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下冥山 第二章 天罡刀

第一卷 下冥山 第二章 天罡刀

白澤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麼忽然就被扣上了“黑袍鬼”這麼個名號,他覺得自己還不至於凶戾到變成鬼的地步。

大街上的潑皮無賴、市井流氓每日遊手好閒,開着扣子、腆着肚子在街上閑逛,能得到一個“街溜子”稱號。若如此,白澤覺得自己大概也就能得到個“大大街溜子”稱號——信馬由韁,浪跡閒遊,萬里河山,走到哪裏算哪裏。

不過要說“好客程度”,果然還是西北靈威道首屈一指——不過三四個月的功夫,他在靈威道已經碰上不下二十次匪寇攔路,且越是深入西北,賊寇之兇惡泛濫越甚。

自然,都殺了。區區流寇,本事能有多大。只是後來找死的越來越多,他殺都殺煩了,於是開始只殺賊頭,餘人知難而退,他也就不再追究。

可是有了活口,那些管不住的破嘴就開始胡說八道,屁話傳得滿天飛。在西平州逛了不到半個月,刀馬賊、彎刀幫、黃虎軍那些死裏逃生的漠賊就把他黑馬黑袍的模樣給捏造成了一個披着人皮的鬼,外面是俊俏青年模樣,其實撕下麵皮就是個青面獠牙、生吃人心的邪物。

於是“黑袍鬼”就這麼出現了。

人活在世,不怕謗人的嘴,就怕看客聽眾信以為真。三人成虎,就真有了虎;十張嘴說黑袍鬼,就真有了黑袍鬼——在商陽城的那幾天,白澤過街都能聽見破衣爛衫的乞討老者編着詞兒地說黑袍鬼進了城,今晚就要去挖城主趙鼎的黑心。

商陽城在太蒼、蘭達和魄羅碌三國交接,作為一個重要的緩衝地區,包括前朝大昊以及新朝太蒼,都沒有在商陽城設過管轄——要想生意做得好,官府的干涉就得少。能在邊關上做生意的,別管是太蒼人還是異邦人,沒有省油的燈。商陽的俗成大過國法,窮酸文人當個破七品縣令,要是還想着用之乎者也、朝廷王法去壓人一頭,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可規矩得有,否則就成了無法之地,人間地獄。於是豪紳望族聯合推舉,一位最會和稀泥、最會打太極、最會裝糊塗、最會跟邊關武夫莽漢打交道的城主就代替縣令誕生了。

果不其然,白澤進城沒幾天功夫,害怕被挖了黑心的城主趙鼎便發佈文書,衙門的捕快傾巢而動,誓要聯合臨近縣城一齊捉拿這個黑袍鬼,押入監牢斬首示眾。白澤無奈,在商陽城逛了幾天沒什麼意思,也沒有西入魄羅碌、北上蘭達的打算,就縱馬往回,朝着谷陽城方向進發。

結果就在大漠裏碰上了赤沙幫這麼檔子事情……

楊飛沙一顆腦袋飛上半空,而後落在十步之外,骨碌碌滾了一段,隱入夜色昏暗中不見了蹤跡。

後知後覺,赤沙幫一行人惶然看過去,這才發覺楊飛沙的無頭屍首噴出一腔子溫熱血雨,從馬上緩緩摔落下去。

緊隨而至便是真正的鬼哭狼嚎:“幫主!幫主啊!!”

與此同時,赤沙幫眾人也終於明白了韓老七為何會死——問道之人,循序六境。入門十品天干,甲品最高。登堂入室,則成洞明。洞明者,洞悉萬事,明察秋毫。洞明之後又有玄通、縱橫、逍遙、天心四境,一境高過一境,一境神過一境,及至逍遙,半步登仙;天心境界,手握乾坤。自古便有《言大道》一詩講述這其中的關竅玄機:登門十品入天干,周天洞明證玄通。玄通以極成霸業,天南地北任縱橫。縱橫掛礙煩惱至,求得清凈逍遙行。乾坤逍遙終有盡,天地同心大道成。

一境之中,又有上中下三品之分,一品之差,如隔天塹。楊飛沙三年前突破天干甲等,進入洞明境下品。這黑袍鬼殺楊飛沙不過一拂袖而已,洞明境中品的韓老七殺起來又有何難。

黑袍鬼瞥一眼魂飛膽喪的赤沙幫幫眾,看來是沒有再出手殺人的閑心了:“誰還想死?想死就留下,不想死就快滾。”

到底是流寇匪徒,嘴上說的是同生共死、兩肋插刀,真到大難臨頭,兔子都是孫子。此時聽見黑袍鬼驅趕,赤沙幫的人你呼我應、驚聲怪叫、縱馬便逃,就好像這三十號人一起吃了活蛤蟆,連齜牙咧嘴都異常整齊劃一。

地上還有幾個火把,把周圍一帶微弱照亮。黑袍鬼等赤沙幫那幫妖魔鬼怪逃遠了,翻身下馬走到了老人面前。

老人此時已經只剩下半口氣,沒辦法拱手施禮,只能微微點頭:“多謝公子救命之恩了。”

“別謝,你出錢,我出力,兩不相欠,為何要謝。”黑袍鬼好像真是個鬼,黑暗裏身影飄忽不定,又不大會笑似的。

老人聞言思索了一陣,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慘然一笑:“那就不謝了。”

黑袍鬼低頭看着老人傷勢,眉頭微蹙:“我能救你不做刀下鬼,不過你這傷,只怕也挨不了多久了。”

老人笑而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黑袍鬼並不關心老人死活,轉身往板車的方向去了。老人遠遠望着他背影,問道:“少俠,尊姓大名啊。”

黑袍鬼走到板車前,不用老人指揮,一出手便從層層疊疊的貨物里抽出了老人所說的那個香檀木匣:“尊姓不敢,大名難當。免貴姓白,單名一個澤。”

老人聞言點頭:“啊……白澤,白澤好。通萬物之情,知鬼神之事,是祥瑞靈獸之名……”

白澤沒回話,自顧自打開了手裏的檀木匣。一陣溫潤紅光自匣中發散,將他臉頰映得微紅。白澤取刀在手,上下端詳過後皺了眉頭,回身向老人發問:“老人家,你為何會有御賜天罡刀?”

老人臉上顯露驚疑之色,呼道:“你、你怎麼知道?”

白澤撇撇嘴,拔刀出鞘,光華刺目:“這是前朝大昊皇帝賞賜國之重臣的寶刀。刀鞘單邊九大九小一十八顆赤華寶珠,兩面便是三十六天罡數,傳聞刀身是嶺南洛浮山上死去的神仙骨打造,莫說殺人,天上神仙也能殺得。前朝三百多年得此御賜寶刀賞賜的只七位。神火狻猊絕跡后,赤華寶珠不復可得,於是中宗改赤華寶珠為血虯骨珠……你手上這把御賜天罡刀之主必是中宗前生人。”

老者聽白澤說的頭頭是道,臉上竟露出笑來,沖他招手:“白少俠,你來。”

白澤收刀入鞘,走到老者面前蹲了下來——反正是個快死的人了,了其心愿,算積陰德。

老人臉上皺紋密佈,不過笑容卻是慈祥:“少俠,這刀你敢要?”

白澤不猶豫,點頭答道:“你以為這是前朝重臣利器,我就不敢要?你老人家未免太小看了我。”

老人並不驚訝,點了點頭:“憑白公子的本事,想必是有底氣戴這寶刀在身的。只是老朽不知,白少俠見多識廣又一身本領,到底是何來路?”

白澤開口前顯露了剎那的猶豫,不過終究因為對方是個將死之人所以沒有多少忌諱:“我出身舊都靈安,白山之亂后,家兄帶我投軍從戎,不誇口說,我自幼便在軍營長大。中軍元帥膝下無兒,便視我如己出,吃穿用度、詩書禮樂、一身武功、種種見聞,都是元帥親傳。”

靈安是前朝大昊國都,元化五年,平王司鴻辰弒君,白山郡王齊鶴鳴起兵謀反,宰相馮珀裏應外合,縊死皇后、鴆殺太子,火燒穹天宮。自此天塌地陷、群雄紛爭,舊都靈安化作一城焦土。

老人豁然開朗:“難怪看你雖然長相俊秀卻頗有行伍威儀。想必你家元帥也是亂世里逐鹿中原、功敗垂成,所以你才信馬由韁、流落了江湖。”

白澤點點頭,沒有多說。斯是舊事,何需重提。

老人又說道:“白少俠,你再靠近些,老朽最後有幾句話想說。”

老者此時渾身鮮血幾乎流干,聲音也細如蚊蠅哼叫,白澤不靠近些倒確實聽不清楚。於是他保持着蹲姿,往前挪了挪。

哪知白澤剛一靠近,老者忽然迴光返照一個青龍探爪便揪住了他左手,白澤驚了一跳,想要掙脫卻發現老者乾枯指爪竟如鷹隼利爪,將自己左手牢牢牽住絲毫不松。

白澤眯起眼睛,冷冷道:“老人家,你想臨死拉個墊背的?”

不過一呼一吸,老人自己鬆開了手,這次是全然力竭地倒了下去,只剩一張嘴喘吁吁笑着:“成了,這下成了……”

白澤不解,可是手腕處刺痛卻令他心裏一驚。低頭看自己左手時,方才發現手腕上竟然多了個指甲大小的蓮花花瓣。

“九轉謫仙……”望着那蓮花瓣,白澤語氣驟然低沉下去,夜色里忽然起了一陣陰風,黃沙隨風,環繞二人盤旋而起,殺氣暴漲。

老人並不畏懼,自顧自側卧在地呵呵笑道:“小朋友,知道我是誰了?”

白澤咬咬牙,手已經放在了天罡刀刀柄上,恨不得現在一刀就剁了老人的頭,嘴上喃喃怒罵:“老東西……你敢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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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踏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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