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聲玉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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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菡瞧瞧韓星曜,詭異地笑笑:“鶴童是吧?捕門隱堂神通廣大,我佩服得很,可這世上有些事情,不是你們該管的。”

韓星曜攥緊了拳頭:“你要幹什麼?”

陳涵笑了笑,還沒說話,忽聽遠處水藻後有人叫道:“十二點五十八分了,再不出去,就得等到子時啦!”

陳菡的心險些從嘴裏跳出來,急回頭看時,卻見許枚一臉焦急地撥開水藻,一迭聲地催促道:“火已經撲滅了,我這裏打開了瓷境,快跟我出去,喲,那兩人怎麼了?還活着吧?”說著他指指米培軒和丁慨。

“活着……”陳菡僵硬地點點頭。

“把他們拖過來,快點,還有一分多鐘,我開的門在水藻這邊……”許枚一把提起丁慨的腳腕,粗暴地拖走。

韓星曜輕輕吁了口氣,一把提起米培軒的脖領子,兩步跑到許枚身邊,指着陳菡道:“許老闆,那個女人是撫陶師!”

“嗯。”許枚愣了愣,微笑着拍拍韓星曜的頭,“乖,先出去再說。”他又沖陳菡、陸衍招了招手,“陳小姐,陸先生,快過來呀!”

陳菡臉色難看之極,冷笑道:“不勞許老闆費心。”她抬手在虛空中一抹,蓮花游魚之間好似開了一扇月亮門,門外半濁半清的水,依稀可見一隻巨大的烏龜探頭探腦。陳菡一手拉住陸衍,喝聲:“走!”兩道身影急閃而出,那月亮門隨之不見。

“我們也走吧,把眼閉上。”許枚一手拉住韓星曜、丁慨、米培軒三人手指,一手抹開瓷境,悠悠然走了出去。

韓星曜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進出瓷境的那一剎那到底發生了什麼,可那一瞬間的空間轉換好像凝固了時間,也凍結了人耳目口鼻對周遭信息的識別讀取能力,等韓星曜回過神來,已被許枚攔腰抱着放在桌上。

“我怎麼了?”

“我叫你閉眼的,小孩子別這麼好奇,坐穩了,別摔下來。”許枚輕輕一敲韓星曜的頭,繼續興緻勃勃地欣賞眼前這場奇妙紛呈的戰鬥。

韓星曜懵懵懂懂搖搖腦袋:“我在做夢吧?”

蒹葭小館的屋頂已經被掀飛了,一條青綠色的巨龍盤旋咆哮,小洲上空剛剛消散的烏雲再度凝聚,雲層中雷電隱隱,狂雨欲來。兩隻金光閃閃的鳳凰振翅高翔,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周身金焰騰騰,穿雲而上,又急轉直下,撲向行雲步雨的青龍。一龍兩鳳在雲霧間翻飛騰躍惡鬥不止,青黃相映,灼灼耀目,小洲上空風雲變色,雷火交加,龍吟鳳鳴激越清揚,攝人心魄。

韓星曜早看傻了,瞧瞧不遠處拳腳相加的谷之篁和陸衍,拚命撕拽着許枚的衣袖:“許老闆,弄玉先生和煉金師!上面在打,下面也在打。”

“不覺得那邊更精彩嗎?”許枚似笑非笑地望着哭爹喊娘的陳菡。

陳菡身手本就算不得多好,拼盡全力扛下江蓼紅一拳,兩隻胳膊便沒了知覺,痛得傻在當場,呆了片刻,轉身便跑。陳菡身子輕巧,騰挪奔跑速度極快,一邊跑着,一邊回頭叫喊:“老傢伙,快走!用你的摩羯魚從水裏走!”她聲音帶了哭腔,顯然疼得不輕。

許枚搖頭暗笑:摩羯魚?多半是遼金時摩羯形的金簪金耳墜吧。這裏可是有一條龍啊,小小一條怪魚,在水裏哪是龍的對手,再說,你確定自己能逃到水邊嗎?

韓星曜見陳菡狼狽落敗,忍不住好笑:“一點也不精彩,完全是一邊倒的局面。”

江蓼紅見陳菡逃走,輕輕冷笑,抬眼望着焦黑的蘆葦叢間一條泥濘小路,稍一舒展腰肢,細細吐納,也不見如何動作,只見一道紅影如矢鏃般激射而出,飆發電舉,風走雲馳,只一眨眼工夫,已擋在陳菡身前兩丈處,斂步擰身,卸去衝勁,抬起手臂,五指箕張。

陳菡只覺一陣疾風貼身而過,還沒回過神來,便見一道人影擋在身前,頓時嚇得失聲大喊,腳下收足不住,重重撞了上去。陳菡身子雖輕,但一路疾奔而來,衝擊着實不小,江蓼紅眼疾手快,一手扣住陳菡肩窩,一手抓住手腕,扭身側步,將她的整個身體揚在半空,呼地轉了大半個圈。陳菡哪曾被人這樣貓捉老鼠似的揉捏,早嚇得骨軟筋酥,毫無反抗之力,尖叫着重重摔落在雨水澆透的蘆葦灰燼里,撞得滿面泥灰,當場昏死過去。

“江老闆,辛苦了!”許枚揮着手喊道。

韓星曜早看傻了,結結巴巴道:“這……這也太快了……”

許枚定了定神,笑道:“神行太保戴宗知道嗎?”

“知道啊。”

“他為什麼跑那麼快?”

“他有神行甲馬,好像是一種符吧。”

“不不不,戴宗是聽泉師,他的所謂神行甲馬不是什麼符咒,而是一枚大錢。”

韓星曜狐疑地看着許枚:“騙人吧?《水滸傳》裏不是這麼說的,而且……啊!鳳凰!鳳凰撲下來了!”韓星曜話沒說完,只見空中又生變故,原來陸衍見陳菡凄慘落敗,心中大急,留下一隻金鳳糾纏青龍,另一隻雷行電落般俯衝而下,氣勢洶洶直取江蓼紅,未至半途,便被一青一黃兩隻胖乎乎的大鳥截住,只好撲騰着翅膀纏鬥啄咬。

“那是什麼?好難看的鳥,肥嘟嘟的……”韓星曜嫌棄地瞧着兩隻胖鳥。

“噓——”許枚捂住韓星曜的嘴,“那兩個小胖子可是這位弄玉先生壓箱底的寶貝,心愛得什麼似的,可別給他聽見你說這倆寶貝的壞話。”

韓星曜看看天上,又看看地下,失望地嘆了口氣。

“你嘆什麼氣?”許枚奇道。

“沒有羽毛落下來,如果能撿一根鳳凰羽毛回去,那多好玩。”韓星曜嘀咕道。

許枚笑道:“回去我送你幾根藍孔雀的翎毛。”

江蓼紅拖着昏迷的陳菡回到四分五裂的蒹葭小館,面露疑色:“許老闆,她胳膊上沒有傷疤,可我剛才明明看到她拉着陸衍乘着一道水汽走出瓷境,她應該是個撫陶師吧?”

“這個錯不了,我剛才親眼見她打開瓷境。”許枚也有些奇怪,瞧着陳菡潔白光滑的手臂,低頭沉思,又抓住她的手掌揉捏端詳。

“快鬆手!你這算乘人之危調戲婦女。”江蓼紅見許枚如此動作,微微着惱,一把奪過陳菡的手,卷下衣袖道,“眼下這場面怎麼收拾?警察局的人眼看就到了。”

許枚笑道:“這事吧……其實簡單得很,金靈是靠煉金師操控的,只要封閉煉金師的神智,這兩隻鳳凰自然會現出原形。”

“封閉神智……”江蓼紅愣了愣,“把他敲暈就行吧?”

“可以這麼理解。”

“嗯,我看看哪個比較合適……”江蓼紅在滿地殘磚碎瓦里翻翻揀揀,抓起一塊非常趁手的板磚,“這個怎麼樣?”

許枚嚇得一個抖:“這個有點大……你可收着點力道,那可是煉金師,比撫陶師還要稀罕的煉金師,隱堂已經七十多年沒有請到煉金師了,可別一磚頭給打廢了。”

“放心吧。”江蓼紅隨口答應着,眯着眼瞧了瞧扭作一團的陸衍和谷之篁,輕喝一聲,“着!”她一揚手把磚頭拋了出去,“啪”的一記悶響,正與谷之篁激戰的陸衍應聲而倒。

“乾脆利索。”許枚一挑大拇指。

韓星曜嚇得直咽口水:“沒羽箭張清啊!”

谷之篁嚇得臉都綠了,一塊方頭方腦的灰濛濛的東西飛速旋轉着擦着自己的耳朵飛了過來,重重拍在這個老學究似的煉金師臉上,鼻樑和牙齒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聞,令人毛骨悚然。

“太嚇人了!一個大活人嘎嘣一聲就直挺挺地撂在那兒了。”谷之篁抱着頭滿地亂蹦,“嫂子,你這要是偏上一寸,我的耳朵可就沒了!”

江蓼紅輕輕一吐舌頭,合掌垂首,歉然一笑,如海棠垂苞,明媚動人,谷之篁一見之下,滿腹委屈頓時散了,紅着臉嘰咕幾聲,收了青龍玉鳥。

兩隻金鳳早已神光盡消,化作兩隻小小的金簪墜落在泥灰里。

“快去把那兩隻小鳳凰撿起來!”許枚招呼着道,“我都聽見船槳拍水的聲音了。”

“從咱們出發到現在至少十五分鐘了,他們來得好慢。”谷之篁拾起鳳簪,輕輕抹去泥灰,細細端詳,見那兩隻簪子都只有一掌長短,簪頭鳳凰不過寸許,金色純正,雕鏤掐累工藝精到,勾喙細目,卷翎大翅,細羽長尾,處處清晰可辨。

“好漂亮啊!簪子的主人怎麼也是個明代藩王的妃子。”谷之篁把玩着金簪,愛不釋手。

“把簪子收好,這是證物,要上交隱堂的。”許枚捲起陸衍衣袖,擰起眉毛,“怪了,他胳膊上也沒有傷疤。”

江蓼紅指指昏迷的丁慨和米培軒:“他們呢?”

許枚搖搖頭:“我剛才看過,也沒有。”

“那可怪了……”江蓼紅又看向韓星曜。

“怎麼可能是我!”韓星曜挽起袖子,舉着光溜溜的胳膊道,“我是被那個女人帶進瓷境的,她就是撫陶師!”

許枚沉吟半晌:“嗯……這倒也未必無法解釋,在進入瓷境之前,你有注意過陳小姐的手嗎?她的手……怎麼說呢,是不是比常人的手白嫩許多?”

“沒有吧……”韓星曜搖搖頭,“進入瓷境后我注意看過她的手和胳膊,倒也沒覺得有什麼特殊之處,畢竟是個養尊處優的嬌小姐,手比常人乾淨漂亮些也正常。”

許枚點點頭:“好,等到今晚子時,一切便可見分曉。”

“怎麼還要等到子時?這兩人明顯就是同夥,女的是撫陶師,男的是煉金師,他們半個月前都去過雲間農莊,許老闆一直在找的撫陶師一定就是她。”韓星曜有些着急,望着陸陸續續靠岸的小船,指了指昏厥的陳菡和陸衍,“這兩人交給普通警察來審不合適,還是儘快把他們帶回隱堂比較穩妥,也許喬七被劫的事也和他們有關。”

“嘿……原來你是急着要抓喬七。這個且先不急,我還有一些事情要問他們,如果你今晚有空,可以一道過來參與審訊。”許枚笑道,“放心,我不會把隱堂的事透露給普通警察的,這兩位除外。”說著他指了指火急火燎跳上岸的宣成和姬揚清,又沖江蓼紅招招手,“江老闆,咱去把那個東西挖出來。”

“什麼東西?”江蓼紅順着許枚的手指看去,只見院子一角的泥土地里露出一片瑩潤的白色,忍不住奇道,“那是……”

“應該是被埋在土裏的甜白釉梅瓶,被剛才那場暴雨沖了出來。”許枚蹲在牆角,小心地撥開泥土,輕輕撫摸着白潤的釉面道。

來救火的警察一個個嚇得手腳發軟,剛才天上莫名其妙湧起一團黑沉沉的雲,狂風呼嘯,雷電交加,集櫻湖上從來沒有起過如此駭人的風浪,這些小小的遊船足有五六分鐘無法移動前行。更可怕的是隨之而來的暴雨,精準無比地把蒹葭小館所在的蘆葦洲團團裹住,銀白的雨柱好像銀河決堤從天眼裏傾倒下來,水聲轟然宛如雷震。操船的艄公、警察一個個嚇得手腳冰涼,宣成無奈之下只得先下令停船,他們是去救火的,眼下這場面,多大的火都用不着救了。

這場怪雨來得急去得也快,不到三五分鐘便漸漸停了,只是小洲還裹在雲氣當中,朦朦朧朧看不真切。宣成眼力極好,極目望去,只見遠處雲端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騰躍廝鬥,在濃濃雲浪中翻覆不止,忍不住心中暗罵:這些神棍神婆,到底想搞出多大的動靜!

“剛才的大雨不會是姐姐和許老闆乾的吧?”姬揚清早注意到許枚和江蓼紅不見了,湊在宣成身邊小聲問道,“你臉色很不好看,又看到什麼了?”

“神仙打架。”宣成咬牙切齒道,“吩咐大家把船開慢些,緩緩地靠過去就好,他們應該知道該怎麼把握使用巫術的尺度。”

用不着宣成吩咐,所有小船都劃得很慢,身處重霧之中,眼前一片迷濛,天知道剛才那場暴雨里會不會藏着什麼可怕的東西,幾個被拉來划船的艄公幾次想調轉船頭回去,被同船的警察連哄帶嚇,硬逼着撐篙遞槳,盲人摸石頭過河似的慢悠悠划著,連大氣也不敢出,竟莫名帶起了一種恐怖的氣氛。漸漸的,整支船隊便沒有人再說話,安靜得好像插滿了草人的借箭船,姬揚清不由自主地心中發怵,緊緊靠在宣成身邊,不敢說話。

小船好容易三三兩兩靠住了小洲,眼前的情狀更是把艄公警察們驚得手腳發涼,昔日密密叢叢的枯葦全部化作灰燼,遍地焦土被大水泡成了黑泥,整座小洲光禿禿的,一目盡望,蒹葭小館的屋頂已經不知去向,只剩焦黑的牆壁樑柱和滿地殘木碎瓦。小館廢墟旁的五個人,一個站着,四個躺着,韓星曜手裏提着米培軒的大皮箱,箱子裏是永樂甜白釉梅瓶和宣德青花碗。至於許枚、江蓼紅、谷之篁三個所謂神棍神婆,早偷偷繞到小洲后一處土坡下,從水底走了,否則無法解釋這三個和大家一起坐船從碼頭出發的人怎麼會提前出現在小洲上。

“人都活着。”姬揚清指指昏迷不醒的陳菡和陸衍,“他們怎麼都被捆着?”

“這個女人是撫陶師。”韓星曜把宣成和姬揚清拉到一邊,手舞足蹈地把剛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從青花瓷境到龍鳳大戰,還有江蓼紅恐怖的戰鬥力和陳菡、陸衍光滑乾淨的手臂。宣成、姬揚清聽得直打愣,沒等仔細詢問,又見衛若光小臉煞白地跑過來,指着身後的蒹葭小館道:“這地方不對勁,我看過房頂和樑柱的斷痕,根本不是被大火燒塌的,我從沒見過這種斷痕,像是……像是被什麼詭異的力量生生撕扯開的,太嚇人了!”

“好了好了,回去再說。”姬揚清拍拍衛若光的肩膀,“瞧給孩子嚇得,姐姐他們瘋起來真是沒輕沒重的,尤其是那個一臉少爺相的傢伙,那條龍一定是他搞出來的,真是……真是好羨慕啊!”

“有什麼可羨慕的?”宣成黑着臉道,“若光留下,帶人清理現場,其他人回去。”

“好……”衛若光點點頭,看着漆黑慘淡的蒹葭小館,輕輕嘆了口氣。

“注意找找那個什麼雞缸杯,也許只剩些殘片了。”宣成嘆了口氣,“不知那一箱瓷器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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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古董店.煉金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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