,宇文睿想起最近宮中塵囂甚上的流言,一雙鷹目注視着台下恭敬的人,道:“還有一事,不知錦文是否聽說,關於朕許諾要給百花節魁首一個恩典。”
來了。
穆瑾知道宇文睿不可能對這件事不聞不問,早就想好了回答。
只見外人眼裏凶神惡煞的小太監彎起嫵媚的眉眼,無形的親近孺慕融化在流波鳳眼裏,連獻媚都變得別有風情。
“大約是奴才傳達意思時底下的人意會錯了,奴才已經重重責罰過。”穆瑾努力學着原身的阿諛奉承樣,笑得臉都發僵,“不過想必以那幫丫頭的眼界,左右也不過是求個陛下青眼,想從奴婢翻身做主子,陛下隨手賞了就是,也影響不了什麼。”
宦官干涉政務,宦官干涉後宮,她真是樣樣不缺,最後死得不虧。
而且這宇文睿也不知道是什麼毛病,一般的帝王不是最厭惡有人替他擅作主張嗎?但是只要穆瑾裝作崇敬的樣子撒撒嬌,基本不會有事。
一開始穆瑾以為宇文睿養着原身就像乾隆養着和珅,但是現在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她用罵名交換帝王的一身磊落,這大概才是宇文睿能容忍她在外面作威作福的原因。
果然聽她這麼一說宇文睿不但沒有發怒,還嘆笑着搖了搖頭,注視着她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有一股詭異的寵溺感。
幸好戎鋒今天不在,不然一出去肯定又要被埋汰幾句。
雖然不痛不癢,但是糟心啊。
日常彙報完工作,穆瑾出了太和殿以袖遮陽抬頭看了看盛夏的好天氣,感嘆要是在現代,一定是個出去郊遊的機會。
而她現在卻要做一個時刻都在“上班”的社畜,苦逼得看不到退休。
低落地嘆了口氣,穆瑾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段榕榕所在的淺雲宮,忘記了自己不再去看女主的決心。
段榕榕正心不在焉地掃着地,心裏想着如何在百花節奪冠的事。
這是她唯一可能逃離這裏的機會,說什麼都不能放棄。
幾天之前段榕榕很愁,知道審美比賽應該抓住評委的喜好,但是燕皇喜歡什麼她真的不知道呀。
可是沒愁多久,兩個嘰嘰喳喳的宮女討論着當今陛下最喜歡蘭花走過去了。
段榕榕:?
第二天,兩個太監又彷彿刻意想讓她聽見一樣,繞路也要走過她身邊,說著陛下近兩年沉迷於異域歌舞,肯定一見到就特別歡喜。
段榕榕:?
敢不敢把NPC三個字母刻在腦門上?
瞌睡了有人送枕頭,但是段榕榕可不覺得自己是天命女主誰都來幫,於是她跟蹤着來給她傳遞消息的小太監,看着他們進了穆總管的院子。
今天段榕榕又在例行打掃衛生,她甚至有些期待這次穆瑾要給她傳遞什麼消息,聽到有人往這邊走來,她期待地抬起頭。
和穆瑾漆黑的眼睛直直撞上。
穆瑾:?
她這次學乖了,不再跟着段榕榕的節奏走,無視掉女主一臉的盼望,帶着人越過她走進凄清孤寂的主殿裏,沉聲吩咐:“都仔細着點,那件白色綉蘭花的長裙可是陛下生母留下的,誰能找到重重有賞。”
小太監們齊聲應是,四散開到處翻找,段榕榕心中一動,想起前幾天打掃衛生時從側殿床底下翻出來的那條裙子,現在還仍在桶里沒洗呢。
她眼珠一轉,看着等在原地的穆瑾,掛起一抹諂媚的笑湊了過去。
“那個……穆總管。”
穆瑾腦袋不動,黑漆漆的眼珠轉到一側瞥向她,段榕榕還是有點怕她,但是就是沒有挨打之前那麼厭惡畏懼了,而且也許是小動物對危險的直覺吧,總覺得這人不會真正傷害她。
不是還特意偷偷來給她上藥了么。
如果知道她在想什麼,穆瑾恐怕想拍死那天帶着要去看女主的自己,崩一個男二還不夠,現在女主也救不回來了。
但是穆瑾並不知道,於是仍然保持着陰鬱的棺材臉不耐煩地等她說什麼。
“穆總管,那條裙子,很重要嗎?”段榕榕小心地問。
“你沒長耳朵?沒聽到那是陛下生母留下的?”
段榕榕被打擊了一下,“可……這裏是冷宮呀,這麼重要的裙子,怎麼會在這裏呢?”
穆瑾輕哼一聲:“這裏是陛下生母做貴人時住的地方,後來就搬去了棲鳳宮,那條裙子是她年輕時最喜歡的衣服,陛下一直惦記着呢。”
“這樣啊……”段榕榕想到了什麼,眼睛突然一亮,“那,那如果其他人穿了,不是,是穿了類似的款式,陛下會不會不高興?”
終於來了,不枉我演這麼久的戲。
心情不錯的穆瑾勾起嘴角,從沒見過她笑臉的段榕榕不禁恍了下神,然後聽到她低柔的聲音:“怎麼會,至今沒有人能完整地復刻出那條裙子的模樣,陛下還非常失望呢。”
太好了!段榕榕在心中握了下拳。
“怎麼,你有什麼線索?”穆瑾見她眉開眼笑的,大約是上道了,故意問道。
“沒有沒有,穆總管都沒找到的東西,我怎麼會找得到呢。”段榕榕連連擺頭,看着穆瑾精緻得不像凡人的側臉,可惜她怎麼就是個太監呢。
自來熟的段榕榕自覺已經和穆瑾關係不錯了,竟然伸手去拉她的袖子,“穆……”
她的話還沒出口就被狠狠地甩開了手。
“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用臟手碰我!”
穆瑾厭惡地抽回袖子,彷彿要彈走什麼髒東西一樣用力甩了甩,看着段榕榕的眼睛又浮現出讓她害怕的神色,陰冷得彷彿淬了毒一般。
女主:好凶,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