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的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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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許老闆?兇手可剛剛被你放走。”江蓼紅輕輕倚靠着桌角問道。

許枚看看桌上的小鍾,小聲道:“如果姬法醫夠機靈,這時候應該已經找到武雲非的屍體了,我可不相信她自告奮勇跑到後院是去審那些可憐的小女僕。”

“屍體么……那可算不得什麼證據。”

“這裏還有一位證人,也許它知道武雲非是怎麼離開別墅的。”許枚指了指保險柜。

“怎麼,你還想讓瓷靈作證?”江蓼紅道。

“作證談不上,至少能理清思路。”

“咦?到現在許老闆的思路還是一團亂麻呀?”

“怎麼,想考考我?”許枚晃了晃手中的鋼筆。

江蓼紅一揚下巴,把手中的“顧”字抹掉,繼續塗寫,許枚卻在手上畫起畫來。兩人同時亮出手掌,江蓼紅手上寫着“武頭越身”四字,許枚手上則畫了一個小人,頭上還頂着一個人頭。

“看來我們想到一起去了。”許枚笑着放下鋼筆。

江蓼紅道:“如果我們的推斷正確,顧和、越繽應該是同謀,而且在這個計劃里,顧和是策劃者,越繽是執行者,或者說……是犧牲品。”她拿出越繽房間的便箋本,從武雲非桌上挑了一支鉛筆,在第一張便箋上輕輕塗抹,沒塗幾下,便把鉛筆丟在一邊。

“這字的痕迹太深太完整了,不用鉛筆塗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江蓼紅撣撣便箋,念道,“武三爺:今日下午六點,請到石橋一敘。此石珍罕,天下至寶也,切切獨來,毋為外人道。紛華記越繽上。”

許枚道:“越繽房間裏半點線索都沒有,只留下一幅拓片、一本便箋,還擺放在顯眼位置,第一張便箋殘留前頁字的痕迹如此深刻完整,生怕我們看不到似的。”

江蓼紅道:“越繽房間的‘線索’清清楚楚地講了一個故事:越繽以交易石板為由,把武雲非騙到石橋附近,武雲非獨自赴約,遇襲受制。所有人都不知道武雲非是什麼時候離開別墅的,一句‘切切獨來,毋為外人道’對武雲非的動向做出了很好的解釋:武雲非是獨自偷偷離開的,他是農莊的主人,要避開家僕和客人的眼睛悄悄出門應該不難做到。”

許枚道:“時間、地點、見面原因、見面雙方,幾句話交代得明明白白,這幾乎是能把越繽釘死的鐵證。”

江蓼紅覺得製造證據的人並不聰明:“這偽造‘鐵證’的人很不專業,人在寫字時不會如此用力,以至於所有文字都能清清楚楚地印在下層的紙上。偽造證據的人生怕做得太過刻意,沒敢直接把一張寫着約見信的便箋留在武雲非桌上,而是猶抱琵琶半遮面,在越繽桌上留下半沓便箋,又生怕查案的人看不到這個‘線索’,故意把字痕造得很深,真是又蠢又聰明的傢伙。”

許枚笑道:“江老闆是怎麼懷疑到顧和的?”

江蓼紅道:“我只是把幾條線索串聯起來:冰庫里的血跡,失蹤的越繽,還有裹住武雲非的被子。”

“噢?仔細說說。”許枚坐在武雲非桌前,兩手托腮,揚揚眉毛,抿嘴一笑,露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可愛表情。

江蓼紅只覺得心突地一跳,不由自主道:“許老闆,我發現你越來越妖了。”

“妖?”許枚一陣發矇。

“對呀!”江蓼紅臉頰滾燙,“你現在這副樣子像勾魂狐狸一樣。”

許枚差點坐翻了椅子,還沒想好怎麼回話,江蓼紅已經開始滔滔不絕地分析案子:“武雲非的死狀,無疑是在模仿三年前死在魔鬼灘的谷嘉兒……”

“等等!”江蓼紅第一句話就讓許枚忍不住叫了起來,“你也知道谷嘉兒的案子?”

江蓼紅道:“當然,谷嘉兒是揚夢殊的弟子,也算是崑曲名角,我身在梨園行,對她的案子也有所耳聞。”

許枚汗顏道:“倒是我孤陋寡聞了。”

江蓼紅道:“這也難怪,報紙、廣播對這件案子幾乎沒有報道,知道案子具體情況的,除了現場目擊者,怕是沒幾個人,我也是從一個參加武雲非婚禮的同行那兒聽說的。谷嘉兒當時瞪着大眼睛躺在小船里,從別墅的落地窗前匆匆而過,身上只穿着一件旗袍,兩手兩腿還在詭異地抽動,活像殭屍。”

許枚道:“我聽明白了,你是想說,和谷嘉兒的案子相比,武雲非身上多了一床被子。”

江蓼紅道:“對。兇手殺害武雲非的手段明顯是模仿谷嘉兒之死的場面,可為什麼要在武雲非身上蓋一床被子?今天的案子一件接着一件,又是毒殺,又是槍擊,又是失蹤,又是斬首,你發現了嗎,這些案子裏,‘失蹤’的一共有三個人:武雲非、越繽、被斬首的人。”

“沒錯!”許枚連連點頭。

“那這三個人,會不會是一個人?我是說……會不會組合成了一個人?”江蓼紅說得自己都激動起來,帶着顫音道,“還是你的一句話提醒了我,你說:‘越繽身材滾圓,四肢粗短,腳步虛浮,怎麼可能制服高他足足一頭的武雲非?’一頭啊,武雲非差不多比越繽高了整整一頭。如果把越繽的身體裹在被子裏,把武雲非的斷頭固定在越繽頭頂位置,裹在被子裏的越繽奮力掙扎,嗚嗚呻吟,當小船從落地窗外經過時,我們看到的就是身上裹着被子的武雲非正在努力掙扎的樣子。”

許枚亮出手掌上的畫,一個圓胖的小人,頭上還頂着一顆頭。

“就是這樣!”江蓼紅道,“你開始的推斷完全正確,當我們看到小船經過落地窗時,下游的鐵絲網還完好無損。當小船被鐵絲網截停時,用利刃破被而出的不是武雲非,而是越繽。他剪斷了鐵網,讓載着被子和武雲非人頭的小船順流而下,駛入魔鬼灘。越繽不過是在我們眼皮底下演了一場傀儡戲,偽造出武雲非在六點半還活着的假象,其實早在這之前,武雲非已經身首異處了。”

“那麼冰庫的血跡……”

“應該是武雲非被砍下頭顱的現場。武雲非身材壯碩,如果在這裏制服他,把人拖到冰庫也是一件力氣活,還容易被人看到,最好的辦法是約他在冰庫見面。越繽是客人,他沒道理約武雲非去冰庫,只有去取晚宴用肉的顧和最有可能,他完全可以上樓說‘三爺,冰庫里沒有存肉了’或者說‘三爺,冰庫里的肉都臭了’,總之他有不少說辭可以把武雲非引到冰庫。記得後院的樣子嗎?冰庫在北,后廚和僕人宿舍在南,武雲非從別墅進入冰庫不會經過後廚和僕人宿舍。南北院有一道高牆相隔,別墅後門打開后也會擋住通往後院南院的路,冰庫門向北開,在後廚準備晚宴的廚子和女僕視線幾乎被完全隔斷,根本看不到武雲非進入冰庫。

“冰庫里有不少牛羊肉塊,顧和殺死武雲非后,把人頭丟出院牆,屍體用鐵板車推到牆角,壓在肉塊堆下面。五點左右,越繽出門‘散步’,先繞到後院北牆外,撿起人頭,一路趕到橋下,鑽進顧和早已為他準備好的‘被窩’里,用小刀割斷纜繩,把整個身體藏進被窩,再把武雲非的人頭頂在頭頂,一路掙扎着駛向下游。當然,人頭要固定妥當,捆綁被子的繩索不能太緊,否則越繽鑽不進去,也不能太松,否則可能被我們發現異常。”

許枚聽得連連點頭,等江蓼紅一口氣說完,又問道:“顧和、越繽,這兩個看起來全無關係的人怎麼會湊到一起,他們殺武雲非的動機是什麼?”

江蓼紅一歪頭:“這我可不知道。”

許枚搔着下巴道:“如果你的推測沒錯,在這個殺人計劃里,越繽乾的是最苦、最累、最危險的活兒,最後還成了棄子,背了殺人的罪名,成了逃犯。他一個身家巨萬的富商,就甘心這麼受顧和支使擺佈,實在有些說不通。”

“是呀,奇怪……”江蓼紅細細一想,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懵然地望着許枚,見他眼中柔光閃閃似有笑意,頓時瞭然,不禁惱道,“你早知道這裏面的門道,故意為難我是不是?”說著她伸手便掐。

許枚晃着腰來回躲閃:“我也只是推測,只是推測。”他變戲法似的一攤手,掌心躺着一隻白瓷小藥瓶。

“這是什麼,是葯嗎?”江蓼紅見許枚私藏着看似是重要線索的東西,越發生氣,一把向許枚脅下掐去。

許枚“唉唉”叫着打開瓶蓋,把瓶子倒栽過來,上下晃動:“這是空的,是空的呀。”

“空的,這算什麼?”江蓼紅接過小瓶來回擺弄,看不出什麼特殊之處。

“鐵絲網四角分別固定在東西兩岸的兩棵樹上,我們趕到時,西岸樹榦上的固定鈕已經被人剪斷,離這棵樹沒幾步遠的地方,病怏怏地長着一棵小檜樹,這個塗滿熒粉的小瓶就丟在樹下,樹榦上一個拳頭大小的洞裏,還沾着熒光粉。”

“熒光粉?”武雲非書房的燈亮得刺眼,江蓼紅兩手捂着小瓶,透過指縫看去,小瓶通體泛着淡淡的綠光。

許枚繼續道:“這個小瓶子應該是被人藏在樹洞裏的。所以我‘突發奇想’,會不會是顧和給越繽下了某種劇毒,要挾他為自己辦事,解藥就藏在那棵小樹的樹洞裏。越繽只有依照顧和的吩咐,完成這一切佈置,才有機會得到解藥?越繽順着顧和的指示剪斷鐵網,找到了藏在樹洞裏的藥瓶,吃掉解藥后,把瓶子丟下,逃之夭夭。”

“果然是‘奇想’……”江蓼紅覺得有些不大靠譜。

“別著急呀,我還沒說完。這棵藏着藥瓶的小檜樹上,藏着一條無常,差點要了我的命。”許枚后怕地縮縮脖子,“如果小檜樹上的這條無常,也是顧和放上去的……”

“他從來沒想過留下越繽的命。”江蓼紅震驚不已,“阿清說過,這種蛇機敏兇惡,越繽循着光亮去取藏在樹洞裏的‘解藥’,一旦驚動了盤在樹上的無常,生還的幾率……不對呀,你們沒有發現越繽的屍體,瓶子裏的葯也沒了,難道無常沒有攻擊越繽?”

許枚道:“越繽是個幸運兒,注意到我帶回來的那條死蛇了嗎?蛇的頸子下方有一塊小小的鼓包,也許在越繽取解藥的同時,一隻倒霉的麻雀或是松鼠落在了小檜樹上,成了無常的點心,正忙着吃晚飯的無常沒工夫去收拾這個在自己地盤搗亂的大傢伙,任由他取出藥瓶,吃下解藥,從容離開。”

江蓼紅搖頭道:“你寫小說的吧,還有這種巧事?”

許枚笑道:“突發奇想罷了。”

“等等!如果小檜樹上的無常是顧和放的,那咬死那嬈的無常呢?也是顧和乾的?無常這種稀罕貨應該不是誰都能弄到的。”

許枚讚許地笑笑:“那嬈傷在頷下,想想看,咬傷她的無常當時盤踞在哪裏?”

江蓼紅回想着那嬈的死狀,用手指抵住自己的下巴頦兒:“在……咽喉下方,胸口或是腹部?”

“對,再想想,這條無常是怎麼鑽進馬車的?”

“從車底的裂縫鑽進來的,裂縫口還掛着不少鱗片。”江蓼紅清楚地記得那條狹窄的裂縫和小的黑白鱗片。

許枚一拍手:“這正是奇怪的地方!如果這條無常通過裂縫從車底爬進車廂,被刮下的鱗片應該集中黏附在車底外的裂口兩側,而不是車廂內。”

江蓼紅一愣:“所以……我們發現的鱗片是無常爬出車廂時留下的?”

許枚搖頭:“也不是,趕車的女僕阿亮傷在後頸,無常在咬死那嬈后,直接從車門帘側縫無聲無息地鑽了出去,阿亮的後頸近在眼前,無常便毫不客氣地一口咬下,接下來就是那匹可憐的馬。咬死目所能及的三個‘龐然大物’,等馬車停下之後,無常優哉游哉地離開了,馬車旁那條草色焦枯的弧線應該是無常的‘腳印’。”

“這條無常既沒有通過這條裂縫爬進馬車,也沒有從裂縫離開!”

“對,無常這東西確實霸道,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走的都是寬闊大道,才不走那種狹窄逼仄甚至能刮掉自己鱗片的小路。”許枚覺得自己簡直要對這種可怕的蛇生出一種敬畏感,“注意看過姬法醫抓回的那條無常嗎?身上的鱗片保存得非常完好,油亮飽滿有光澤,很少有脫落。”

“那掛在裂縫上的這些鱗片……”江蓼紅察覺到陰謀的味道。

“有人試圖掩藏無常進入車廂的真正途徑。”許枚目光炯炯,胸有成竹。

“真正途徑?”江蓼紅的頭皮微微發炸。

“那嬈死時身邊有什麼?”許枚像小學老師一樣引導江蓼紅思考。江蓼紅似乎開始享受這種賣關子式的解謎:“身邊有什麼……竹籃子,裝供品香燭的竹籃子……蛇藏在竹籃子裏!”

許枚繼續引導:“竹籃子掉落在那嬈腳邊,供品香燭滾了一地,姬法醫檢查屍體時,我仔細看過地上這些東西,其中大有文章。”

“這些東西……有什麼不對嗎?”江蓼紅仔細回想亂七八糟的車廂,蘋果、香梨、橘子、糕點、紙錢、白燭、燭台、小銅爐、盤香、香盒、火柴以及苫蓋籃子的藍布,似乎沒有什麼特殊的東西。

“香盒,注意到那個香盒了嗎?”許枚道。

“香盒……對,有一個裝盤香的大漆描彩的香盒,筆筒那麼大。”

“就是這件東西,你不覺得奇怪嗎?”許枚見江蓼紅一臉茫然,微笑道,“盒蓋掉在那嬈腳邊,盒身滾在車廂一角,可這香盒是子母扣扣合的盒蓋,嚴絲合縫,就算掉在地上也不可能輕易脫落開。而且這個圓柱形的香盒有碗口粗細,七八寸長,裏面足能裝下四五十盤的盤香,可散落在車廂里的盤香只有兩盤。”

“所以……香盒裏有寬裕空間,差不多能裝下一條拇指粗細、二尺來長的蛇!”江蓼紅恍然,“那嬈也許察覺了籃子裏有動靜,就揭開苫布,取出香盒,在她打開盒蓋的那一剎那,無常猛地躥了出來,一口咬在那嬈頷下要害。”

許枚道:“這便是我的猜測。也許這條兇悍的無常被人使了什麼手段,昏昏沉沉睡在香盒裏,馬車一路顛簸,攪了無常清夢,這個被揉成一團塞在香盒裏的傢伙躁動起來,抱着竹籃的那嬈聽見響動,打開了封印着惡魔的盒子。”

“太可怕了,以後我看到奇怪的盒子一定繞道走。”江蓼紅臉色微微發白,“所以那條細細的裂縫和鱗片都是兇手事先偽造的‘線索’,那嬈上車時也沒有注意到。”

“車廂里非常昏暗,這些鱗片比綠豆粒還小,裂縫又在車廂角落裏,那嬈沒注意到很正常。如果我的猜測正確,那為那嬈準備香燭供品的人就是兇手,而這個人……”

“就是顧和!”江蓼紅清楚地記得主僕二人的對話,因為她也很喜歡馨氳閣的檀香。

“所以,只要我們能證明香盒就是無常的藏身處,顧和就逃無可逃。對了,當時姬法醫用竹籃裝了無常,那些散落在馬車裏的香燭供果是誰收拾的?只要我們能在香盒裏找到無常的鱗片、分泌物……”

“不妙啊……”江蓼紅無奈,“這些東西都是顧和收拾的。”

“呃……”許枚好像被當頭澆了一盆涼水,苦笑着搖頭,“證據啊……沒有證據,我們所說的都是猜測,說得難聽些,是臆想。”

江蓼紅沉默半晌,說道:“如果我們的‘臆想’沒錯,武雲非‘失蹤’案、越繽失蹤案、那嬈毒殺案、冰庫斬首案和你們在小檜樹上遇到無常的事,都有了合理的解釋,那就只剩下……”

“槍擊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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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古董店.煉金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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