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余堂

馥余堂

馥余堂

不論什麼日子,馥余堂旁邊的兩排小吃攤都甚是熱鬧,有煎餅果子炸油條,干鍋豆腐鐵板燒,瓜子鍋貼糖葫蘆,花生蜜餞紅豆糕。尤其是張老漢的餛飩攤,從來是座無虛席——南來北往、三教九流的客人都喜歡坐在這小小的棚子裏,吃上一大碗熱乎乎香噴噴的餛飩,小悟這樣滿街亂跑的小夥計,更是每次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一些貪玩的小子還喜歡端着碗湊到馥余堂門口蹭幾句戲聽,可聽不多時就被馥余堂的夥計連喝帶嚇地轟走。

小悟放下大瓷碗,意猶未盡地吐一口氣,拍拍肚子,站起身來走到張老漢身邊:“大爺,給您碗。”

“噢,好,放那兒吧小子。”張老漢一邊答應着,一邊往鍋里添了幾大勺高湯,又拈了一把小蝦皮。

小悟使勁吸吸鼻子:“真香!大爺您的餛飩真是冉城一絕,不對,是中國一絕!那些大酒樓里掌勺的師傅,哪個能做出這麼香的餛飩?”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小悟這幾句話捧得張老漢打心眼兒里痛快,一面往爐子裏填着炭,一面笑呵呵地說:“小子,老漢我不是跟你吹,我這做餛飩的手藝,已經傳了三輩兒啦!你瞧瞧那輛車。”他伸手一指停在馥余堂門口的一輛西式馬車。

“那是米行魏老闆的車,魏太太特別喜歡吃我的餛飩,每次來這兒喝茶聽戲,都要打發人來買一碗,今兒怎麼還不來……”張老漢說著用大湯勺攪了攪湯鍋,滿滿地盛了兩碗餛飩給對面桌上的客人。

“大爺,再給我盛一碗。”小悟又數出幾個銅板。

“呵呵,小子飯量不錯啊,瞧這身板兒也夠結實的。”張老漢笑呵呵地給小悟盛了一大碗,還另添了兩個餛飩和一撮蝦皮。

“喲,這兒沒座兒啦,我上那邊兒吃去,一會兒把碗給您送來!”小悟道。

“好嘞。”

小悟端着餛飩徑直走進馥余堂,那馥余堂的夥計腆着肚子往門口一擋:“哎,站住站住,你幹嗎的?這地方是你隨便進的嗎!”

“喲,這位大哥,小弟眼拙,沒瞧見您。”小悟一手端着餛飩碗,一手探進懷裏,取出一包紅豆糕來,塞到那夥計手裏,“這個您拿着,豆子西施的紅豆糕。小弟我呢,嘿嘿……就是想給魏太太送碗餛飩去,順便賺一耳朵戲聽。”

“哦……嘿嘿,你小子夠賊的啊。”夥計掂掂紙包,“這魏太太吃張老頭兒的餛飩還吃上癮啦……行你去吧,小子挺會來事兒,今兒可是小白霜的《秦香蓮》,你賺到啦。”

“哎,是是,我這趟腿跑得值。您忙,您忙。”小悟答應着,轉身跑到個僻靜角落,狼吞虎咽地把餛飩吃個精光,狠狠打了兩個飽嗝,暗道:太好吃了!

他摸摸肚皮,舔舔粘在碗沿上的蝦皮,轉身便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嘀咕:“這魏太太吃得夠快的……”

那迎門夥計一見小悟:“怎麼著,陳世美剛走,你也跟着出去呀?最精彩的地方還不到呢!”

“嘿,我出去幹嗎,我這不是來找您聊會兒閑天兒嗎?”小悟又從口袋裏掏出一袋蒜蓉花生,“來,邊吃邊聊。”

夥計樂得眉開眼笑,心說:今兒這應門當得可太值了。他便和小悟倚着門站着,瞧着台上咿咿呀呀的大青衣,吃着花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在大店裏當差就是好啊,有這種耳福,可把小弟羨慕死了。”小悟隨着“秦香蓮”的抑揚頓挫搖頭晃腦,滿臉艷羨地說。

“不是跟你吹啊,能來這兒唱戲的可都是好角兒!遠的不說,單說昨天晚上,嘿……”夥計一挽袖子,口沫橫飛地說,“李少仙、小玉蟾的《四郎探母》《龍鳳呈祥》,徐青山的《挑滑車》,孟鐵頭的《鞭督郵》,個個都是名角兒,場場都是好戲,人那個多呀,二樓的雅間提前四天就訂不上了。哎,你知道昨兒訂一個雅間要多少錢嗎?三十塊!”

“我的老天,那麼貴!”小悟做出個誇張的驚訝表情,差點把下巴掉下去。

“那是!”夥計一撇嘴,“也就這些天江蓼紅不在,要不然包雅間的錢還能再漲五塊。”

“這……包個雅間這麼貴,怕是沒多少人肯花這冤枉錢吧?”小悟小心試探。

“別說,還真有人傻錢多喜歡捧角兒的痴子,有個小姐提前五天就訂了黃字號,結果身上沒帶着錢,第二天大半夜才把定金送來。”夥計笑道。

小悟心中一動,忙問道:“沒有定金,你們老闆還把雅間給她留了一整天?這人誰呀,面子這麼大?”

“說出來嚇死你。”夥計嚼着花生說,“冉城商會季會長家的大小姐!她一報名字險些給我嚇得坐地上……”

小悟暗道:季小姐被害的消息就要登報了,到時候不知你什麼反應。

夥計繼續說:“要說那天的戲呀,可是真好,李少仙最後那一嗓子嘎調,呵,那句話怎麼說來着,繞樑三日!”

小悟使勁點頭:“了不起,真是了不起,你們老闆肯定賺翻啦。哎,黃字號挨着玄字號吧?那玄字號是誰訂的呀?”

“我想想啊……好像是個有錢的太太,穿着一身銀色的旗袍,把着一根又細又長的煙袋,闊氣得很,這人也怪,大熱天的還戴着口罩。別人訂一個雅間至少進去倆人仨人的,聽個夠本兒,這位可倒好,訂房的時候咬死了非玄字房不訂,可昨兒晚上人根本就沒來,真不把錢當回事兒。”

“至少倆人仨人?”小悟眼珠一轉,忙問道,“哎,那季小姐有伴兒嗎?”

“嗯……有一個,模樣我記不得了,也是位小姐,和季小姐身量差不多,穿一件紫色的旗袍。說來也怪,季小姐和這個紫衣小姐都戴着大檐帽,帽檐下面還有網紗,跟外國女人似的擋了大半張臉。”

“那季小姐有沒有拿什麼東西進來?”

“有啊。要說這季小姐可夠奇怪的,穿了一身紅艷艷的衣裳,看着就挺貴,手裏卻提了一個黑油油的大皮箱子,分量着實不輕。季小姐那麼個嬌滴滴的美人兒,提着那箱子一步一晃的,我們要上去搭把手,她還不讓。”夥計奇怪地說,“而且呀,剛剛開戲,七點半還不到呢,季小姐就低着頭從那邊兒最暗的一個樓梯下來,匆匆忙忙地從側門走了,要不是她穿那一團大紅,我還真注意不到她,那時候公主正讓楊四郎‘盟誓願’呢,誰有工夫到處亂瞅!”

小悟想了想:“那她的同伴呢?”

“嗯……那位想來也是個有錢的小姐吧,沒過了十分鐘,也急急忙忙地走了。要說這幾位真是錢太多嫌燙手,好好的雅間,就這麼浪費了。”夥計說著搖了搖頭,忽然又說道,“不過有兩件事兒挺奇怪的。”

“什麼事?”小悟往跟前湊了湊。

夥計神秘兮兮道:“她們來時拿的那個箱子不見了!季小姐和那紫衣小姐都是空着手走的,我生怕她們把什麼東西落下,還特意跑到雅間去看,可屋裏什麼也沒有。還有啊,我明明沒見到訂玄字雅間的女客上樓,可是到後來收拾房間的時候,看見一條汗巾子塞在玄字號房門縫裏,還是條男人的汗巾子。”

“汗巾子?”小悟奇道,“你確定玄字號房的客人沒來過?”

“沒有,連門都沒打開,鑰匙也沒送回來,老闆都打算換鎖了。我們這兒一共四個雅間,天地在南,玄黃在北,都只有一條樓梯上下,那天我就在北邊的樓梯下面招呼客人,只看到季小姐和那位紫衣小姐上去過,所以我懷疑呀……”夥計壓低了聲音道,“這汗巾子是季小姐她們留下的,要麼是季小姐,要麼是那紫衣小姐,兩個人里肯定有一個和野男人勾搭上了。那汗巾子上綉着鴛鴦、蝴蝶、大雁,誰看不出來什麼意思啊!那上面還有幾行字,長長短短的,好像是一首曲兒吧。我不識字,看不明白,只覺得這巾子倍兒高檔,我就自個兒收着嘍。”說著他從懷裏抖出來一塊水藍色的汗巾。

小悟“唉喲”一聲:“大哥您糊塗啊,這上面指不定染着花柳呢!您看這幾塊紅乎乎的,也不知是什麼髒東西!”

夥計大聲的“唉喲”一嗓子:“我也說呢,這麼好的東西就扔在那兒!”他一揚手便要把那汗巾子扔出門外。

小悟卻小心翼翼地用兩根指頭夾起來:“我幫您扔得遠遠兒的。”說著他一溜煙跑出門外。

那夥計呆了半晌,一跺腳道:“花柳個屁咧,那是油彩,小兔崽子敢騙我!”他幾步追了出去,卻早已不見了小悟的影子,只好一跺腳,悻悻地回去了。

小悟縮在馥余堂后的巷子裏偷笑了好一陣,才一拍腦門道:“險些忘了,還得去找那個黑痣小鬼,然後要去……什麼地方來着……哦對了,鳴泉巷江府。”說著他轉身要走,卻見腳下有個東西被陽光照得光芒一閃。

“咦?這東西……子彈殼!”小悟吃了一驚,見四下無人,忙伸手從腳下的磚縫裏摳出那子彈殼,塞進口袋裏。

“這巷子,不尋常啊……”小悟托着下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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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古董店.尋瓷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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