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葉瓶

柳葉瓶

柳葉瓶

客房大門正對着南客房的門,宣成推門進來,正看見許枚已站在南客房門口,海饕餮剛剛從北邊客房跑過來,赤着一雙大腳,散發出一股怪異的藥味。

南客房的大門關着,從屋裏上了鎖,這山村野店時有猛獸出沒,房屋門窗都做得十分堅固,宣成一推不開,抬腳便踢,那足有杯口粗細的大門閂應聲而斷。宣成提步進屋,卻和縱身闖入的許枚一道被擠在門框裏,二人不滿地對視一眼,又轉頭看屋中景象。

這客房兩丈見方,也是一水的木牆木構木地板,後窗大開,雨點不時地打進屋來。獨眼趙被綁着倒在窗下,他那把漢陽造卻被幾周繩索牢牢綁在方桌上。而那一身白衣的鴆公子喬七坐在正對桌的椅子上,牙關緊咬,雙目圓睜,俊美的臉孔痛苦扭曲,胸前一個杯口大的血窟窿,透膛而過,連核桃木的椅背都被打個透穿,木屑濺了一地。

奇怪的是,喬七的左肘放在椅子扶手上,手掌上還繞了幾圈細繩,細繩的另一端則從桌下反折過去,繫到那把被牢牢捆束在桌面上的步槍扳機上,而槍口正對着喬七的心口。看這佈置,只要喬七那邊一拉繩子,便能扣下漢陽造的扳機,將子彈射入自己體內。

掌柜瑟瑟縮縮地偎着門框道:“這……這是自殺吧?”

宣成不語,又看看被蒙住雙眼、堵住嘴、五花大綁暈倒在窗下的獨眼趙,伸手將他扶起,解開綁繩,抄起已被從桌上挪到床頭的茶壺,將一壺涼茶潑到他的臉上。獨眼趙呻吟一聲,緩緩睜開獨眼,喃喃道:“阿七,你想幹什麼……”

他環視一周,忽然看見坐在椅子上的喬七的屍體,驚得翻身坐起,失聲道:“阿七!”

宣成伸出食指和拇指,捻開獨眼趙身上的繩索,問道:“怎麼回事?”

獨眼趙被這一手奇招驚得直瞪眼,好容易擠出的幾滴眼淚也被生生憋了回去。鐵拐張見他失神,忙用力咳了幾聲。獨眼趙一個激靈,定下神來,伸手揉着後腦道:“我記得當時……當時……我在這邊椅子上坐着,阿七就站在我身後,我這人心粗,也沒覺得他有什麼不對,正想倒些水喝,忽然後腦勺一疼,就什麼都不知道了。誰知道這孩子竟然要拿我的槍自殺。”

掌柜跌足道:“唉喲,他怎麼在這兒自殺呀,我生意本來就不好,這下成了凶宅,客人哪還敢住……”

許枚暗道:矯情,荒山野嶺的,我們一走誰還知道你這兒死過人。

海饕餮和鐵拐張擠在門外,探頭探腦。掌柜被海饕餮腳上的藥味嗆得直皺眉頭,轉身退開。

宣成在屋中四下打量一番,見這野店客房的陳設也不算簡陋,看來掌柜的是用心佈置過的。房間南北各一張架子床,木料不甚名貴,打造卻還算得精巧,床架上掛着乾淨的青布床帳,床頭各有一座小櫃抵住牆壁。正對房門的是一桌四椅,木料極是厚實沉重,少有雕琢,一派粗獷自然的野趣,桌上本有一隻漆木茶盤,一壺四杯,現被端到床頭小柜上。牆角擺着兩大盆花,枝葉肥厚,綠意可人。床邊牆壁上還故作風雅地掛了兩幅畫,一幅杏林春燕,一幅雪壓芭蕉,筆端還算有些功力,格局章法卻顯凌亂,顯見是街頭畫家急就的便宜貨。

宣成四下看過,回頭道:“都退出去。”

獨眼趙輕手輕腳站起身來,貓着腰小步鑽出房門,與鐵拐張、海饕餮三人聚作一處,竊竊私語。

宣成橫了在屋裏晃來晃去的許枚一眼,冷冷道:“我剛才說,都退出去。”

許枚一改翩翩風度,老農似的揣着雙手賠笑道:“是、是,我這就出去。”

宣成走到窗前,探頭四望,見窗外便是樹林,愈遠愈密,黑暗幽深,與夜幕融為一體。窗外土地夯實過,但近來雨量豐沛,地上也長了不少不知名的雜草。宣成眉峰一蹙,伸手關了窗,又在屋裏來回踱了幾遭,便把門關好,離開南客房,見眾人都擠在窄小的走廊里,便吩咐道:“各回各房,等我問話。”他又一指獨眼趙:“你先到北客房。”

掌柜一臉苦相:“警爺,我怎麼辦?讓我和那犯人一起待在正廳,我害怕……”

宣成道:“你回去告訴他,椅子挪動一寸,便要挨我一拳,他自然老實了。”這話說得不溫不火,旁邊的鐵拐張三人卻聽得頭頂寒氣直冒。宣成回頭掃了三人一眼:“你們到北客房,我有話問。”

不知怎麼的,三人聽了宣成的話,一時間竟然不敢有半點異議,只覺得若是不從,便要有塌天禍事降臨到自己頭上,只好諾諾連聲,灰溜溜鑽進北客房。

許枚回到中間客房,插好房門,見小悟吐着舌頭四仰八叉癱鋪在床上,模樣甚是滑稽,不禁“噗”的一笑,伸手在小悟胸前輕擊一掌。

小悟悶哼一聲,恍恍惚惚坐起身來,咧嘴道:“要不,你弄死我算了,這一晚上折騰的……”

“別說話,瞧。”許枚袖中露出一隻花梨木盒子,木質油潤,紋路如畫,和紅豆的“房子”一樣,只不過稍顯細長了些。

小悟還沒緩醒過來,揉了揉眼睛道:“怎麼了,這不是那小妖精的盒子嗎?好像……變長了些……噢,難道……”

“沒錯,這是剛才從南客房那兒順過來的。”許枚壞笑着說。

“原來你是小偷!那咱們算半個同行。”小悟有點興奮。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許枚道,“我只是會用些靈活的手段,才不是你的同行。”

“我可不可以說你是在狡辯?”小悟眼中露出一絲頑皮的神色。

“不可以。”許枚一面說著,一面打開木盒,裏面赫然是一個造型俊美的豇豆紅柳葉瓶,撇口細頸,豐肩下削瘦至足,器身細長,形如一片紅色的柳葉,釉色柔和淡雅,艷若桃花,仿如醉酒美人兩頰那一片嫵媚的嬌紅,周身或聚或散遍佈一些細小的蘋果青色的苔點,其款識仍是三行六字青花楷書款——“大清康熙年制”。

“康熙官窯豇豆紅柳葉瓶,絕好的美人醉釉色。”許枚嘖嘖讚歎。

“柳葉瓶?”小悟眉頭一挑,“倒還真像片柳葉。”

“對。柳葉瓶、蟠龍瓶、菊瓣瓶、太白尊、萊菔尊、蘋果尊、印泥盒、鐋鑼洗,是為康熙官窯豇豆紅八器,我們一夜之內見到兩件,還都是上乘的釉色,實屬不易。”

“真好看。”小悟道。

“哪裏好看?”許枚饒有興緻地問。

“就是覺得……這模樣、顏色,什麼地方都好看,總之就是那麼順眼。”

“有感覺就好。”許枚點點頭,一面說著,一面伸手把那柳葉瓶取了出來,霎時間紅霧蒸騰。

許枚輕輕地一跺腳:“不好,子時未過。”

小悟道:“沒關係,反正我這一晚上怪事見得多了,說不定明天一早起來,發現我還好好地睡在興雲鎮外的土地廟裏。”

“我保證你不是做夢。”許枚望着眼前的美人,對小悟說道,“真美!”

這女子看上去二十餘歲年紀,頭髮梳成喜鵲尾,斜插一支點翠鳳尾簪,耳下懸一對冰種濃翠的水滴墜,身穿桃花紅精綉團螭紋雲緞裙,上身一件淺紅閃粉的對襟小褂,足蹬一雙素白緞子青絲緄邊小繡鞋。生就新月眉、含露目、懸膽鼻、櫻桃口,腰肢裊娜,腳步蹣跚,兩腮緋紅,雲鬢微松,眼神嬌中帶媚,搖搖擺擺走到桌邊,一把拉過椅子,晃悠悠半躺半坐,伸出縴手,輕撫額頭,真如嫦娥微醺、玉女斜卧,千般醉態,萬種風情。

許枚一拱手:“無意打擾姑娘,萬望恕罪。”

“沒……沒事。”那女子媚眼微睜,擺了擺手道,“正好起來醒醒酒……嗝……”

小悟覺得這女子迷迷糊糊的,十分可愛,但一想到她至少有二百歲了,不禁一個哆嗦:怎麼想都是個老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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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古董店.尋瓷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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