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

毒蛇

毒蛇

大約一個小時之前,那嬈的馬車過了石橋,沿小路走到牧工宿舍附近,便緩緩停下,那匹武雲非親自調教出的逍遙馬踉蹌着伏趴在土汪汪的小路上,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身後馬車上的一主一仆早已氣絕身亡,盛滿香燭供品的竹籃掉落在那嬈腳邊,供品香燭散落在車廂里。

至於那條黑質而白章的兇手,早就吐着信子大搖大擺地離開了,今天的幾隻獵物太大,吞不下,這草原看起來不錯,兔子田鼠之類的東西應該不少,趁夜碰碰運氣吧。

姬揚清看過屍體,搖搖頭道:“這蛇太厲害了,襲擊迅猛,毒性酷烈,武太太是被咬中頷下,幾乎瞬間致命。毒蛇在咬死武太太后,從車廂里竄出。這個趕車的女僕被咬中後頸而死。那匹馬許是受了驚嚇,縱蹄飛奔時被那毒蛇一口咬在胯上,跑不幾步,便倒地身亡。”

許枚心驚肉跳:“哪有這麼厲害的毒蛇?”

姬揚清道:“誰說沒有?‘永州之野產異蛇,黑質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嚙人,無御之者’,便是此物了。這種蛇叫‘黑白無常’,也可以簡稱作‘無常’,性子兇猛好鬥,常會主動襲擊人畜,動作迅疾如電,但凡被它盯上的獵物,防無可防,避無可避,只有引頸就戮的份。最可怕的是,‘無常’毒性酷烈,所到之處,草木焦枯。瞧,這馬車旁一道蛇形痕迹,草都是一片焦黑色。”

江蓼紅低頭瞧瞧腳下踏着的一片枯黑的草,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幾步跳開,駭然道:“我以為這毒蛇是柳子厚為引出‘苛政猛於虎’而杜撰的,沒想到這種怪物真的存在。”

姬揚清納悶不已,這蛇產於濕熱的永州,在冉城這種乾冷的地方極難存活,為何會出現在馬車上:“這是……天哪,它是從這裏進去的。”

車廂底部有一條裂縫,不到兩公分寬,那嬈腳邊的裂口處還掛着黑白兩色的鱗片。

姬揚清用一根枯草撥弄着鱗片,問道:“顧管家,草場上可曾有過毒蛇咬傷人畜,或是有大片草木枯死的怪事?”

顧和滿頭是汗,使勁搖着頭。

許枚滿面憂色:“這種怪物留在草場危險至極,還是早早捉住為好。”

江蓼紅道:“黑燈瞎火的,一條蛇藏在草場上,可到哪裏找它去?還是先把屍體運回去,且看他們那邊有什麼發現吧。”

“不,我能把它引來。”姬揚清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個小藥瓶,打開瓶蓋,一股令人窒息的腥味衝天而起,“它若在五里之內,必定會被引來。”

宣成一把攥住小瓶,連姬揚清纖細的手掌一併握住,用拇指堵住瓶口:“太危險了,‘防無可防,避無可避’,它真來了你怎麼對付?”

姬揚清只覺宣成手掌溫熱寬厚,被他一把捂住手,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呆了片刻,輕哼一聲,甩甩胳膊掙脫出來道:“不過一條長蟲,我自有辦法治它。”

說著姬揚清輕輕一傾小瓶,一縷粉色的汁液倒在小路上,散發出令人窒息的腥臭,又取出一包藥粉,輕輕塗抹在手上:“瞧,這就是對付蛇蠍毒蟲的法寶,這可比上回收拾殺人蜂用的小玩意厲害百倍!這邊的事不用你們操心,趕緊選兩匹馬,去下游找武雲非。”

顧和拉過一個瑟瑟發抖的老牧工,問道:“老陳,你們今天檢查過下游的鐵絲網了嗎?”

老陳小雞啄米似的點着頭道:“檢查過了,檢查過了,鐵絲網完好無損。”

原來武雲非曾經定過規矩,每晚下工前,都要派兩個牧工騎馬去下游巡視一遍,重點是檢查鐵絲網是否完好,今天也不例外,老牧工五點左右便親自帶人去下遊走了一遭,那道鐵絲網的四角穩穩固定在夾岸的兩棵大樹上。

顧和輕輕舒了口氣:“還好,還好。快,給宣探長選馬。”

老陳抖抖鑰匙,顫顫巍巍地打開了馬廄的門。

牧工地位很低,平時是無權使用這些名貴的逍遙馬的,這些馬的身價比一個小牧工一輩子的薪水都高,老陳平日裏是拿這些寶貝當兒子養的。

馬廄寬敞華麗,十幾匹膘肥體壯的逍遙馬,正悠閑地在馬廄里嚼着豆料。

宣成隨手拉出兩匹,從牆上摘下兩副馬鞭,拋給許枚:“你跟我走。”

許枚望着胖乎乎懶洋洋的馬,有些哭笑不得:這能騎嗎?

老陳瞧着許枚手裏的馬鞭,心一抽一抽地疼。

宣成跳上馬背,回頭道:“你們回別墅時,注意看一下石橋下的船塢。”

許枚、宣成沿河西岸騎馬南下,趕到武雲非架設鐵網的地方,大約用了二十分鐘的工夫,宣成望着眼前的鐵網,臉沉得能滴出水來。

兩匹寶貝馬從來沒有跑過這麼快,屁股幾乎被鞭子抽得失去知覺,眼淚汪汪地埋着頭髮抖,許枚輕輕揉着被抽腫的馬屁股,望着眼前場景,搖頭嘆氣。

用手電隔河照去,東岸密林中的柏樹長得張牙舞爪、猙獰可怖,林中雜草怪藤四下蔓生,一片荒莽,幾無下腳之處。鐵網東岸的兩角牢牢固定在柏樹上,西岸卻已經脫落,半軟不硬的鐵網大半垂落在河裏,被湍急的水流沖得偏向下游,左右搖擺,捆着武雲非的小船當然早已沒有了蹤影。

西岸不是上游那樣肥美的草場,而是蓬蒿叢生的石灘,那棵固定鐵絲網的大樹瘦高幹枯,枝稀葉盡。許枚用手電照着柏樹根部和距地面四尺左右高度,那裏曾固定鐵絲網兩角:“剪痕還很新,用的應該是大鐵鉗之類的東西,這是謀殺。”

潤翠河水自此處南下,不到五百米便進入魔鬼灘,宣成望着下游水急浪高,頹然道:“連人帶船進了魔鬼灘,救不得了。我曾去魔鬼灘附近捉過殺人潛逃的盜匪,那裏的河水像咀嚼食物的魔鬼的大嘴似的,水性再好的人進了魔鬼灘也別想活着出來。”

許枚咬着嘴唇來回踱步:“不對,如果那個撫陶師要殺武雲非,悶聲不響把解藥藏着,任他毒發身亡就好,何必這樣大費周章地剪掉鐵網,還把人綁在船上?”

“谷嘉兒,兩年前慘死在魔鬼灘的崑曲小旦!”宣成突然道,“三年前的今天,谷嘉兒就是躺在一艘小木船里,自潤翠河順流漂入魔鬼灘,被礁石、漩渦碾得粉碎。當年警察局探長閻克明給出的結論竟是‘意外’,真是豈有此理。”宣成憤憤然。

“谷嘉兒是誰?這案子也發生在雲間農莊嗎?”許枚大奇,突然心念一轉,“顧管事剛才說,那嬈要去祭奠的是一位叫嘉兒的姑娘,今天是她的忌日!”

“就是她。案發時武雲非剛剛接手這片草場,還沒有什麼雲間農莊,只有幾個老牧工看着草場和破舊的老別墅,現在的農莊和別墅都是武雲非新建或是翻修過的。”

許枚奇道:“一個崑曲小旦,來這種地方做什麼?”

“參加武雲非和那嬈的婚禮。這個谷嘉兒和那嬈很有交情,據說那嬈曾拜崑曲名家揚夢殊為師學過幾天戲,谷嘉兒也是揚夢殊的弟子。谷嘉兒遇害是武雲非婚禮當晚……或者是次日凌晨發生的事,人被船載入魔鬼灘,粉身碎骨,屍體沒有找到,死亡時間無法明確。那嬈要去祭拜的,也只是一座衣冠冢。”

許枚若有所思,案子發生在三年前的今天,也就是說,今天是武雲非夫婦的結婚紀念日,也是谷嘉兒的忌日,他抬眼看着下游的滾滾河水,搖頭道:“也成了武雲非夫婦的忌日。”

宣成苦惱道:“更奇怪的是,當年調查這件案子的閻克明也失蹤了。”

許枚驚道:“失蹤了?什麼時候?”

“就在三天前。”宣成道,“閻克明兩年前已經上調保定去做總探長了,最近捕門清查舊案,命他重回冉城調查谷嘉兒的案子,閻克明回到冉城的第二天就失蹤了。”

許枚沉吟道:“你覺得那個閻克明的失蹤和武雲非的案子有關係?”

宣成不敢篤定,搖頭道:“不知道,只是沒想到案卷中的詭異場景在我面前重演。先回別墅吧,今天晚上有的忙了。你……你別動!千萬別動!”

“怎麼了?”許枚見宣成眼睛瞪得滾圓,難得地露出一副驚慌神色,不覺大感有趣,又見他死死盯着自己身後的樹杈、咬着下唇輕輕挪動腳步,心裏沒來由的一陣發怵,忙壓低了聲音道,“怎麼了?”

“蛇,你身後一尺左右的位置有一條奇怪的蛇,正盯着你后脖子吐信子。”宣成沉聲道。

許枚駭異不已。

宣成壓低了聲音道:“別大意!這棵耐寒樹的葉子都落了,看來就是因為這傢伙盤在樹上。”

“嘶……”許枚望着樹下厚厚一層落葉,出了一身白毛汗。樹葉是在短時間內自然脫落的,葉片尚算新鮮,葉梗卻已干黑,樹上的蛇到底厲害到什麼份上!難道是……無常?這裏離發現那嬈屍體的地方足有十里!難道是另一條無常?咦,這又是什麼?

只見樹下的葉子半蓋着一隻小瓶,在漆黑中隱隱閃着綠光。

“別動……別動……”宣成輕聲安撫着許枚,渾然不知許老闆已經神遊天外,繼續腳下磨蹭着步子,不斷調整着方位和姿勢。那條長滿奇怪黑白花斑的蛇也輕輕擺動着頭頸,灰色的信子不住地噴吐,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噝噝”聲。

“低頭!”宣成低喝一聲,如箭般越出。

許枚自也機敏,宣成話音未落,一招“靈鳳點頭”已經使罷。那毒蛇大口一合,險些銜住許枚衣領。幾乎同時,宣成兩指扣合,倏地彈出。許枚埋頭前躍兩步,只聽得“噗”一聲悶響,急回頭時,只見一條怪蛇盤在樹枝上,頭頸軟軟地垂下,下顎已成肉泥。

“警官好指力。”許枚嘖嘖贊道。

宣成滿臉是汗,嘴唇泛着一層白,身體搖搖欲墜。

“警官你……”許枚低頭看去,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宣成指尖烏黑,染了墨似的——那一指彈碎半顆蛇頭,半截指頭也被蛇毒浸了。

宣成支撐不住,一頭撞進許枚懷裏,吁吁喘着氣道:“把我的食指截掉,快……”

蛇毒能通過皮膚滲入血肉,這是宣成萬萬沒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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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古董店.煉金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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