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線再現
武雲非其實很年輕,只是長得黑了些,糙了些,身子粗壯了些,毛髮旺盛了些,看起來活像三十大幾的人,再加上銅鈴似的眼睛,鋼針似的鬍鬚和上翻的鼻孔,被他嚇哭的小孩子已經數不過來了。不久前,去上海談生意的武雲非路過一個電影的外景拍攝地,被一個小雞子似的導演跳起來一把揪住胸口,罵罵咧咧道:“演李逵噠,怎麼只上了妝不換戲服的呀?整個劇組就等你一個啦!劇務,劇務吶?來來來,那兩把板斧拿過來,今天拍的是大鬧江州……啊!”
“你才是李逵,你全家都是李逵!老子可是風雅人,風雅人!”在把可惡的導演揉成一團塞進垃圾桶后,武雲非痛定思痛,回到冉城便把滿臉鬍鬚剃了個精光,坐在鏡子前撫摸着青兮兮的臉蛋哀嘆不止:還是一副悍匪相啊!老子可是風雅人……
武雲非說的倒是不違心,他確實覺得自己算個“風雅人”,老八旗喜歡的那套飛鷹走狗玩畫眉斗蛐蛐之類的把戲,他樣樣皆通,門門皆精,這個敗落牧場主家的孩子憑着“玩兒”的手段,在冉城“風雅圈”闖出了偌大的名聲。武雲非斗蛐蛐的本事尤其高妙,堪稱通天徹地,每斗必贏,最後連冉城的頭號斗蟲高手那二爺都敗在他手下。輸紅了眼的那二爺犯起了老八旗的混賬性子,扯着武雲非一賭再賭,一斗再斗,連偌大家產都賠了進去。
鐵杆莊稼雖然倒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二爺的財產豐厚之極,武雲非一下子從一個蟲兒痞變成了腰纏萬貫的富豪。傾家蕩產的那二爺咬牙切齒地押上了祖上留下的一片草場,那裏位置不大好,臨近水急浪惡的“魔鬼灘”,但土地豐饒,牧草肥美,令牧人家庭出身的武雲非看得直流口水。
“我一定要把這片牧場贏下來!一定!”武雲非興緻勃勃地請出了心愛的“鐵甲大將軍”。
“我押草場,你押什麼?”那二爺的眼睛紅得像兔子。
“你想要什麼?”武雲非眯縫着眼睛微笑,這麼多局斗下來,他已經徹底搞清楚了那二爺斗蟲的套路和選將,這個老傢伙在自己手裏不過一隻垂死掙扎的困獸罷了。
“全部!”那二爺惡聲惡氣,臉上的肌肉都在顫抖。
“好啊。”武雲非常享受凌虐比自己弱小的對手的感覺,也非常享受豪賭的刺激。
這一局武雲非輸掉了他的全部,“鐵甲大將軍”也被那二爺的“青面狼”咬破了肚子,痛苦掙扎着死去。武雲非像被抽掉了骨頭似的癱倒在蛐蛐罐前,人生的大起大落,他在短短几天之內嘗了個遍。
那二爺大獲全勝,卻“咕咕”怪笑着宣佈此局無效。
“為什麼?”武雲非一張黑臉難得地慘白着。
“賭約可以作廢,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武雲非腦海中轉過了無數變態到極點的要求。
“只要你答應娶我的女兒,你的還是你的,我的也是你的,你的全部還屬於你,我還是那個賭得傾家蕩產的老八旗。”那二爺慈祥地笑着,“我女兒其實很美,真的很美,只是年紀大了些。”
武雲非想都不想便點了頭,他不願放棄到手的財富。
第一眼見到那嬈時,武雲非呆住了。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啊!她長得很……很英俊,沒錯,非常英俊,劍眉星目,唇紅齒白,橫看豎看左看右看,怎麼看都只能用“英俊”這個詞來形容。武雲非如果娶了她,兩口子一出門,別人會以為李逵帶着燕青上街了。
武雲非搔了搔頭:長得也太英氣了,不過……真的很好看呀!我活了二十多年,還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
那嬈嫁給武雲非那天,那二爺數錢數得手軟,無他,只因為那二爺半年前和北京的鈕八爺打了一個絕命賭:“我能在半年內給女兒招一個身價不低於那家的姑爺,還得是二十齣頭的小後生,我拿全部家產做賭注!”
鈕八爺是打死都不信的:“你那個女兒都三十多了,又是克夫的命格,哪有二十齣頭的富家少爺肯娶她?我也拿全部家產做賭注!”
結果很明顯,鈕八爺輸得一敗塗地,知道了這個賭局的武雲非終於明白,自己和那嬈都是那二爺侵吞鈕家財產的棋子。
輸得傾家蕩產的鈕八爺最後抱着心愛的畫眉籠子餓死在街頭,那籠子裏的畫眉鳥卻還活蹦亂跳,鈕八爺是最愛鳥的:“我餓着,也不能叫鳥兒餓着。”
至於那二爺,死得比鈕八爺還早,武雲非和那嬈成親當晚,老傢伙在自己的小金庫里數錢數得心花怒放,“咯咯咯咯”地笑個不停,一口氣沒上來,活活樂死了,第二天一早屍體才被人發現。
“為父守孝,三年不得行周公之禮。”這是那嬈提出的要求。
武雲非敗興不已,成親眼看就三年了,他和那嬈一直分房睡,而且在成親當晚,武雲非也沒能品嘗到這位“英俊”女子的味道——那嬈被一群鬧客灌得不省人事,迷迷糊糊地被同樣大醉的侍女阿亮攙扶着走到了另一座房間,像死豬一樣一覺睡到大天亮。酩酊大醉的武雲非卻着實銷魂了一把,那個錯走到自己新房的小美人實在是噴香可口,可惜身子骨太嬌弱,一陣折騰便嗚呼哀哉了。直到第二天早上酒醒之後,武雲非才發現自己認錯了人,還不小心弄出了人命,那具眼睛瞪得大大的屍體一直是武雲非的夢魘。
原本對自己酒量頗為自信的武雲非和那嬈,自那晚之後都戒了酒。
現在的武雲非專心專意經營着那二爺留下的牧場,招募了一批有經驗的牧工和洋味十足的管家、僕人,建起一座“雲間農莊”。武雲非是沒落牧場主的兒子,對牛羊的性子和肉食乳酪的品質非常熟悉,短短一年工夫,雲間農莊被他打理得紅紅火火。日子走入正軌的武雲非又想起了風雅事,蛐蛐是不想再玩了,有心理陰影,最風雅的是什麼?當然是古玩啦!
浮想聯翩的武雲非收回思緒,定定地望着鏡子裏的一副匪相,暗道:這三年我可收了不少好古董了,冉城那幫子“風雅人”還總拿我當蟲兒痞,我這些“國寶”隨便拿出一件來,都能讓冉城收藏界抖三抖,哼,一幫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對了,我辦個賞寶會吧,發些邀請函,請那幫傢伙來見識見識我的寶貝,對,就這麼辦!
武雲非從筆筒里抽出一支鉛筆,翻開皇曆,查找適合聚會的日子。
在幾個“諸事皆宜”的日期上做了標註,武雲非突然發現自己的手腕有些不對勁。“咦,腕子上怎麼會有一條短短的黑線?”武雲非輕輕按動手腕,也不覺疼痛,咕噥道,“這是什麼鬼東西?不管它了,先考慮賞寶會的事要緊。”
黑線再現
青瓷香熏里透出似有似無的乳色香霧,如晴絲裊裊瀰漫開來。窗前的竹籠里一對紅子懶洋洋地眯着眼睛,不時地輕輕鳴唱兩聲,清脆悅耳。房間正中,黃銅暖爐中炭火燒得紅旺旺的,整個屋裏暖意融融,連窗台上的一盆大葉海棠都冒出了粉芽。雞翅木茶几上依舊是那套“雍正年制”青花山水行旅圖的茶壺,幾隻茶碗裏熱騰騰地悶着半熟的普洱,一隻甜白小盤裏盛着金黃的酥皮栗子糕——知道江蓼紅要來,許枚特意起了大早,坐着黃包車去了一趟百味齋,排了一個小時的隊,好容易買回來這種最受歡迎的小點心。
江蓼紅愜意地坐在拙齋內室的紅木大椅上,細細品嚼着栗子酥,這種酥脆的油皮下緊裹着軟糯香甜的口感實在讓人把持不住。
小悟乖乖伺候在一旁,眼巴巴望着滿臉享受的江蓼紅,狠狠吞了口唾沫。
江蓼紅遞給小悟兩塊栗子酥,擦擦手,從包里夾出一枚“宣和通寶”,得意道:“藏在百果庄的‘小特務’果然派上了大用場,據它所見,我們離開春實島的當天晚上,那黑衣人就去找了洪瓔。”
許枚坐在書桌前,細緻地擦拭着一件南宋龍泉窯簋式爐,輕輕點着頭,慢悠悠道:“嗯,洪瓔這小胖子果然被控制了。”
“捕門的人已經把他帶走了。”江蓼紅輕輕掀起茶碗蓋子,小小啜了一口未泡妥的普洱,說道,“對了,他藏在紫藤館的兩隻鼻煙壺,都能幻化瓷靈吧?”
許枚小心翼翼地將簋式爐放回博古架:“當然,那可是乾隆官窯,雖然花哨了些,靈氣卻非常充沛,也許會變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熊孩子吧。”說著他又命小悟取了一隻康熙茄皮紫釉爵杯來,細細擦拭。
江蓼紅擔憂地望着許枚:“這兩隻鼻煙壺是那撫陶師‘安插’在季世元父女住處的‘耳目’,應該是為了探聽那玉壺春瓶的消息,一旦那封借力而為的綁架信沒有奏效,他還可以根據鼻煙壺聽來的消息繼續謀划。你偷偷摸摸把這麼兩個東西揣在身上,離開百果庄前又把它們放回紫藤館,我們在百果庄所言所行,怕是都被這兩個小傢伙一五一十地告訴那撫陶師了——他現在一定已經知道這件玉壺春瓶在你手裏,也知道你是撫陶師。”她望向博古架上那隻泛着柔和紅光的雍正官窯祭紅釉玉壺春瓶,嘆道,“季家的麻煩了結了,你的麻煩可要來了。你這麼做,等於向對方攤牌。”江蓼紅癱下身子,學着許枚悠閑懶散的語氣道,“我知道你的存在,現在你也知道我了。我們是敵是友,尊駕意欲何為,是時候挑明了吧?”
許枚噗地一笑:“我哪有這副懶鬼做派?再說,這件涉及瓷靈的麻煩事本就該由我來處理,職責所在,不容推卻,否則老南要怪我的。”
江蓼紅眯眼一笑,媚態橫生:“對,你掛着顧問的職銜,這正是你的差事,許老闆。”
這“許老闆”三字說得格外親昵,許枚心頭一盪,柔柔說道:“你這聽泉師也跑不了喔,江老闆。”
江蓼紅又吃了一塊栗子酥,口中含含糊糊道:“且看對方作何反應吧。那撫陶師若對你不懷好意,我幫你一道收拾他。張嘴。”
“什麼?”許枚一愣,卻見江蓼紅兩指拈着一枚栗子酥,探着胳膊遞了過來。
“張嘴啊。”江蓼紅輕輕催促。
許枚雪白的臉騰地紅了,手中的爵杯攥得吱吱直響。
“快啊。”江蓼紅聲調拔高了幾分。
許枚吞了口唾沫,半張着嘴湊過去,輕輕把栗子酥叼在嘴裏,使勁嚼了幾下,“咕咚”一聲吞進肚裏。
江蓼紅掩口輕笑,一旁的小悟目瞪口呆:這就叫調情吧?
竹籠里的紅子毛茸茸地偎在一處,唧唧地小聲鳴唱。
小悟縮了縮肩膀:這屋裏,怎麼突然有一股……那個詞怎麼說來着……對了,旖旎氣息……
“有——人——嗎?救——命——啊!許——老——板,出——來——呀!”幾聲破鑼似的哀號把內室的旖旎風光打得粉碎。
許枚只覺腦仁一疼,紅漲的臉驟然褪色,咧嘴道:“哎喲,這是誰啊!”他意興闌珊地放下手中的爵杯,掀開竹簾迎了出去。
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臉漢子在櫃枱前風風火火地走來走去,滿頭冒汗,連連搓手。
“你是……”許枚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客人,見他面色粗黑,圓頭虎眼,滿臉青噓噓的硬胡茬,皮膚泛着層層油光,頭戴貂帽,身上穿一件體面的青緞長衫,外面套着古銅色琵琶襟棉馬褂,活像剃了鬍子的黑旋風搖身變成了土財主。平日裏進店玩賞古物的客人可沒有這副尊容的,那對鐵鉗似的巴掌拿一對沉重的板斧遠比捧着精貴的古玩合適。
“許老闆!你是許老闆吧?”那黑漢見許枚出來,見了救星似的,幾步撲上前來,一把攥住許枚的手,顛勺似的上下搖晃。
許枚眼冒金星,白玉般的手掌幾乎被握得變了形,一迭聲道:“這位先生,不需如此客套……不需如此……您不要……你別……你丫放手!你誰啊你!”
那黑漢見許枚惱了,忙收回熊掌,強擠出一個抱歉的笑容:“鄙人武雲非。”
“武雲非?”許枚一愣,上下打量着那黑漢,一拍額頭道,“原來是雲間農莊的武三爺。”
武雲非在家行三,人稱三爺,雲間農莊佔據着冉城東郊潤翠河西岸的肥美草場,在冉城一帶名氣不小。近兩年武雲非迷上了收藏古玩,時常出入各種古玩集市店鋪,眼光“獨到”,興趣廣博,商周漢唐鐘鼎碑拓、宋元明清奇石美玉、汝官哥鈞古瓷名品,四僧八怪書畫墨寶,凡是受人追捧的風雅古物,武雲非都有所涉獵,乃至歷朝古錢、竹木牙角也零零碎碎地買了不少。兩年下來,各式各樣離譜的假貨攢了一屋子,個個都當國寶似的供着,愚名遠播,令人哭笑不得。但白花花的大洋一把一把撒出去,至不濟也會有些收成,武雲非手裏的確有幾件令藏界眼紅的珍品。至於這些寶貝因何而珍,為何而貴,意蘊何在,銘文何意,出自何方,流傳幾許,武三爺一概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會捧着寶貝一臉陶醉地欣賞:“你瞧它多美,多古老啊,用手一摸都掉渣呢!”冉城藏家談及此人所藏珍寶,常有月照溝渠、牛嚼牡丹之嘆。
“什麼‘月照溝渠’‘牛嚼牡丹’,說得直白些,就是好白菜被豬給拱了。”這是冉城藏瓷名家陳菡的原話,許枚深以為然。
許枚見武雲非上門,心中頓時警鐘大作:我店裏的寶貝,這廝一件也別想買去。
武雲非見許枚神色古怪,忙不迭地捲起衣袖,手臂上一條長長的黑線赫然在目。
許枚的眼珠子幾乎瞪了出來。
“許老闆,你可不能見死不救!”武雲非油膩膩的大臉皺得像一隻老苦瓜,卷着乾裂的嘴唇道,“有人給我下了葯,讓我來您這兒買一件玉壺春瓶,雍正官窯的祭紅釉的,就是前些日子季會長家女兒賣給您的那個。後來那姑娘被人殺了,還是您和警察局的宣探長一起破的案,這事兒您還記得吧?”
許枚瞠目結舌,心中一陣陣發堵:這手段也太不講道義!自己躲在暗處不肯露面,挾制了一個夯貨直愣愣地來我這兒要東西!
江蓼紅躲在裏屋竹簾后,暗暗搖頭:這種直來直去的陽謀真是是簡單粗暴,令人不好招架。
武雲非從懷裏掏出支票本,眼巴巴望着許枚:“許老闆,價你隨便開,我絕不還口,只求你把那件東西讓給我。”
“給你下毒的人長什麼模樣?他是怎麼下毒的?”許枚滿腹無奈,抱着一絲僥倖問。
武雲非見許枚沉下臉去,心中暗暗打鼓,苦着臉道:“我也不知怎麼著了道。大概半個月前,我發現手腕上莫名其妙多了一條短短的黑線,一開始還沒在意,後來發現這線直往手臂上躥,好像活了似的,輕輕一按就痛得鑽心。這五六天,從冉城到北京、張家口,還有天津、保定的醫院醫館我都跑遍了,一個能治這怪病的郎中都沒有,連德國和日本的洋醫生都沒辦法。”
許枚暗道:這毒令鐵拐張、婁雨仙那樣的江湖怪客為之喪膽,哪是尋常大夫能解的?
武雲非卻道:“三天前,一個遊方郎中來農莊找我。這郎中戴着墨鏡,裹着圍巾,一身大風衣像筒子似的,身材、面目丁點兒都不顯露,連說話的聲音都聽不出是男是女。他見了我也不廢話,只丟給我兩顆藥丸,說是來治我‘黑線病’的。說來也奇怪,他讓我吃藥時躺在放滿冰塊的浴缸里,那葯剛吃下去不到一個小時,黑線便往回縮了半尺。”
“咦?這郎中什麼來路?”許枚來了興趣。
武雲非哭喪着臉道:“什麼郎中啊,他就是那個催命的閻王!我想求他多賞幾粒藥丸,他卻說:‘毒便是我下的,若是把藥丸都給了你,還怎麼指使你給我辦事?剛才那一粒解藥只能將毒發日期延緩幾日,若想除根,你得先給我買一件東西回來。’”
“噢……他要你買的,就是那件祭紅釉玉壺春瓶。”許枚道。
“正是,正是!”武雲非連連點頭,解開長袍前襟,露出黑黝黝的腋窩,帶着哭腔道,“黑線都躥到胳肢窩了。他說等黑線走到心口時,我必死無疑!”
“看來,你的時間不多了。”許枚輕輕掩着鼻子道。
“可不是嘛!那郎中說,如果到今天晚上八點之前我還沒有買到那隻玉壺春瓶,就會七竅流血,渾身發青,死得奇慘無比!許老闆,您可得救我!”武雲非說得渾身冒汗,見許枚怔怔的、未作反應,心中大急,一撩袍子屈膝便跪。
“武三爺快起來。”許枚嘆了口氣,忙攙起武雲非。
“你的所謂‘賞寶會’就在今天晚上吧,十一月二十五日?”江蓼紅掀開竹簾走了出來,“你給冉城藏界的各路人物都發了請柬,也包括我。”
“你?你是……”武雲非愣了片刻,隨即一個激靈,眼中灼灼放光,黑黝黝的臉上竟難得的泛起一絲紅色,武雲非局促地“呼嚓呼嚓”搓着手道,“您是江老闆!是是是,我上月便給您發了請柬,您是冉城的藏泉大家,我必須要請的……可是……可是您沒有給我回函。”
江蓼紅暗道:那張惡俗無比的橘紅色燙金請柬早讓冉城藏界笑掉大牙,你且瞧着吧,去參加“賞寶會”的藏家若是超過十個,我隨你姓。她淡然一笑道:“你的‘大限’就在今晚,如果對方打算用解藥交換玉壺春瓶,他必定會出現在賞寶會上。不出所料的話……我說話比較直,武三爺別見怪,參加賞寶會的人不會太多,這個人也不難找。”
武雲非神色尷尬,悶悶地“唔”了一聲,表示同意。
江蓼紅湊在許枚耳邊,壓低了聲音道:“參加賞寶會的人不會太多,玩瓷器的一定更少,有沒有興趣走一趟,見見這位躲在幕後攪動風雲的撫陶師?”
“當然。”許枚點頭,對武雲非道:“這樣吧,我帶着那件玉壺春瓶隨你走一趟,不過全程由我保管,你不要碰。”
“您同意了?許老闆,菩薩啊!我這便回去安排,午後派車來接您二位,福特汽車。”武雲非的心放回了肚子裏,長長吁了口氣,膝蓋一軟又要下跪,許枚忙伸手扶住。
“爺,您這是幹什麼?”門外傳來一聲冷冽的驚叫。
來的是武雲非的太太那嬈。
這個女人確實非常英俊,只是面龐清瘦,神色蒼冷,一頭長發盤在腦後,插綴了些素銀白玉,額前束着黑地藍銀線緄綉牡丹的眉勒,身穿罩筒似的墨藍色老式滿洲長裙,細瘦的雙腳踏着一對尖頭鞋,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前清大院掌家太太的死沉氣。
“你怎麼來了?”半跪半站的武雲非尷尬不已,抖抖袖子站起身來。
那嬈的聲音低沉陰冷,令人渾身不適:“好叫爺曉得,投毒勒索是重案,不能不知會衙門,我才到警察局走了一趟,請了兩位警官參加爺的賞寶會。”
武雲非大驚:“警察?你報警了?你……你……你怎麼能報警?”
“咦?這話怎麼說,武三爺不歡迎警察?”姬揚清笑着走進拙齋,上下打量着目瞪口呆的武雲非。
姬揚清穿一身利落緊緻的淺褐色小西裝,搭配着暗灰色格子馬褲和圓頭小皮靴,短髮攏在耳後,很有幾分爽利氣概。許枚暗贊一聲,又回頭看看陰惻惻坐在一旁的那嬈,不禁搖頭:同樣是一身男子氣,一個英姿颯爽,一個淡漠冷峻,氣質相差何其遠也。
“哼……”武雲非粗聲粗氣問道,“你是誰?”
“我叫姬揚清,是警察局的法醫。”
“法……法醫?”武雲非“嘶”地吸了一口氣,起了滿身雞皮疙瘩。
“武三爺怎麼干張嘴不說話?”姬揚清戲謔地瞧着武雲非,“武太太已經報了案,就算武三爺不歡迎警察,我們也不得不做一回惡客了。”
“哪裏哪裏,歡迎歡迎。”武雲非臉色無比難看,擦着汗道,“您說……我們?”
“對,我是跟班,正主是宣探長,和許老闆一道破案的宣成探長。”
武雲非輕輕吸了口氣,皮笑肉不笑道:“呃……宣探長,那太好了,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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