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冬至,天大寒,清凌凌的藍天上飛過一群黑鴉,落到院中老樹上如樹葉一般密密麻麻。
姚妍借住在英武侯府西北一隅,緊挨着下人居所,平日裏很是冷清。當初進府時,舅母握着她的手連連說心疼,特意安排這清凈之地便於守孝。
後來即便知道舅舅舅母全是虛情假意,既算計她的錢財卻又嫌棄她,所以才放任奴僕欺辱她,可她也只能忍下。
曹嬤嬤從院外走來,見到姚妍默立在樹下,本就纖弱的腰肢越發不盈一握,清澈雙眸里含了一絲哀愁,如捧心西子一般讓人憐愛。
也怪不得府中少爺們都喜歡,這絕色多情模樣,她這個老婦都難免多看幾眼。
她心中忍不住嘆一句“可惜了”,臉上卻還是堆上笑:“表姑娘,天且寒着,您連大氅都未披,莫凍壞了身子。今天是大吉大利的好日子,夜裏便要嫁入謝府,老奴恭喜姑娘,賀喜姑娘。”
姚妍冷眼望過來,靜靜望着她不發一言,竟讓她再說不出恭喜的話。
嫁?誰家傍晚時分一頂小轎子便嫁人?沒有三媒六聘,沒有十里紅妝,沒有吹吹打打熱鬧氣兒,更沒人來添妝祝福,只派一個老奴來說一聲而已。更何況,她還在孝期,就這樣急匆匆成了妾!
姚妍卻連叫苦都不能,輕聲道:“曹嬤嬤,我今兒想一直守着弟弟。到了夜裏,你們自來叫我便是。”
曹嬤嬤訕訕笑:“姑娘想如何做都好。表少爺如今躺在床上,也念您着呢。姑娘,老奴說句實在話,這謝凌昭謝公子雖傳言厲害了些,卻是有名的美男子,且位高權重,人人忌憚,嫁過去您身份便水漲船高。再者他如今無妻無妾,姑娘去了便是頭一人,只要抓住男人的心,何愁將來好日子?何況,表少爺衝撞了王府世子,若不求了謝府,少爺可就……”
小命保不住!姚妍懂。
可聽說那謝凌昭手段殘忍,殺人如麻,能止小兒夜啼,她心中怕。更別提她只是一個無名無分妾室,被弄死也無人追究。
見到弟弟躺在床上痛苦□□,姚妍淚如雨下。明明是那寧王世子肆意縱馬傷人,卻反怪弟弟擋了路,害他墮下馬來。
弟弟如今失了一條腿,送去半條命,可那世子不過是受了一絲驚嚇而已,卻還是想要弟弟死。這世間,權勢太過可怕。
聽到姐姐哭泣聲,姚景元醒了過來,努力抬手替姐姐拭去眼淚。悄聲道:“姐,你莫聽這府中人主意,他們一個個不過是想吸我們姐弟兩個的血罷了。不用管我,你拿着剩下的一點銀子,到南城置辦個小鋪子小宅子也能安身立命,絕對不能嫁給謝凌昭。”
弟弟自小聰慧,來京城不過月余便看透了這府中人心。可是她卻不能當機立斷,怕姐弟兩個出去后更加孤立無援,被人欺凌,誰想到不過半年便落到這樣境地,真真生死不如。
當初從家中帶來的幾萬兩銀票,零零散散本就被拿走許多,這一次藉著打點弟弟之事,更是全部哄走。現如今手裏的,不過是縫在衣衫里的千兩銀子罷了。
姚妍咽下淚水,將荷包塞到弟弟貼身衣服中。“如今你我各帶幾百兩應急,等姐姐在謝府站住腳,立即接你走。你莫怕,只要姐姐在謝府活着一天,他們便不敢折磨你。”
姚景元罵自己無用,卻也留不住姐姐,只能看着姐姐從一個火炕跳入另一個火炕。
夜色剛濃,一頂青色小轎就把姚妍送進了謝府。連大門都不得進,悄無聲息從西南角門直接進了內院。
偌大的內院,卻連一絲人聲都聽不到,只聽到老鴉在叫,夜色中更加瘮人。京城多鴉,煞氣重的地方更是。她心想,難不成謝府與侯府一樣,皆死了好些無辜之人?
是了,聽說謝凌昭能將人的頭顱當蹴鞠玩耍,府中死幾個丫鬟小廝也是尋常。
這樣想着,她越發害怕,卻只能一個人緊緊握着床單,連鑽到被子裏也不敢,怕惹惱了那男人。
雖怕,卻還是抵不住累。快要睡去時,姚妍聽到門“吱呀”一聲,嚇得她一個激靈,腰背挺了起來。
謝凌昭望着坐在床邊的女人,就着燭火冷哼了一聲:“模樣倒是不錯,難為他們了。”
謝府哪裏會捨得讓他娶妻,聽說皇上要賜婚,便提前找來這樣一個女人,無非就是膈應一下,讓他們夫妻未成婚先離心。
謝家人也是能耐,不知從哪裏打聽到這女人天生克父克母克夫,爹娘剛死了,送來克他了。
也罷,他若是怕克,早該死上一萬次了。
下巴被捏的緊了,姚妍有些痛,便抬頭望着他。眼中含淚,粉腮飛霞,輕輕呻.吟一聲如貓兒叫一般,讓人心癢。
謝凌昭挑眉:“叫一聲。”
姚妍眼中全是迷茫,叫什麼?這男人雖邪性,長相卻好看。長眉入鬢,丹鳳長眼,鼻樑□□,臉頰稜角分明,與時下流行的撲粉男人十分不同。只是,看她那眼神,如看小貓小狗。
謝凌昭手指用力,面上雖帶着笑,說出來的話卻不中聽:“不叫就滾出去。”這女人眼睛如汪泉升霧,十分誘人。謝府又費勁心機讓他用了葯,雖排出許多,卻還是有些影響。女人罷了,即使不喜歡,受用了倒無妨。
只是他心底有一不可告人秘密,最喜愛的並非女人臉,反而是聲音。若聲音不美,臉再好看也不想吃下。
若真滾出去,便是死路一條。姚妍忍痛,小聲道:“汪汪汪。”羞死人,即使當她是狗,也不該逼着她這樣。
謝凌昭:“……”忍不住眼角放鬆,嘴角翹起,這女人莫不是個傻的?這樣的傻子,謝府找來對付他?“叫老爺!”
姚妍這才明白是她誤會了,恨不能將頭埋到床上,低頭露出一截脖頸,白如玉嫩若花。聲音顫顫巍巍:“老爺。”雖短短兩個字,卻如千迴百轉一般,勾人心。
謝凌昭從來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將姚妍一把托起扔到床上,連一絲喘息機會都不給人。
痛。破繭成蝶,美是美,卻需經歷萬千撕扯,可也只能硬生生忍過去。
這男人也不知是以別人痛苦為樂還是如何,這一夜竟不想停歇,即使她苦苦哀求,也狠要了幾回。
…………
醒來,姚妍覺得有些汗意,打開車簾一瞧,竟然下了雪。
見姑娘醒來便往外看,嚇得劉嬤嬤趕緊拉緊了帘子,嘴裏連道:“姑娘多大人了,也不知道愛惜身體。剛剛是不是做夢了?腦門上竟出了一層汗,也敢吹冷風!”
丫頭文琪、文慧也趕緊端熱水、拿帕子,邊伺候她擦面、摸面脂,邊笑她愛看熱鬧。“姑娘這一覺睡得可真長,這會都快到濟南府了,若再多睡幾覺,很快便進京了。管家說咱們在濟南府住一晚,明兒繼續趕路。”
姚妍笑罵她們暗指她是豬,“看你們皮的,若惹急了我,直接將你們扔在濟南府。”兩個丫頭裝作害怕樣子,連連討饒,笑成了一團。
姚妍心裏嘆氣,前世若真將這兩個丫鬟留在京外多好,省得她們一個個被人害了去。不過重來一回,再不會善良懦弱了。即使沒有爹娘護着,她也要活得很好。
聽到管家催促趕路的聲音,姚妍冷笑,英武侯府真真缺銀子,這樣急不可待連開春都等不得,便帶着他們進京。若是他能明晃晃搶了錢財,說不得就直接把他們姐弟二人拋下,拿着銀子飛奔到京城。
前世不知,還以為是舅舅想念他們,所以派人一路馬不停蹄接他們進京。真相卻是侯府嫡女劉嬪在宮中過得不如意,時常需要打點。而侯府十幾年來沒有立得住之人,既無人做高官,也無人經營得方,卻個個維持奢靡生活,早就卯吃寅糧,入不敷出了。
為了維持榮光門楣,為了讓劉嬪獲得盛寵,侯府急等着他們姚家銀子的來支應呢。
她們姚家雖只是商戶,卻是江南鹽商,且經營南北貨物,說是日進斗金不為過。要不是為了銀子,當初侯府怎會將女兒嫁到商戶,即便是庶女,也讓京里人笑話了好一陣子。
只不過侯府算計再厲害,姚家也不可能讓兩個孩子拿走全部家業,最終家族出面將房子、鋪子、田產和周轉用的銀子留下,只讓姐妹二人帶走了母親嫁妝和幾萬兩銀子罷了。
但即使只這些銀子,也足以讓侯府好過幾年。若劉嬪再得寵,那英武侯府重回昔日輝煌指日可待。
只是老天讓她回來了,讓她有機會拿回本該屬於她的東西。
明知侯府是刀山火海,魑魅魍魎聚集,姚妍卻還是要去。不去,怎查出父親去世真相?怎為自己和弟弟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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