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密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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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枚和江蓼紅瞧着如山如海的清宮實錄和起居注,吞了口唾沫。

“哥,你不是時間不多嗎,別慎着了,趕緊開始吧。”谷之篁打了個哈欠,“我跟牆根兒底下眯一會兒,查好了叫我。”

“回來,幫忙。”許枚提着谷之篁的脖領子把人拎了回來。

“哥,我困,你瞧我倆眼都不聚神兒了。”谷之篁可憐巴巴道。

“別跟我套瓷,沒用。”許枚道。

谷之篁哭喪着臉,一邊小雞啄米地打着瞌睡,一邊翻着許枚遞過來的文宗顯皇帝實錄,老老實實地翻查。

江蓼紅找到了高宗純皇帝實錄,直接抽出最後兩本:“那人問的是乾隆六十年的事,前面的應該都不必看了吧。”

“不必看了,我們時間也不多。”許枚要查光緒十七年的那次會談,沒有去拿德宗景皇帝實錄,而是把起居注搬了下來。

“倦勤齋在後宮,四川來的那人又是個密探,無論實錄還是起居注,應該多半不會記載吧。”許枚不抱什麼希望,但還是坐下來翻開了起居注。

過不多一會兒,江蓼紅那邊便有了發現,興沖沖招着手道:“許老闆,瞧這裏!”

“有發現?”許枚忙湊過去,見江蓼紅找到的是乾隆六十年二月的一道諭旨。

諭軍機大臣等:據孫士毅奏,四川彭山縣江口自上年起至本年正月止,撈獲銀三千餘兩等語,此事從未見奏明,今日問倭什布方知之,所辦殊為失體。江口地方,如果遇有餉銀沉溺等事,自應令地方官實力撈獲,以重帑項,若並非官項,止系江中間有行旅往來沉失銀兩,或於沙中淘摸零星銀砂,附近貧民或在彼撈揀,亦不過沙裏淘金,藉資餬口,又何值派官打撈,與細民爭利?況國家帑藏充盈,又豈在此錙銖之數?而派員督辦人工等項,轉滋糜費。且江水長落靡常,忽有忽無,豈能作為定製?或遇該處小民撈獲銀兩,其中倘有爭競訐告之事,再秉公剖辦,自屬可行。今以大江深水中無定處所,小民相沿撈取零星銀兩,忽歸官辦,成何體制?孫士毅系讀書人,尚有見識,不應如此錙銖較利。著傳諭該署督:此項銀兩,竟毋庸派員經理,以便民利而符體制。

許枚看罷,搖頭笑道:“‘何值派官打撈,與細民爭利?況國家帑藏充盈,又豈在此錙銖之數?’嘿,乾隆皇帝還真是大氣,看不上從江口打撈的這幾千兩銀子,還教訓孫士毅‘不應如此錙銖較利’,瞧瞧,這便是所謂‘康乾盛世’的煌煌氣度,再看看眼下,可惜喲……”

江蓼紅道:“孫士毅奏報的這些從彭山江口打撈起的銀子,應該就是張獻忠的沉銀吧?如果真像乾隆皇帝認為的行旅往來沉失銀兩或小民於沙中淘摸零星銀砂,孫士毅這個封疆大吏不會如此看重,也不會辛苦寫了奏本上報皇帝。”

許枚道:“孫士毅經營四川,不會不知道張獻忠沉銀的傳說,他在奏本里應該對乾隆皇帝說明過這件事,可乾隆皇帝的諭旨里對張獻忠隻字未提,這倒怪了。”

“不過乾隆皇帝所說不錯,國家帑藏充盈,江口所沉的金銀不過是楊展指縫裏流剩的小數目,為這些錢派員督辦,實在不值。”江蓼紅道,“可孫士毅為什麼如此看重這些銀子?”

“嫂子沒有仔細看乾隆五十九年的諭旨吧?”谷之篁鬼頭鬼腦地鑽了過來,俊美得不像話的臉上滿是欠打的小得意,“看乾隆五十九年正月這一條。”

諭軍機大臣曰:孫士毅奏撈獲沉溺銅鉛數目一摺,內稱川省有雲南委員和費顏,在巫山縣大磨灘、庫套子灘,共沉銅十萬一千七百餘觔,大磨灘已獲一千七百十二觔,庫套子灘無獲等語。銅鉛沉溺,自應即時設法打撈,以期盡數撈獲。今該委員所解銅觔,沉溺十萬一千七百餘觔,而撈獲之數僅止百分之一,自系該地方官不能督率水摸人等實力打撈,並或任聽伊等將銅觔潛匿水底,過後盜賣,以致日久無獲。昨因水摸等偷撈銅觔,必在沿江鋪戶銷售,降旨令督撫等務須實力查察,杜絕弊端。今巫山縣地方沉銅無獲,自必有此等情弊,此系惠齡任內之事,可見該撫於此等事不過視為具文,並未督率地方官認真查辦,實屬怠玩,惠齡著傳旨申飭。仍著孫士毅即嚴飭所屬,趕緊設法打撈,並遵照節降諭旨,嚴密查察水摸人等,毋任有偷撈盜賣情弊,以期沉銅速行報獲,方為妥善。

“有一批官家的銅鉛船沉溺在四川巫山縣,足有十萬多斤,可撈起的只有一千多斤,乾隆皇帝斷定是那些負責打撈的‘水摸人’悄悄把銅藏在水底,打算事後撈出來賣給江邊鋪戶。這可是與國爭利,乾隆皇帝惱了,把惠齡訓斥了一通,又把打撈沉溺銅鉛的任務交給了孫士毅。”谷之篁眉飛色舞地胡猜道,“我猜這一年孫士毅一無所獲,又拿那幫欺上瞞下的‘水摸人’毫無辦法,這才把目光轉移到傳說中彭山江口的沉銀上,希望打撈這批金銀來填補那批沉沒在巫山的銅鉛,可乾隆皇帝不同意。”

江蓼紅道:“奇怪,沉沒銅鉛惹得乾隆皇帝又是傳旨申飭,又是嚴密查察,可江口那批真金白銀他怎麼全不放在心上?那裏已經撈出了三千兩銀子呀,也許還有更多。”

谷之篁道:“嗨,還不都是面子問題。刁民私盜官銅,官府與民爭利,都是大損顏面的事,乾隆這個老皇帝最看重的就是他那張老臉。”

許枚點點頭:“沒錯,這個‘十全老人’最好面子……我不是讓你去查咸豐朝的實錄嗎?你翻乾隆的實錄做什麼?”

“咸豐朝那個我早查到啦,喏,咸豐三年,短命鬼皇帝交代裕瑞的事。”谷之篁道,“乾隆沒看上的這些金銀,道光、咸豐爺兒倆可是饞得眼都紅了。”

諭軍機大臣等:柏葰等奏,據編修陳泰初呈稱,明史及四川省志均載明末流寇張獻忠,窖有金銀數千萬於錦江之下,並稱嘗目見彭眉居民撈得獻忠遺棄之銀,其色黑暗。又聞曾經查出歸官,尚存藩庫,有案可核。道光十八年,曾派道員履勘,以未能確指其處,是以中止等語。著裕瑞按照所呈各情形,悉心訪察,是否能知其處,設法撈掘,博採輿論,酌量籌辦。

許枚嘆道:“內有發捻,外有列強,咸豐皇帝勒緊褲腰帶籌錢賠款、剿匪,他太爺爺看不上的錙銖之利,在他眼裏卻成了救命稻草。裕瑞找到這些金銀了嗎?”

谷之篁撓撓頭:“我不知道啊……”

“繼續查。”許枚道。

“慢着。”江蓼紅指着書頁上一個名字道:“許老闆你看,陳泰初,郎紅瓷靈提到過這個名字。這裏還寫着他親眼見到彭山百姓撈出張獻忠‘遺棄’的銀子,這些銀子應該是張獻忠和楊展交戰時沉沒在江口的。”

許枚連連點頭:“沒錯,陳泰初提到兩批金銀,一批是張獻忠‘窖有金銀數千萬於錦江之下’,一批是他親見百姓自江口撈起的‘獻忠遺棄之銀’。咸豐皇帝得了陳泰初的消息,才安排裕瑞訪查撈掘。”

江蓼紅道:“乾隆朝實錄應該不會有什麼線索了。咸豐三年的實錄提到道光十八年有人去找過張獻忠的寶藏,我去查查道光朝的實錄。”

“好的,辛苦江老闆。”許枚拋出一個溫和的微笑,又拍拍谷之篁的肩膀:“兄弟,你任務很重啊,也許重要的線索都藏在這幾本咸豐朝的實錄里。”

谷之篁苦着臉道:“你要使喚我當苦力,好歹把案子給我講講啊。”

“好。”許枚一邊翻着光緒皇帝的起居注,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起了案子,谷之篁也一邊翻着咸豐朝實錄,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問着,好像沒過多久,粗大的蠟燭就只剩了一攤白蠟油,燭捻兒栽倒,燭火也熄了。

江蓼紅放下道光朝實錄,搖搖頭道:“道光十八年,一條關於張獻忠沉銀的記載都沒有。”說著她起身去添蠟燭,卻見屋外朦朦朧朧地透進光來。

“天快亮了。”許枚丟下光緒皇帝起居注,嘆道,“光緒皇帝每天不是到儀鸞殿請安,就是去畫舫齋辦公,閑事雜事幾乎一筆都沒記,也沒怎麼提到紫禁城寧壽宮的倦勤齋。只有這裏有一筆,光緒二十二年十一月審結了一起盜竊案,寧壽宮效力柏唐阿崇林夥同宮外刁民常順盜竊寧壽宮的物件,也許偷的就是倦勤齋的東西,那地方不常有人進去,容易下手。後來這幾個小偷被抓住咔嚓了事,還連累管理寧壽宮事務的內務府大臣吃了處置。”

江蓼紅道:“這事倒是新奇,光緒二十二年……也就是二十五年前的事,難保和那撫陶師沒有關係。”

許枚惋惜道:“可惜起居注里沒有記載這些小偷拿走的是什麼東西,我們也不好隨便猜測。”

許枚又推了推哈欠連天的谷之篁:“你那邊呢?”

谷之篁撓撓頭:“張獻忠的寶藏沒了下文,那個陳泰初的名字也再沒出現過,但這位四川總督裕瑞,真的忒可憐了!喏,湖北剿匪缺造船銀子,咸豐皇帝‘著裕瑞即設法籌撥銀十萬兩,趕緊解赴湖北,以濟要需,毋稍延誤’;湖南曾國藩缺餉,咸豐皇帝又吩咐裕瑞‘立即設措銀數萬兩派委妥員飛速解交湖南應用’;再瞧這裏,‘陝兵出境,前赴襄樊防剿,請飭四川籌餉協濟’;還有這條,‘皖省需餉緊急,請飭四川撥銀二十萬兩’,咸豐皇帝‘諭令裕瑞酌看地方情形,力能籌解若干’,結果裕瑞可憐巴巴地湊了四萬兩解去廬州。這個裕瑞太慘了喲,咸豐皇帝一點都不體恤他,湖南、湖北、陝西、安徽這些地方剿長毛,只要缺錢都朝他伸手,他還都辦成了,他四川哪來那麼多錢?”

許枚、江蓼紅對視一眼:咸豐皇帝每次向裕瑞要的都不是小數目,裕瑞居然都能應付妥帖,難道他真的找到了張獻忠的寶藏?

谷之篁繼續道:“長毛被剿滅之後,咸豐皇帝以受賄的罪名把裕瑞撤了職,連同他的兩個親信,建昌道員俞文詔、宜賓知縣徐繼鏞都一併革職。裕瑞從天府之國的總督,一竿子被打到遠疆去做喀喇沙爾辦事大臣,後來遷了喀什噶爾辦事大臣,又升到葉爾羌參贊大臣,可總歸逃不脫西北黃沙之地,時不時地剿匪平亂,還要和亂鬨哄的浩罕國打交道。”

江蓼紅奇道:“真的好慘,難道裕瑞得罪了咸豐皇帝?”

谷之篁搖頭道:“這就不知道了,皇帝給人穿小鞋這事可不會白紙黑字兒寫在實錄里。”

“這些個白紙黑字啊,都是表面文章,血淋淋真相都藏在字面底下呢。”許枚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有紙筆嗎?我要把找到的這些線索抄錄下來,帶回冉城。”

谷之篁揉着膝蓋站起身來:“這地方紙筆多得是,你等着,我去找找。你還查別的東西嗎?天一亮那些個老傢伙可就來啦,到時候少不得要說些軟話支應一番,我可懶得和他們掰扯。”

“抄完就走,不多待了。”許枚揉揉眼睛,“我也快困死了,一會兒得去你家補補覺,等到午時再從瓷境回冉城。”

“行。”谷之篁撓撓頭,“那我一會兒給你們預備一張床還是兩張床?”

許枚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哈欠:“一張就夠了……啊!不對,我我我我我口誤,兩張,要兩張!兩個房間!”

江蓼紅臉紅得像火炭,頭上吱吱冒煙。

許枚羞得滿頭大汗:“江老闆,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這個人很正派的……”

谷之篁笑得眼睛眯成了縫:“哎呀,有時候不用那麼正派啦。”

“兔崽子給我閉嘴!”

“你倆的臉就像法國餐廳里的西紅柿一樣,哎喲,酸酸甜甜紅紅嫩嫩的,一張床就一張床吧,哎別動手呀,你再打我可喊人了啊,那些個老古董可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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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古董店.煉金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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