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節 10月21日,報復社會
今天白天的班比較輕鬆,因為車輛到了檢修保養時間,我們需要報備調度中心,暫時停止急救任務調配一上午,代價就是晚上六點以後作為夜班臨時車輛參加調配,補足四小時工作時間(白班工作十小時,夜班十四小時)。所以上午大家都沒有工作安排,在站上等着接車,但是大家也都沒有表現的特別興奮,因為落下的工作,晚上要補齊,據說夜班出診的頻率和病情的嚴重程度都大於白班,所以短暫的休息,就當做了養精蓄銳。
11:30車準時送來,我們開始今天真正意義的上班,中午到下午一共出診五次,還好,每一次的病患都不嚴重,只要做好轉運工作就OK。17:30剛剛送完一個車禍輕傷的患者來我院急診科,迅速交接后大家開始加快速度去吃飯,因為18:00以後就是夜班的開始,我們將面臨四個小時未知的挑戰。
夜班接診的患者和白班明顯是兩類人,夜班的多為中青年,飲酒過量需要救護的佔大多數,這些患者中大部分我們簡稱為“三無”,是指沒有姓名,沒有家屬,沒有住址,當然出診費肯定也是沒有的,就近送去醫院醒酒就好,少部分有朋友和家屬護送。剩下的就是病情較重真正需要120急救並轉運的患者了,由於夜班車輛比白班明顯減少,所以病患等車的時間會延長,而我們也是馬不停蹄的運轉,有時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
從18:00開始,一直到現在21:00我們已經出診五次,有三次是酒精中毒,兩次是車禍,患者病情都不重,但是我們卻忙的團團轉,還要面對對接醫院急診醫生的白眼,畢竟誰都不願意接診醉酒甚至“三無”的患者。眼看着下班時間就要到了,大家的心也逐漸放鬆下來,我們這半個夜班都上的欲生欲死,更別提兄弟車輛需要上完一整個夜班了。我們到站上快速的停好車輛,趕緊把車門車窗敞開,含氯消毒液沒命的噴洒,這個瀰漫著酒味與嘔吐物味道的車廂,我們每呆一分鐘都是煎熬。
“咚咚咚”短訊響起,我看了下時間,還有20分鐘就下班了,竟然還有任務,內容如下:發單時間:20xx年10月21日21:40:25任務號xx1021xx8062,現場地址:xx站前路佳佳賓館后,聯繫人:先生,聯繫電話:63xxx110,主叫:63xxx110,主訴:外傷。一看報警電話是“110”,我們就知道警察介入,不是打架鬥毆就是飲酒鬧事,疫情還沒結束,聚餐飲酒的人數卻每日劇增,也許為了緩解壓力吧?不管我們情不情願,依然還是按部就班的上車,出診,這畢竟是我們的工作。
事發地點離我們不遠,沿着門前的主幹道行駛三個路口就到了,至於為什麼在賓館後面,因為那裏多是縱橫的老舊巷道,打架和醉酒總要找個偏僻的地方不是?我們沒有浪費時間回撥電話,因為這個號碼會直接撥打到110指揮中心,需要轉接到現場民警才能了解情況。大概10分鐘我們就已經接近現場,遠遠的就看見三輛特警的車輛和一輛派出所的車輛停靠在路邊,周圍還拉起了警戒線,隱隱綽綽看見不少的警察進進出出。看這樣子情況不容樂觀,陣勢有點大,老楊快速在路邊停好車,我示意老頭和三哥準備擔架,然後和小麗拿着藥箱向事發地跑去。
警戒線外我們說明身份后被允許通行,我和小麗鑽過警戒線,拐進旁邊佳佳賓館後面的巷道。巷道里非常雜亂,各種物品,包括筐筐桶桶、瓶瓶罐罐、甚至還有被褥、書報,都散落了一地。看樣子是個流浪者聚集地,不知發生了什麼,讓這裏變得更加混亂,使狹窄的通道變得無法落腳,在巷道的中間,我們看見了圍着的四到五名民警,拿着手電筒在反覆勘驗現場,我們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過去后發現中間的地面上躺着兩個人一動不動,周圍還有大量的血跡。
我連忙帶上橡膠手套,在民警電筒的光亮下查看患者,兩個患者都是男性,從表面上看都是流浪者,因為他們都穿着破爛佈滿污漬的衣物,留着滿是灰塵油膩成坨的亂髮,有不修邊幅的鬍鬚及開裂的雙手。先查看左邊的一位,因為他頭部周圍的血液比較多,我試圖呼叫及拍打后發現他沒有反應,仔細觀察發現他已經沒有了呼吸,觸摸了頸動脈沒有搏動,小麗快速的遞過來瞳孔筆,查看雙側瞳孔已經擴大到邊緣,光反射完全消失,初步判斷這個患者已經死亡,再次查看發現他的頭部的有巨大的傷口,頭頂部的顱骨明顯粉碎並且凹陷,是重度顱腦損傷,這應該也是致死的原因。
沒有時間仔細查看死者了,因為右邊還有一個患者需要判斷傷情,我讓小麗給死者打心電圖作為臨床死亡的依據,然後我立刻轉身去查看右邊的患者,發現也是頭部受傷,但是沒有旁邊的那麼重,傷處摸着顱骨沒有凹陷,雖然一樣的沒有意識,但他的瞳孔的光反射還存在,還有微弱的呼吸,頸部的動脈搏動還隱約能觸及,初步判斷,這個傷者也是頭部損傷,雖然重,但還是具備搶救價值的。
此時三哥和老頭已經推着擔架車走進巷子口,我讓三哥快速的回車上拿復蘇包和氧氣枕,我則開始準備藥品。小麗也打好了另外一人的心電圖,確認死亡。我和周圍的民警說:“一個死亡了,沒有搶救價值,另外一個雖然沒有意識,但有呼吸心跳,我們嘗試搶救,需要你們幫我們打個電筒。”民警馬上回答:“沒問題,你們盡量試試看能不能救回來,我們刑偵也需要更詳細的資料。”我點點頭,讓小麗趕緊靜脈穿刺,我扭頭對旁邊的民警說:“沒問題,這是我們的工作,能順便問一下怎麼傷的嗎?當然,不能說的不用說。”對方點點頭,說:“這兩個受傷的是‘花子’(靠乞討和撿垃圾為生的流浪漢),一直在這一片活動,今天他們應該是在巷子裏休息,不知怎麼就跑進來一個喝了酒的人,也不知怎麼回事,拿個棒球棍就給這兩人開了瓢”。我抬頭看了一眼,三哥的復蘇包還沒到,小麗仍在穿刺,光線有點差,穿刺有困難,我邊掏出手機打開電筒幫小麗照明,邊問道:“這個人有病吧?因為啥呀?還把人打死了。”民警搖搖頭說:“具體我們也不清楚,只是接到路人報警趕到現場,發現那個人竟然沒跑,還在拿着棍子往人頭上敲,喏,就是那個死的,不知道被打了多少下,我們如果再晚來一會兒,估計現在這個也死了。”我驚了一下,說:“這可真夠狠的,喝了酒真能壯膽?”民警停了一下說:“具體原因還需要調查,所以這個能救的你們儘力救過來,他如果能醒的話,對我們的調查很有利。”我環顧了四周一下問:“打人的人呢?”對方明顯奇怪我怎麼問了這麼一個弱智的問題,還是回答道:“早就被同事押走了,哪能等到現在,剛才銬這傢伙的時候,還反抗來着,說就是要除去‘社會垃圾’,我覺得他才是‘垃圾’”。說罷頗顯無奈的搖搖頭,可能連民警也無法理解這個行兇者的心理吧。
說來話長,但我們的交談也就一兩分鐘的事,但患者的呼吸突然停止了,頸動脈的搏動也變得若有若無,我一下子緊張起來,不再和民警交談,趕緊趴到患者的頭側,托起下頜,保證他的呼吸道通暢,並順勢撬開他的嘴,檢查后沒有發現口腔有異物。此時患者病情極度不穩定,隨時都有死亡的可能,幸好三哥已經小跑着把復蘇包背了過來,我看了一眼小麗,她也已經靜脈穿刺成功,我趕緊對小麗說:“快,腎上腺素1毫克,靜推,尼可剎米、洛貝林各一支,靜推...”,小麗立刻執行,我讓三哥解開患者的上衣,伸手確認了患者沒有肋骨骨折及胸骨骨折后,立刻對三哥說:“三哥,復蘇包推過來給我,你來按壓...”
三哥沒有猶豫,開始胸外心臟按壓,我則讓老頭接好呼吸氣囊,接替我的位置給患者輔助呼吸,這樣我就可以空出手來準備氣管插管需要用到的物品。終於,在經歷兩次失敗后,氣管導管順利置入氣道,然後固定管道,接好呼吸氣囊和氧氣,此時我終於鬆了一口氣。接下來都是按部就班的搶救流程,所有的團隊成員都瞭然於胸,每30次的按壓配合2次的人工通氣,每4分鐘一次的藥物注射,每3分鐘一次的評估...我們會盡足全力,但還是要看患者能不能挺過這一關。此時我才有機會仔細查看患者是否有其他地方的損傷,還好,頭部的傷口已經停止滲血,其他地方暫時沒有見到明顯的骨折和傷口。“不管你是因為什麼原因流浪落魄,但我依然希望你能活過來,因為每個人都有活着的權利。”我默默地在心裏說道。
也許是這個傷者真的不重,也許是老天的眷顧,在搶救了大約20分鐘后,他終於恢復了心跳,自主呼吸也逐漸變得有力起來。我連忙觀察了瞳孔,光反射也變得比剛才靈敏。後來他開始有了掙扎的跡象,我只能趴在他耳邊說明身份並給予勸導,他果然逐漸清醒了,因為不再反抗,我們所有人都開心起來,功夫沒有白費,這個人暫時搶救過來了,下一步就是去醫院治療。希望他能真的好起來,幫助警察儘快破案。當然,具體後續的案情也不是我們所能得知的了。
轉運過程很順利,因為醫院離得不遠。在下班整理物品的時候,我的心裏依然帶着深深的疑問,這個兇手到底因為什麼原因喝了酒後要對流浪漢下殺手,他們一直活躍在社會的角落裏,應該不會有什麼深仇大恨吧。我一直知道社會是個複雜的共同體,每個人都有着順境和逆境,每個人都有最困難的時候,雖然造成困難的原因是多種多樣的,但是真的需要遷怒於他人嗎?難道真的需要用自己或者他人的生命去報復社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