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贗品罷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贗品罷了

入夜。

虞稚坐在桌旁,看着桌上數不盡的雍州美食,全是幼時的記憶。

思念已久的東西,再見到時,卻不想要了。

商雲旌踱步走入大殿,陰鬱的臉上勾出一抹弧度,很難稱之為笑的弧度,但他的確是高興的:“阿稚,這些都是你最愛吃的,多吃點。”

眾宮人戰戰兢兢地看着虞稚,期盼她不要再惹王上發怒了。

王上發怒不會罰她,卻會要了他們的命啊。

“嗯。”虞稚淡淡地應了一聲,拿起玉筷吃起來。

宮人們鬆了口氣,走上前去要為他們二人布菜,卻被商雲旌阻止,揮手示意退下。

熟悉的殿中,熟悉的人,熟悉的飯菜。坐得很近的兩個人,卻隔着千山萬水。

“這是阿稚最愛吃的糕點。”

商雲旌夾了一塊放進虞稚的碟子上,“還記得你上課時偷吃,被太傅抓到時的樣子嗎?”

虞稚淡淡垂眸,不言語。

“太傅罰你站在外面,你卻跑出去玩兒了,氣得太傅吹鬍子瞪眼,你就在旁邊看着,後來還學給我看。”商雲旌的嘴角微微勾起,滔滔不絕地講述着故事。

“記得。”虞稚強迫自己回答,糕點入口猶如嚼蠟。

“還有這個……”

一頓飯里,商雲旌說了很多話,幾乎沒怎麼吃,滿口都是曾經的回憶。

門口的大太監嘆了口氣。

王上這怕是把一年的話都說完了,可惜千代小姐不領情。

他們一個已經走出了回憶,一個卻無論如何也走不出,偏執地認為一切還如曾經一樣。

吃完飯後,商雲旌與虞稚在窗邊坐了片刻,便又有軍機大事需要處理。

他站起身來,輕聲道:“我可以給你時間適應,不着急。明日我會抽空帶你去一個地方,早些歇息。”

說罷,轉身離去。

商雲旌的身影逐漸沒入黑暗,面上的最後一絲溫和消失殆盡,恢復了森涼陰鬱的模樣。

好像虞稚與這世間的所有人有結界,一個代表美夢,一個代表地獄。

虞稚幾乎整夜無眠。

翌日。

商雲旌如約而至,終於帶虞稚離開了昭陽宮,圍繞在兩人身邊的禁衛軍和黑影無數,好像她是什麼罪大惡極的犯人。

大晉皇宮荒廢后又被翻新,讓這座古老無垠的所在愈發繁華奢靡,好像要用紙醉金迷掩飾它不堪的過去。

虞稚行走在其中,只覺得陌生至極。

浩浩蕩蕩的人群走過宮道,宮人齊刷刷跪下行禮。

恰好遇到從花園回來的江梓玉,這次她沒有莽撞的上前,臉色沉下來:“這個虞千代是狐狸成精了嗎?把王上的魂魄都吸走了,一天到晚都陪着她!”

她從前的榮寵在虞千代面前簡直不值一提,這讓她以後還怎麼在後宮立足?

宮人小聲道:“娘娘,王後身后不還有老世族嗎?您和王后聯合隨便給虞千代按個罪名,連王上都保不了她……”

她們以前是敵人,現在有了共同的敵人,便可以暫時成為盟友,一致對外。

“對啊……”江梓玉美目流轉,滿意地看了看宮人,“你可真是本宮的智囊,重重有賞。”

宮人驚喜:“謝娘娘!”

另一邊。

商雲旌帶虞稚去了整個皇宮中最高的建築,曾經的摘星樓,如今的——千代樓。

虞稚抬眸看向寫着千代二字的牌匾,纖眉微蹙。

“這是我廣邀天下能工巧匠打造的高樓,其中還有畫技最精湛的畫師畫的畫卷,旌哥哥帶你去看……”商雲旌想要拉虞稚的手,被她不着痕迹地躲開。

商雲旌眸色微沉,卻沒有多言,率先踱步走入樓中。

後方禁衛軍上前,半強迫虞稚跟上去。

一踏入其中,她的呼吸便是一窒,黑眸環視四周,微微顫慄。

偌大的樓閣中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副萬分巨大的畫卷,從她的出生、抓周、三歲生辰到入國子監學習,全部畫了出來。

從她呱呱墜地,旁邊便有商雲旌。

他陪伴着她一歲歲長大,一幅幅畫卷栩栩如生,鮮活真實,好像就發生在眼前……

虞稚的心頭髮苦,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阿稚,它們是不是畫得很好?”商雲旌取着了魔般仔細凝視着畫卷,彷彿凝視着深淵般,無法自拔。

隨着他們走上第二樓、第三樓、第四樓,畫卷愈來愈多,她與他發生的所有事,一絲不落的刻畫了出來,好像一場永遠做不到頭的夢。

最後一樓,更是畫著她與他大婚時的景象,紅妝千里,萬民朝賀。

中央放着一張軟榻,能想像到他每夜都睡在其中,用曾經的一幅幅美夢治癒累累傷痕。

虞稚只覺得四肢百骸皆漫上細密入骨的痛意,張了張唇正欲說什麼,就被商雲旌從背後抱住。

“阿稚……我知道你會原諒旌哥哥的……就算你無法原諒,我也會用一生來等待……直到我們都忘記這一切,回到曾經……”

虞稚掙扎了幾下,商雲旌卻越抱越緊,好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不肯放開。

她知道他經受的所有讓他痛不欲生。

可事實已經發生了,便無法再改變了啊……

他愈發逃避,愈發偏執,便距離曾經的他愈來愈遠……

她的原諒並不能救贖他,只會讓他一生一世活在過去,欺騙天下,欺騙自己。

現在的他,已經不是旌哥哥了啊……

不知過了多久。

因為虞稚沒有再推開商雲旌,他便認為她已經逐漸接受了自己,特許她不必再只困在昭陽宮,每日可以出去走走。

即便如此,虞稚身邊還是圍繞着數不盡的暗衛。

不管往何處走,這皇宮中都有無數回憶。虞稚心情不好,便在一處亭子坐下。

亭子的西南方是另一條宮道,那是曾經她救殷淵時,兩人攜手跑過的地方,如今未改分毫。

殷淵……

幼時的殷淵與現在的商雲旌有相似的地方,可他們所處的位置不一樣,成長軌跡更是天差地別。

前者逐步走入光明,後者逐漸淪落黑暗……

其實她誰也救不了,她是一個人,她所做一切全憑自己心意,她做不了救世主。

不遠處的宮道上。

“該死的蘇娡!以前跟本宮斗的時候,她不是很厲害嗎?怎麼現在碰到虞千代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真是晦氣!”

江梓玉惡狠狠地罵了幾句,胸口劇烈起伏。

“娘娘別跟她一般見識,她早就是一個虛設的王后了,不像娘娘您,您還有大把的機會呢。”宮人勸慰道。

“說得好聽,你再給本宮出個主意啊!”江梓玉冷冷地掠了宮人一眼。

就是這個側頭,讓她看到了坐在亭子中發獃的虞稚。

“哼,縮頭烏龜終於出來了。”江梓玉優雅地攏了攏髮髻,塗著豆蔻的手指順着流蘇摸下,儀態萬千地向亭子走去。

宮人十分會看眼色,大老遠便清了清嗓子:“貴妃娘娘到——!”

亭子周圍的宮人紛紛跪拜。

虞稚清冷側眸,只見一個陌生的華貴女子踱步而來,五官與自己頗有幾分相似。

江梓玉見虞稚未動,冷笑道:“喲,現在的新人真是不得了呢,仗着王上的寵愛,連貴妃都可以不放在眼裏。”

新人?

眾宮人面面相覷。

虞千代從牙牙學語起便在大晉皇宮了,那個時候江貴妃還不知在哪兒呢。

現在虞稚的心情不佳,絲毫不想理會這位貴妃娘娘,起身從另一邊走下台階欲離開。

“你給本宮站住!”

江梓玉幾步上前擋在虞稚面前,美眸泛起輕蔑之色,“虞千代,你以為你還是從前的天師嫡女嗎?你現在不過是王上身邊一個無名無分的侍女罷了,見了本宮你憑什麼不行禮?”

虞稚微微蹙眉,她行了禮這女人是會多塊肉嗎?

她繞過江梓玉又欲離開,卻被江梓玉一把抓住手腕,眯了眯眼睛:“瞧瞧你這得意的樣子,日後還不把本宮給吃了?”

就那一瞬間,江梓玉想到了法子。

在虞稚掙脫手腕的時候,江梓玉反手拉過虞稚的手,一巴掌狠狠地甩在自己臉上!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不明真相的眾宮人驚愕呆愣,這麼快就打起來了?

虞稚收回自己被打得發麻的手,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江梓玉紅腫的俏臉。

好低級的伎倆,如果商雲旌能因為這個放棄她,倒是一件好事。

“大膽!”宮人很快反應過來,疾言厲色地道,“你竟然恃寵而驕,逾越規矩掌摑貴妃娘娘!”

江梓玉捧着半邊臉,晶瑩的眼淚直往下掉,梨花帶雨好不惹人憐惜,委屈地啟唇:“沒……沒事的,是我衝撞了王上的心尖人……只要千代妹妹高興,打我多少下都可以……”

更多不明真相的宮人被吸引過來,嘴上不敢說什麼,只用眼神譴責虞稚。

“娘娘您太善良了啊……”宮人也擠出兩滴眼淚。

虞稚冷淡地斂眸,絲毫沒有欣賞這場戲的興緻,抬步離去。

她前腳剛走,後腳商雲旌便聽說她在花園的亭子裏,到這裏來找她。

然而虞稚並不在亭子裏,只有一個江梓玉在哭哭啼啼。

從前看着這張與阿稚相似的臉,他總會不由自主多生出幾分憐惜,而今,只覺得是贗品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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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凰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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