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寨中的夜很靜,靜到可以聽到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在猶如墨色般的黑夜之中,秦知儒的雙眸顯得格外明亮。
此次親身入虎穴,他根本不敢讓家裏人知曉。
不說那秦哲,單說張枝丫恐怕也會當場昏倒過去。
所以這件事情他只告訴了寇先生,這還是因為需要官府的配合。
寇先生知曉后沉默了許久,他看着眼前令自己驕傲的弟子,最終還是深深的嘆了口氣,答應了下來。
秦知儒很喜歡一句話,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
他覺得自己能活兩世是上天的恩澤,自己應該珍惜第二次生命的機會。
可這一次,他覺得自己有足夠立於危牆之下的理由。
他希望為那些相信自己的人討回一個公道!
木質高腳屋外邊傳來幾聲蛙鳴,在這寂靜的夜空中格外清楚。
當然在南方地域,蛙鳴根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尤其是在這深山老林裏邊。
秦知儒閉着眼睛仔細聽了半晌,心裏默默念了三十個數。
當蛙鳴再次響起來的時候,他伸手撈起一隻鞋子,從窗戶中丟了下去。
劉小左身穿一襲黑衣,在黑夜的籠罩之下如同鬼魅一般。
他的身子是如此輕盈,以至於縱身一躍便跳上了二層木質小樓,並且沒有發出一絲絲聲音。
“沒想到你居然真的以身犯險。”
劉小左聲音是如此低,秦知儒只能看着他的嘴型才能大致判斷出他在說什麼。
“我平日裏有那麼慫嗎?”
秦知儒不滿的質問道。
劉小左滿臉不屑的扯了扯嘴角,沒有答話,卻令秦知儒十分不爽。
張萬貫看着秦知儒,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你剛剛扔的是我的鞋……”
“我撿上來了,味道着實有些酷烈!”
劉小左嫌棄的丟出手中的破爛布鞋。
張萬貫頓時開心的嘿嘿傻笑起來。
“沒有被人發現吧?”
“下面看守的三個人睡得跟死豬一樣,就算我現在扭斷他們的脖子都不會發出聲響!想當年我闖蕩江湖的時候……”
秦知儒一看他馬上要打開話匣子,趕忙打斷道:
“寇先生雖然說派你來保護我,但在我還沒暴露之前,你最好少出現!”
“哼,我就是確定一下你死沒死。”
劉小左一臉酷酷的神情,話音落下,便扶着窗口輕飄飄的跳了下去。
秦知儒探頭望去,發現他早已溶於夜色之中。
雖說心裏十分不爽,但也沒辦法,誰讓咱打不過他,現在還需要他來保命呢?
如今只能在心裏用“高手都有自己的性格”來敷衍下自己受傷的內心了。
劉小左走後,房間內再次安靜下來。
此時夜已經很深了,可兩人絲毫沒有睡意。
“儒哥兒,其實你不必親自來的,你的命比俺們金貴的多。”
“說的甚麼狗屁話!命都是爹娘給的!哪兒有貴賤之分!”
張萬貫憨憨一笑,他知道儒哥兒說的是真心話。
“真的,在儒哥兒你之前,俺們雷州已經窮了好多代人了,俺爹爹就是因為沒錢看病才沒的,若不是你,俺恐怕現在還跟娘親賣湯餅呢,雷州城這次也不知道要餓死多少難民。”
秦知儒眼睛亮晶晶的,抬頭看着窗外,窗外烏雲蓋天沒有明月。
“可若是我不來,誰還能來?你這憨貨?還是寇先生那些老頭子?我也不想來啊!在家縮被窩裏多好,可不來能成嘛?不說雷州,就算是整個大宋境內,又有幾支官兵能打呢?更何況這裏的地形如此的複雜!”
說到這裏,秦知儒想到仁宗皇帝親政不久,党項人李元昊率眾造反。
一幫缺衣少穿的西北游牧人竟是打的裝備精良的宋軍節節敗退!
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戰大宋損失慘重,甚至令李元昊生出以一域之地,直搗關中的可笑想法!
張萬貫這夯貨難得的沒有撓頭傻笑,而是深深的嘆了口氣。
這令秦知儒感到好奇,這傢伙還知道愁呢?
“儒哥兒,咱們要等到什麼時候?”
“等到有機會的時候。”
“若是等不到機會呢?”
“那便跟劉小左回去。”
“那仇還報不報了?”
秦知儒看向了張萬貫,認真的問道:
“若是我身處險境,需要你以命相救,你救不救!?”
張萬貫毫不遲疑的篤定道:
“救!只要俺還有命!就一定換回你的命!”
“若是咱倆換過來呢?你身處險境,我要不要以命相救?”
張萬貫同樣篤定道:
“不能救!”
秦知儒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要救的,你是我兄弟,我若是連你都不救的話,以後誰還會相信我呢?”
“同樣的道理,這批人是第一批願意相信我跟着我乾的人,即便他們之前是流民,可若連他們都保護不好,以後誰還會跟着我干呢?即便再次建設起來了,可能破壞一次就能破壞第二次,所以這一次,我要人所有人都長個記性!”
說到這裏,他的眼睛更加明亮起來,眼眸之中黑白分明,張萬貫看到裏面倒映着自己,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寒意。
“你知道來之前寇先生怎麼說的嗎?若是可以將俚寮烏滸二族之人引蛇出洞,伏擊之,再引火燒寨亂起軍心,則可大勝!可這終究是下策!因為哪裏能如此容易的得到其頭人的信任!”
張萬貫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確實如此,其實他不解的地方也在這裏,即便是儒哥兒,也不可能那麼容易獲取俚寮或者烏滸頭人的信任,從而讓他們上當。
“你一定想不到上策是誰說的,笪初!”
當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秦知儒的眼神暗了一下,他發現自己真的很在意這個小小的弟子。
“他告訴我,若是不能得到信任,無法智取,那便只需探知村寨大致位置佈局,而後放火燒山!雞犬不留!”
秦知儒看着一臉愕然的張萬貫苦笑一聲:“是我忽略了,笪初雖然還是個孩子,可他終究是從流民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年紀輕輕的他已經經歷過了生離死別,你不知道他在說的時候那一臉淡然的表情,好似理所當然一樣。”
張萬貫訥訥道:“可這會死好多人,好多人啊……”
就在此時,寂靜的夜晚突然被一聲慘叫打破……
那凄厲的慘叫聲從村寨中央響起,好似波濤一般一陣一陣向四周涌去。
村寨中的燈光陸續亮起,整個村子一瞬間就活了過來。
秦知儒從窗戶上探頭看去,原來是俚虎房間裏傳來的響聲。
而且更令他感到奇怪的一點,這村寨一個角落的地方明顯有着許多破舊房屋,可卻沒有燈光亮起。
秦知儒默默記在了心裏。
“怎麼了儒哥兒?”
張萬貫從腰間抽出輕鋼製成的腰帶,稍稍用力便將細密的齒扣合住,成為了一把殺人利器、。
這樣的防身利器秦知儒自然也有,但要比張萬貫手中的要精巧許多。
這都是在來之前特意找雷老頭製作的。
看門人顯然是接到過俚虎的授意,在面對鐵塔版的張萬貫時語氣十分客氣。
秦知儒在一旁則成了小弟一般的角色,畢竟在他們看來看,如此瘦弱者在叢林之中沒有強者庇護,根本就生存不下去。
原來這叫聲確實是從俚虎的房間傳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俚虎的獨子俚猛。
他因為身患腸癰,已經如此疼痛反覆十數日,村寨之中的人早已習以為常。
只不過今晚有些特別。
“你是說他可能活不過今晚了?”
看門小卒斜睨了秦知儒一眼,恭敬的對張萬貫說道:“可不是俺說的,這是大夫說的,少頭人恐怕熬不過今夜了。”
所謂的腸癰,在秦知儒看來就是闌尾炎。
這要是擱在前世,一個小小的手術便可以解決的事情。
但在如今看來,卻會要了人的性命!
秦知儒前世曾跟一個醫科女談過戀愛,這女生最大的樂趣就是解刨小動物。
這也促使了秦知儒有段時間對此事比較了解,甚至臨床觀摩過。
當然解刨動物跟人是沒法比的,不過只要不將那什麼俚猛當人看就好了。
“請你轉告大頭人,我可以治好少頭人。”秦知儒淡淡說道。
看門人滿臉狐疑的看向了秦知儒,一臉不相信的樣子。
“他可以。”張萬貫莊重的點點頭,沉聲道。
看門人只是遲疑片刻,便拱拱手轉身離去。
見他走遠了,秦知儒才好奇的看向張萬貫,問道:
“你真覺得我能治好他?”
張萬貫搖搖頭:
“俺管這個幹嗎,你說能治就能治。”
不只是張萬貫,還有張家財,他倆的想法很簡單,跟着儒哥兒做事就可以了,莫問前程。
“你不怕我給他弄死了?”
“弄死算囊球,俺總會將你全須全尾的送到劉小左手裏。”
看着張萬貫那副無所謂的模樣,秦知儒心裏一熱。
就在此時,竹樓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響動,緊接着兩扇門“砰”的一聲被人大力推開,重重的撞在牆上,無力的摔成了數瓣。
俚虎那雄壯的體型出現在了秦知儒的面前,就好似猛虎面對羔羊一般。
“若是你能治好猛兒,就算將俺這條命給你也罷!”
俚虎雙目通紅,整個人都散發著危險的野獸氣息。
秦知儒洒然一笑:
“俺要大頭人的命作甚?俺只求一個公平的待遇,憑什麼俺們兄弟二人帶回了俚老的消息后還要被當做犯人看管?憑什麼都是俚寮人俺們要接受這樣不公的待遇!”
俚虎扯扯嘴角,便算是笑了:
“好!若是你治好了猛兒,俺不僅認你們兩個兄弟,更要奉為座上賓!可若是治不好……”
“若是治不好,俺兄弟二人當即自刎!提頭來見!”
秦知儒恭敬的回答道。
俚虎點點頭,轉身在前面帶路,秦知儒與張萬貫趕忙跟上。
雖說作為俚寮族的大頭人,但他所在的竹樓也沒有什麼區別,只是寬敞了些許。
此時竹樓里的慘叫聲已經漸漸放緩,顯然俚猛的力氣已經快要消失殆盡。
秦知儒一進門便聞到了濃濃的藥味,一個骨骼寬大卻異常消瘦的少年人正被捆在床上,有氣無力的哀嚎着。
一個衣衫破舊,鬍子拉碴的大夫站在一旁不住的嘆氣,見俚猛回來了,拱拱手道:
“大頭人,老夫已經儘力,令郎實在是無力回天,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秦知儒聞言覺得高人此時應該嗤笑一聲,於是他便這樣做了,換來的自然是這赤腳大夫的不滿。
“這位小哥兒是何意?莫不是以為老夫沒有儘力?即便大頭人下一刻就將老夫剁碎了餵豬,那也沒有辦法!”
眼見這老頭梗着脖子開始生氣,張萬貫伸出手指輕輕一推,就給秦知儒讓出一個位子來。
秦知儒的目光已經盯在了俚猛身上,此時此刻的他腦子無比的清醒。
“給我準備一些烈酒,還有鹽水,蘆葦杆子和麻布條子用滾燙的誰煮過之後拿來,在弄些用水煮過的絲線,以及用火炙烤過的針!”
俚虎看了一眼一動未動的手下,厲聲喝道:
“聽他的去做!”
“拿東西的時候記得先用滾水洗手!再用烈酒洗手!就用擎雷水畔秦氏製作的那種!”
秦知儒囑咐道。
有了俚虎的支持,事情就好做了許多,很快他要的東西就被送來了。
秦知儒左右看看,對俚虎說道:
“你跟俺兄弟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俚虎點了點頭,他並不覺得對方兩個人能在短時間裏對自己造成威脅。
“你想做什麼。”
“做手術!”
秦知儒開始用烈酒洗手,濃郁的酒味刺激着他的神經,一時間竟是有些興奮。
“待會希望你們能按住少頭人,這手術出不得半點差池。”
眼見秦知儒撩起俚猛上衣,手中拿着刀子烈酒開始消毒,俚虎就有些慌張。
“你到底要做什麼?!”
秦知儒斜睨了他一眼:
“可曾聽過關公刮骨療毒?俺其實祖上跟華佗有救!”
若是放在平時,即便不當場將此等吹牛皮之人打殺,那也說不得要盤問許久。
可看着俚猛已經快要疼的昏迷過去,俚虎一咬牙也是打算賭一把。
或許是已經疼得麻木了,俚猛出奇的配合。
只不過當俚虎看着眼前的少年如此鎮定的切開一個人的肚子,又十分淡然的在那裏對着腸子挑挑揀揀,最後找了一塊發紅腫脹的剪掉,就感覺有些發憷,後背發毛。
眼見得秦知儒從俚猛的肚皮上縫了三層,又將泡過烈酒的蘆葦杆子**肚子,一些血水便順着蘆葦杆子緩緩流了出來。
秦知儒的第一場手術便在三個人的見證之下完成了,甚至他感覺這跟自己看過的動物解剖沒有太大的區別。
“這一節叫做闌尾,對人體來說是最沒用的一個部位,你看它紅腫肥大,說明發炎了,這就是俚猛疼的死去活來的緣由。”
看着秦知儒夾着一節腸子在那裏侃侃而談,張萬貫都有些受不了,俚虎更是差點吐出來。
而且此時他看秦知儒的眼神也有些變化了,至少跟張萬貫一樣了。
秦知儒看了半天那個赤腳大夫給的金瘡葯,愣是沒敢往上敷,最後用開水煮過又晾乾的麻布條子給裹住的。
俚虎看着已經熟睡過去的俚猛眼神有些溫柔:
“西木兄,猛兒這就好了嗎?”
“只要明天少頭人放屁了,那就基本上沒問題了。”
雖然不知道是個什麼原理,但被震驚到的俚虎還是點了點頭。
秦知儒又伸手摸了摸俚猛的額頭,沒有發熱這便是個好現象。
此時外面的人都進來了,按照秦知儒的要求服侍的兩個婦人都是洗過熱水澡,雙手用烈酒消毒過,才可以給俚猛換上乾淨的床鋪和衣物。
那赤腳大夫見俚猛安靜下來,呼吸平穩后,顯得有些不可思議。
秦知儒輕蔑的冷哼一聲,便甩甩袖子向著竹樓走去。
他覺得自己現在很符合高人的風範。
俚虎沒有追上來當場納頭便拜,這讓秦知儒很失望。
不過還好的是,守門的小卒看到他客氣了很多,而且還有婦人送來了一筐米餅、醬菜,讓餓了許久的秦知儒、張萬貫飽餐了一頓。
“你剛才的模樣有些嚇人。”
“我覺得也是,所以做手術的時候我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閉着眼睛。”
張萬貫一臉愕然:“那你是怎麼做的呢?這可是開腹啊!”
秦知儒攤攤手:“還不曾見過屠戶收拾牲口?為了嚇住那俚虎,我可是對着花花綠綠的腸子挑挑揀揀了半天,你是不知道有多噁心。”
說到這裏,秦知儒失去了繼續進食的慾望,本來香脆可口的米餅此時看上去也沒有了那麼可愛,甚至好似有着奇怪的顏色一般。
這時候秦知儒又忍不住看向了自己的雙手,即便已經清洗過很多遍了,可他還是覺得有股子血腥味。
最後只好用烈酒浸泡了好一會,心裏才舒服一些。
“沒想到你膽子居然也有大的時候,佩服佩服。”
劉小左那令人討厭的聲音突然響起,他不知何時從窗戶外翻了進來,毫不見外的抱起一塊米餅邊啃邊說。
“我膽子何時小過?”秦知儒不滿的反駁道。
劉小左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他那標準的不屑表情。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從來都是‘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這句話的信徒。
當初你之所以敢揍皇甫奇,是因為他肥頭大耳醉醺醺,根本不是你手持板磚的對手,並且你算到萬貫馬上會送菜過來。
至於痛毆宋玉昂,那更必說,除了我之外還有兩個練家子。
當然,你總是會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大家都覺得是因為你的座師乃是寇相公,但實際並非如此。”
秦知儒扣了扣耳朵,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因為你從未看得起過任何一個人,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你骨子裏就高人一等,所有的一切對你來說都好似遊戲一般。”
看着劉小左那副鄭重的模樣,秦知儒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不過這一次我是真沒想到你會做到這一步,你可能不知道,當你那雙手毫不猶豫的在一堆花花綠綠的腸子裏翻檢的時候,就他娘的跟吃麵條時的動作一模一樣,當時萬貫和那俚虎眼都快凸出來了,當然也包括我,反正從那一刻我就發誓再也不吃麵條了!”
說完,可能是想到什麼不好的事情,劉小左在乾嘔了兩聲之後也是停止了進食。
這就便宜張萬貫這個憨貨了,他毫不猶豫的攬過了剩下的米餅,一口一個都吞了下去,看樣子還十分開心,顯然剛剛秦知儒與劉小左的反應沒有給他留下什麼陰影。
“你們呀就該出趟海,最好能與海寇戰上一場斷斷糧,到時候別說是什麼腸子,只要能填飽肚子,幹嘛都成!”
秦知儒並沒有打算接張萬貫話的意思,他滿臉狐疑的看向了劉小左,問道:
“你不會全程都在觀看吧?”
劉小左點點頭:“我就趴在你們隔壁,看的可能比你都清楚,因為你閉眼睛了。”
“放屁!閉眼睛怎麼做手術?”
“屠戶收拾大牲口也不太需要眼睛。”
“……”
劉小左打了個哈欠,再次恢復了鼻孔朝天的囂張模樣:“如果不是答應了寇先生,我才懶得管你在這裏自討苦吃呢!”
說完,他縱身一躍從窗戶跳了下去,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好像走之前還從張萬貫的手中搶走了一個米餅。
秦知儒暗自詛咒着劉小左臉朝下着地,最好摔成**臉,當然他覺得這樣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
“別想了,雖然小左嘴巴臭的厲害,但真功夫還是有兩下子的。”
看着張萬貫那張認真的臉,秦知儒就像給他來上一拳。
不過考慮到自己的拳頭可能並不能對這夯貨造成什麼物理傷害,於是他選擇將張萬貫的鞋子丟下去。
秦知儒管這叫精神打擊。
張萬貫果然變成了一副苦瓜臉,他感覺自己可能不會再快樂了。
“俺剛剛在開玩笑。”
“我也是在開玩笑。”秦知儒認真的說道。
可就在此時,那雙被丟下去的破布鞋居然從窗戶里丟了回來。
同時還傳來劉小左微弱且惡狠狠的警告聲。
畢竟這鞋子味道着實有些沖,反正自從張萬貫出海回來之後,似乎一直穿這一雙鞋。
張萬貫趕忙一把將鞋抱住,唯恐秦知儒再給他丟下去。
“睡覺!養足了精神等明日吃大餐!”
秦知儒翻了個身,不想再熬下去了,如今已經是下半夜,再扯犢子恐怕天都要亮了。
“明日為何會有大餐?”
張萬貫摸着腦袋,感覺自己有些跟不上儒哥兒的思路。
不過既然他說有那就有吧,總比一直吃米餅啃鹹菜強。
夜色如水,再次籠罩了這個山谷里的村莊,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狗叫,但也無法在這濃稠的夜色中激起浪花。
秦知儒在看着滿桌所謂的早餐發愁。
可張萬貫卻毫不在意,他左手拿起肥膩的臘肉片子,右手扒着米飯吃的香甜。
“看來咱們馬上就能夠恢復自由了。”
“確實呀,俺看到那豐滿的廚娘在佈置飯菜的時候還扭着肥碩的屁股向你拋媚眼呢!”
秦知儒深呼吸一口氣,他怕忍不住將張萬貫這夯貨滅口。
張萬貫則是毫無察覺自己差點就沒了小命,而是很貼心的把屁股往旁邊抬了抬,示意秦知儒跟他一起吃飯。
“不行,這玩應咋吃啊!太糙了吧!”
秦知儒說著就從張萬貫手中搶過兩個跟飯桶一樣的盤子,向外走去。
張萬貫正吃得開心,可也沒辦法,只能無奈的抱着碗筷在後面跟着。
看門的小卒此時的態度已經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只不過令秦知儒感到疑惑的是,為啥他眼裏恐懼佔了大多數,不應當是尊敬嘛?
“廚房在哪裏?我想自己做個飯。”
看門小卒不敢怠慢,點頭哈腰的就在前面帶路。
一邊走,他還在一邊說:“少頭人今天早上醒了,還放了好幾個又響又臭的大屁!”
秦知儒點點頭:“那就好,記得讓人再用烈酒消消毒,然後換一條用水煮過的乾淨的麻布條。
最重要的就是照顧他的人一定要講衛生!都丟進滾水裏泡一泡!”
看門小卒趕忙稱是,絲毫沒有一開始斜睨秦知儒翻白眼的氣場了。
廚房不遠,就在俚虎住宅的後面。
所謂的廚房,對這裏的人來說,真的就是燒火做飯的地方,能填飽肚子的那種。
不過這對秦知儒來說都是小意思。
他先是取了一塊豬肥膘,在鍋里榨出了些許的豬油,然後將一盆臘肉片倒了進去,再加上些許野菜大火翻炒了一會便可以出鍋了。
對於那一盆子涼米飯他也是如法炮製的做了一大鍋蛋炒飯。
秦知儒嘗了嘗,滿意的點了點頭。
可就在此時,旁邊居然傳來了一連串的吞咽口水的聲音。
秦知儒悚然一驚,伸手就要將炒臘肉抱在懷裏。
可惜他還是晚了一步,張萬貫這夯貨雖說體型粗壯,卻身手敏捷,俚虎也是絲毫不弱。
電光火石之間兩人竟是將蛋炒飯與炒臘肉片瓜分殆盡,只留下在風中懵逼的秦知儒。
秦知儒與張萬貫重新獲得了自由。
秦知儒覺得除了救治好了俚猛這個原因外,那一大盆炒臘肉片和蛋炒飯也是起了很大的作用。
因為在那之後俚虎就經常來蹭飯,甚至還給那尚未痊癒的俚猛帶一些。
吃飯能夠拉近人的感情,這是亘古未變的道理。
“這些人為什麼看起來都這麼怕我?”
秦知儒與張萬貫在村寨中漫無目的的閑逛着,他們身後還跟着當初的看門小卒-俚扎黑。
張萬貫撓撓頭,顯然這個問題不是他所知道的,於是他看向了身後的俚扎黑。
俚扎黑抹了一把汗,眼珠有些亂轉。
秦知儒嘆了口氣,沒再追問,他這個樣子別指望能問到什麼真話。
雖說此時俚虎已經將兩人當成了座上賓,名義上還派來一個遵從吩咐的跟班,但說是監視也不為過。
秦知儒對這樣的待遇已經感到超出預期了,至於這個俚扎黑,他還真的沒放在眼裏。
秦知儒也不是瞎逛,他在兜了兩個圈子后不着痕迹的來到了之前看到的沒有燈光的地區。
只見一群衣衫襤褸的人正在那裏辛苦的勞作着。
旁邊還有數百名監工手持長鞭,不時的抽打着幹活慢的人。
這些人里除了三分之一的青壯外,大部分都是老人、婦孺。
“這些可是駱越人?”
一名監工立刻點頭哈腰的走了過來,回答道:“正是正是,這些都是漢人的走狗,如今也只能幹些大牲口的活了!”
秦知儒點點頭,他發現這監工說話的時候,旁邊一名勞作的青年人露出了憤怒的神情。
不過也就是一瞬間的功夫,他便又繼續低頭勞作。
“他們平日裏可有吃食?”
“有的有的。”
一邊說著,這名監工一邊來到一個破木桶旁掀開了蓋子。
頓時一股霉味兒便飄了出來,秦知儒覺得這些人吃的還不如大牲口好。
就算髮霉的食物也是很稀,稀薄到幾乎看不到米粒的稀粥。
“這樣下去恐怕他們都活不了多長時間了。”
“嗨!總有人能扛得住,再說咱們的地有限,也養不了這麼多大牲口!”
秦知儒點點頭沒有說話,帶着張萬貫就開始往回走。
他自然是注意到俚扎黑的臉色變化,這個俚虎所謂的心腹城府還是差了許多。
晚餐依舊是炒臘肉和蛋炒飯,這算是村寨里吃的十分奢華的飯食了。
張萬貫好似吃不膩一般,總是吃的香甜,甚至喝稀飯的時候還發出“呼嚕嚕”的聲響。
“你在醉仙居吃火鍋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
“對呀,俺吃啥都是這副樣子。”
“你是上輩子沒吃過飽飯嗎?”
“上輩子的事俺忘了,不過這輩子俺是想吃飽飯的。”
秦知儒無聊的攪和着自己熬得野菜粥,倒不是不愛吃肉,只是這天天吃不太好上廁所呀!
“這俚虎反應這麼遲鈍嗎?怎麼還沒有叫咱們過去?難不成這俚寮頭人是個傻子?”
張萬貫那充滿肌肉的腦袋不允許他去思考儒哥兒話語的意思,所以他決定繼續埋頭吃飯。
冬日裏的黑夜總是來得很快,太陽急匆匆的從山腰處離開。
秦知儒覺得劉小左這個人心裏一定有些變態,他總是能夠與黑夜融為一體,甚至沒人能找到他到底會出現在什麼地方。
於是秦知儒在蹲馬桶的時候對於旁邊伸出來的腦袋絲毫不感到詫異。
“你敢不敢再變態一點!”
一旁傳來了劉小左獨有的嗤笑聲:“你出名之後周圍的戒備更加的嚴了,現在想進你的房間除非幹掉周圍五個暗哨兩個明!”
秦知儒不再言語,他覺得自己說什麼都會被這個變態反駁。
“大致的地形圖我都已經畫好了,帶給寇先生,告訴他三天之內這裏的事情就會解決!告訴王老虎,若想過上好日子,這次就帶着兄弟拼次命!”
秦知儒想了想,補充道:“最後一次拚命!”
因為他要一勞永逸的解決掉雷州的風險!
劉小左點點頭接過了地圖。
“他們都害怕你是因為那個赤腳郎中到處說你是個喜歡吃人腸子的惡魔,俚猛就是你將他開膛破肚后把壞掉的腸子吃掉了一節,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這些山野村夫都信了。”
秦知儒早就懷疑過那赤腳郎中,畢竟同行是冤家嘛,可以理解。
“還有,就是你該吃清淡一些!”
俚虎果然比傻子強點,秦知儒的暗示起作用了。
只不過他對於將自己從茅坑裏叫出來很不禮貌,自己一身屎味兒還沒有散盡呢。
俚虎的議事廳在秦知儒看來很是土氣,兩邊排開一溜椅子,最前面是兩張斑斕猛虎皮鋪就的上座。
整個屋子裏的佈置就是朝着原始狂野風走的,不是野豬的獠牙就是黑熊的頭顱,甚至還有一條完整的鱷魚皮擺放子醒目的位置。
俚虎坐在上首,在他的身後除了俚扎黑以外,還有一個瘦弱的中年人。
他除了比劉小左長得丑以外,還是有些相似之處的,比如喜歡呆在陰影之中。
秦知儒看了看這些散發著腐朽味道的椅子,絲毫沒有要坐上的興趣。
於是他從身後拿出了自己的折凳,打開后直接坐在了上邊。
張萬貫則是一直站在秦知儒的身後,好似生怕背後有人放冷箭一般。
俚虎也是毫不介意,開門見山道:
“聽說今日西木兄去看了駱越族人的居住地了?”
“不錯,是去看了,還了解了一下如今駱越族人的情況。”秦知儒毫不避諱的回答道。
“那不知道西木兄可有什麼高見呀?”
“照這樣下去,不出一年,駱越族人必定都勞累而死。當然,按照那位監工的說法,這只是為了控制人口的一種方式,可能死的人夠多了之後,就緩一緩,好讓一定數量的駱越人保留下來繼續為偉大的俚寮、烏滸人種植糧食。”
俚虎點點頭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這個說法。
只是他的目光有意無意的向一旁看了一下。
雖說毫不起眼,但秦知儒還是注意到了,就是那個比劉小左還要丑一些的瘦弱中年人。
“但是!”秦知儒的語氣加重了一些,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如今的局面不能在維持下去了!駱越族人也不能繼續如此了!”
俚虎微微眯起了眼睛,空氣中的氣氛似乎凝重了一些。
張萬貫似乎看到窗外有人影閃動,但他絲毫沒有慌張,右手不着痕迹的背在了身後,摸到了腰間的鐵尺。
“那你說該怎麼辦?”
俚虎的語氣已經有些不善,他身邊的兩人也是微微前傾,似乎隨時都要衝出來一般。
秦知儒卻好似沒有看見一般,繼續侃侃而談:“想來大頭人也應該注意到了,這幾日村寨周圍的漢人探子越來越多,這正是印證了我帶來的消息!漢人準備動手了!”
“當然,我知道英武的大頭人早已了如指掌,部族勇猛的戰士也不是孱弱的漢人所能打敗的,可一個參天大樹的腐敗都是由內而外的,我們能戰勝外部的威脅,卻不一定能躲過內部的暗箭。”
俚虎的腦子裏終究是肌肉更多一些,他下意識的就說出了一個詞,至少目前來說是十分忌諱的詞。
“烏木?”
“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從陰影中的瘦弱中年人處傳來,俚虎悚然一驚,嚇出了一身冷汗。
秦知儒緩緩搖頭:“非也,烏木頭人自然是我俚寮如今精誠合作的對象,該警惕的是那些駱越族人!誰能知道他們是否會在兩軍激戰的時候突然從背後偷襲?誰敢去保證!”
秦知儒的話音落下,許久沒有迴音,除了張萬貫放了個響屁。
“所以我們要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問題!”
“如何?”
“坑殺所有駱越人!而後出其不意,集結所有兵力,襲擊雷州城!”
整個議事廳再次安靜了下來。
這一次張萬貫沒有放屁,秦知儒也沒有繼續說,他覺得自己應該給這些人一些思考的時間,畢竟腦袋裏肌肉佔大多數的人思考問題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緊張的環境下,思考起來的時間流逝是不對等的,就在秦知儒準備數一數自己有多少條掌紋的時候,那個陰影里的中年人終於開口了。
“西木是吧?”
秦知儒拱拱手,道:“是,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中年人點點頭:“你來村寨的時候,我就跟在俚虎的身後。”
秦知儒猛地想起來了,果然如此,只不過這人當時躲在陰影里,很難被人發現。
“我叫儂存祿,年輕人你的想法很不錯,我想有時間我們可以聊聊。”
說完這句話,這個自稱儂存祿的陰翳男人便轉身離開了。
秦知儒嘴角微微彎起一抹弧度,果然這個儂全福的弟弟跟了過來。
這種家族繼承人之爭從來都是你死我活的,沒有你跑了就不追殺你的道理。
難不成還讓你修養幾年,練好了級再回來報仇?
這種狗血劇情在現實中是不可能存在的,除非腦子被豬親吻過。
看到儂存祿走了,俚虎才長長舒了口氣,甚至還伸手抹了一把汗。
“哈哈哈!西木兄弟也不怕你笑話,俺剛剛差點給嚇死。
當然這也不能怪俺慫,畢竟這可是儂家的繼承人呀!”
俚虎神秘兮兮的湊了過來,小聲道:“兄弟你要發達了呀!若是被儂家看上,那這輩子絕對吃香的喝辣的!後台簡直不要太硬!到時候莫要忘了兄弟我呀!”
秦知儒連聲道不敢,身段放的很低,這令俚虎很是滿意。
“不過有句話小弟不知當講不當講。”
“賢弟但說無妨!”
“剛剛賢兄脫口而出的烏木頭人想必是心裏話,小弟自然也是明白,一山不容二虎之事,望賢兄造作考量。”
說完,秦知儒拱拱手,提起自己的折凳便準備回屋睡覺。
忽悠人這種事不能把話說太滿,更不能逼迫太甚。
能被忽悠的腦子都不要太好使,你需要的是去引導,給他留下充足的想像空間,這樣才能夠事半功倍!
秦知儒在推開門的時候,便聽到一陣兵甲相撞的聲音,屋外冷風一吹,他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被汗漬浸透。
幸好有張萬貫一直站在身後擋着,不然這副高人形象可就維持不住嘍!
他覺得這幫人真的是沒有新意,邀人前去,埋伏三百刀斧手的故事早就用爛了。
可架不住好使啊!簡單粗暴還省事。
只是這玩命的活計以後還是少干吧,光受驚嚇就嚇得少活好多年。
秦知儒一邊默念“君子不利於危牆之下”一邊小跑着離開了這個充斥着殺意的議事廳。
只留下俚虎面色陰沉的在那裏,不知是在思考解決駱越人還是解決烏滸人。
儂存祿自始至終都沒有再找過秦知儒,那自然也沒有對秦知儒的計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
但也就是數天前,秦知儒莫名的被任命為監工頭領,這便讓他懸着的心放了下來。
跟聰明人打交道的好處就是不用多說什麼,大家都懂,那會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儂存祿一心想要弄死儂全福,這樣自己才能夠順利的繼承偌大的家業。
搏一搏單車變摩托,自從他率眾偷襲擎雷水畔之時,他便開始賭了。
畢竟在他看到,孱弱的大宋對於邊疆地區的影響力幾乎為零,相比較於談判而言,戰爭更容易讓這個國度就範。
駱越人的飯食好了起來,每頓飯的粥不僅濃稠起來,甚至還有機會見到油星抄野菜。
據說是因為監工頭領換了,而這個監工頭領是一個外來的年輕人。
原先那數百監工對於秦知儒的命令還是頗有微詞的,在他們看來根本沒有必要對這些人浪費糧食。
當然最大的原因是如此一來他們能夠撈到的好處少了。
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會有反抗,尤其是對於秦知儒這種外來人。
只不過當一名提意見的監工被張萬貫打的被死不活,吊在樹上示眾后,這樣的人就少了很多。
直到有次十人聯手偷襲張萬貫,結果全都被打斷手腳后,才沒有人敢再觸這個霉頭。
當然秦知儒明白,之所以敢如此的原因是儂存祿的默許。
於是他也很識趣的送給了儂存祿一枚水晶戒指,據說這是他的傳家寶。
“你叫什麼名字?”
秦知儒蹲在一個少年人的面前,親切的問道。
他記得很清楚,當初就是這個少年人面露怒容。
“阿明。”
少年人似乎並不害怕秦知儒,實際上如今的駱越人都不怕這個新來的年輕監工頭領。
因為自從他來到之後,再也沒有駱越人挨鞭子了,而且經過五天的修養,很多駱越人身體都得到了很好的恢復。
至少不會出現勞累致死的場景了。
對於這些處於苦難中的人來說,他們很容易滿足,誰能讓他們吃飽他們就會天然對誰生出好感。
只不過這監工頭領着實奇怪,竟是組織他們這些人挖了個碩大的坑洞,不曉得要幹嘛。
秦知儒坐在阿明破爛的房間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不說話,阿明也不敢說話。
只不過名為阿明的少年一直在好奇的偷偷打量秦知儒,他總覺得眼前這個頭領不同尋常,很令人有親切感。
至於一直守在門口的鐵塔般的壯漢則散發危險的氣息,即便臉上偶爾浮現出憨厚的笑容,讓人看了也忍不住縮縮脖子。
就在此時,一個年輕的婦人從外邊走了進來,還有個三四歲的孩子跟在她的身後亦步亦趨。
雖然這婦人特地換上了骯髒的衣衫,臉上也是塗抹的狼狽不堪,烏黑的頭髮上更是沾滿了黃土。
可氣質這種東西不是說掩藏就能掩藏的,那是刻在骨子裏的。
秦知儒並不是閑的無聊才會來到這裏,他早就注意到阿明的不同之處,還有那個婦人。
“想必您就是儂全福之妻吧。”
秦知儒話音落下,婦人整個人都如同遭到雷擊一般,呆立不動。
“不,不,頭領認錯人了,俺就是駱越的普通婦人。”
秦知儒嗤笑一聲,伸手捉住蠢蠢欲動的阿明,順手丟給了張萬貫。
他蹲下身子摸了摸孩子的腦袋,婦人卻猛地將孩子拉在懷裏,滿臉恐懼。
“夫人放心,這裏沒有別人,若是在下別有用心的話,恐怕此時儂存祿大人已經派兵將這裏圍起來了。”
“那你想如何?難不成……”
婦人死死的咬住嘴唇,以至於用力過猛滲出了鮮血。
良久,她慘然一笑:“只要您能放過孩子,做什麼妾身都願意。”
秦知儒有點懵,自己長得就這麼像色狼嗎?
而且你算個啥呀,又沒有陸木槿好看,也沒有蘇木可愛,我難不成圖你歲數大?
“夫人誤會了,我是儂全福大人派來救夫人您的。”
婦人遲疑的看向秦知儒,一時有些語塞。
“您肯定不會輕易相信我,但您,包括所有的駱越人都已經沒有選擇了。”
秦知儒指着外邊駱越人正在熱火朝天挖的大坑,說道:
“看到那個大坑沒?就是為了坑殺你們做準備的!”
不得不說,只有在感受到死亡威脅的時候,人才會迅速做出決定。
秦知儒並沒有打算跟這婦人多說些什麼,若是不合作那也沒關係,只不過要多費些功夫而已。
若是合作的話那就更好了,沒過多久,婦人便帶着駱越僅剩的五個頭人回來了。
在秦知儒交代完事情之後,又迅速散去。
這樣的集會自然是越少越好,除非逼不得已。
當然秦知儒此時也不在乎這些了,箭在弦上,當這個坑越挖越大,越挖越深的時候,儂存祿便不再懷疑他了。
至於俚虎?自從他兒子俚猛能下床走路開始,他就把秦知儒當神人來看了。
唯一的麻煩便是那個陰翳的烏木,他出於各種目的,始終對秦知儒大加詆毀。
“這個人絕對有問題!偉大的英明的儂氏繼承人,您萬萬不可相信他呀!”
烏木看着坐在上首假寐的儂存祿,不知是第幾次苦苦哀求道。
俚虎在一旁冷哼一聲:“烏木,你莫要在這裏聒噪了,不就是因為西木是俚寮人,所以才受你處處針對?若他是烏滸人,你還會如此嗎?”
烏木當即大怒,此時不怒也不成,若是讓儂存祿以為自己是為了內鬥才如此,那恐怕下場會很慘。
“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才不是這種人!實在是這小子太囂張跋扈了!咱們郎中就是被他殺得!那可是村寨中唯一的郎中啊!”
“呸!就是那個斷言俺兒必死無疑的東西?你還有臉說他是郎中?再說西木何時曾殺他?明明是他不小心跌落懸崖摔死的!即便是西木動的手,那也是他傳謠言詆毀在先!”
俚虎冷笑道:“莫要以為俺不知道,就是你囑咐那狗屁郎中到處說西木是惡魔的!”
烏木還想狡辯,可儂存祿卻睜開了眼睛:“莫要再爭論了,如今當務之急是整備所有可戰之人,一舉攻克雷州城!介時雷州數萬漢人皆是羔羊,任由爾等索取,我只要儂全福的人頭!”
“諾!”
三人的談話沒過多久秦知儒就知道了,因為俚虎日常來找張萬貫喝酒。
不得不說,這俚虎不只是酒量極差,而且酒品也好不到哪裏去。
僅僅是一瓶雷州烈酒下肚,他便開始張牙舞爪的將所有的事情抖摟個一乾二淨。
“所以俚寮可戰之人三千二,烏滸可戰之人兩千八,總共六千戰兵。”
劉小左毫不介意的吃着桌面上剩下的油炸酥肉,緩緩說道。
實際上這一桌子的飯菜都沒有吃多少,俚虎就被張萬貫喝趴下問完話后抬走了。
“是啊,比預想的要多,這說明儂存祿是要玩真的了,而且孤注一擲。”
“真不明白這些大家族怎麼回事,這是要把親兄弟往死里弄呀!”
看着劉小左一遍嘖嘖稱奇,一遍順手摸起來一盅酒,他就忍不住一把給奪了過來。
這烈酒可不是鬧着玩的,萬一劉小左喝大了大鬧起來怎麼辦?這可賭不起。
劉小左砸吧着嘴,也沒說什麼,他倒是也知曉輕重。
“明日你便將消息傳遞出去,告訴寇先生在途中設伏,同時多帶些引火之物進來,我要分發給駱越人。”
“好的,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按照你的預期來的話,那恐怕這一戰之後雷州再無俚寮、烏滸二族!”
說到這裏,劉小左深深的看了秦知儒一眼:“駱越勢必將會崛起,這個駱幾許命是真的好,碰到你這樣一個睚眥必報的人,白白撿了一個大便宜。”
秦知儒無奈的攤攤手:“行了,你別試探了,既然我能為了雷州的產業消滅俚寮烏滸,那自然不會親手培養出一個大敵,即便駱幾許五體投地表示臣服那也不成,我不相信,他也不會相信,即便他一聲真的保持對官府對大宋的忠誠,那他的子孫呢?面對如此大的勢力,自然心裏不會安定。”
“懷璧其罪呀!”
“是這個道理。”
“可事情還沒有發生,在你們讀書人看來這難道不是‘不教而誅’嗎?”
“你別扯這些沒用的,在寇先生面前自稱讀書人也就得了,你見過哪個讀書人整天打打殺殺的?”
秦知儒恨恨的捶了一拳桌面,結果疼的他齜牙咧嘴。
他也有點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就是個讀書人啊!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一定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自己此時不應該坐在書桌前認真研讀聖人經籍,聽着寇先生的教誨,混個秀才進士啥的,混吃等死享受此生嘛。
也就在秦知儒走神的這一會,那兩盤酥肉已經都進了劉小左的腹中。
“事都說完了還不快滾!待在這裏吃大戶呢!”
劉小左不服氣的說道:“憑什麼嫌我吃的多,就咱倆說話的功夫張萬貫都啃了三隻燒雞了!”
秦知儒長長的嘆了口氣,四仰八叉的跌躺在床上,他覺得生活好生艱難,自己為何會跟兩個飯桶合作,這樣是對自己胃的不負責任。
有實驗證明,人在天黑之後是不願意動彈的,即便食物就在不遠處的廚房。
這符合數百萬年來人類的進化規律,畢竟天黑之後離開洞穴很容易受到野獸攻擊,人類通常都是在天黑之前解決完食慾問題,然後在天黑后再解決生理問題。
當然這番有理有據的話出自秦知儒之口,實驗數據也是由他提供的,實驗對象就是他本人。
通過一系列合乎情理的論證,張萬貫摸着腦袋出去給他拿燒雞去了。
因為秦知儒覺得張萬貫並不符合人類進化規律,畢竟鐵塔般的人不多見,他這屬於基因突變,所以天黑之後出去拿飯菜就沒什麼問題。
“你不只是懶,還很不要臉。”
劉小左留下這麼一句話之後,便從窗戶里跳了下去。
秦知儒對於這樣的人身攻擊絲毫沒有當回事,因為他覺得變態的話並不能夠讓人相信。
夜色漸濃,可黑夜中卻不像往常那樣安定。
除了暗流涌動之外,還有數千青壯收拾着武器,準備奔赴戰場。
秦知儒看着外邊萬家燈火,竟是輕鬆了很多。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所有的棋子都已經落下,現在就只等對方入彀了。
第二天一大早儂存祿便派人前來邀請秦知儒與張萬貫前去赴宴。
對於一個但凡正常點的人來說,都知道哪兒特么有大早上赴宴的?更知道哪兒有宴會就特么三個人的?而且還有十個身穿藤甲,手持刀刃的戰兵在那裏盯着?
可是儂存祿絲毫沒有在意,平日裏陰翳的臉上竟是難得露出笑容。
秦知儒自然是知道好歹,儂存祿這番作為只能說是他們提前動了!
自己依舊沒有被信任!
不過這也不算什麼,只要還沒有翻臉,就說明自己還沒有被發現。
幸運的是所有事情在昨晚就已經安排下去,如果順利的話,便會在今晚他們進軍雷州的時候恰好埋伏到!
想到這裏,秦知儒就安心下來,隨手打開自己的折凳,便坐在上面開心的吃喝起來,正好彌補一下自己這幾天餓瘦小的胃。
張萬貫更不必說,他本來就是大心臟,如今見秦知儒絲毫不擔心,他吃的就更歡快了。
一時之間竟是賓主齊歡,儂存祿頻頻敬酒,漂亮的舞姬更是一批一批的上前獻舞。
喝到盡興之時,儂存祿竟是直接將那美麗的舞姬攔在懷中,上下其手,那舞姬也是媚眼如絲,嬌嗔幾聲半推半就,顯然是徹底放開了。
也有舞姬想要假裝摔倒躺進張萬貫懷中,可這夯貨一個側身就給人家摔了出去。
這不是開玩笑嘛?女人能有吃東西重要?有這功夫多吃幾個雞腿兒了!
而那十名甲士始終坐在四周一動不動,那副模樣秦知儒看到便知道絕對不是俚寮或者烏滸人,這明顯就是儂存祿帶來的家臣!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秦知儒用餘光透過二樓的窗戶看到,在一個時辰前俚虎與烏木分別帶着數千青壯從村寨中走了出去,算算時間也應該差不多了。
另一邊俚猛帶着兩百甲士依舊在村寨之中,擔心駱越人趁着大軍不在作亂,準備盡皆坑殺!
忽然,在他的視野**現了一小團亮光,那是用數根照明火把組成了。
若是尋常人看了並不會覺得什麼,但是秦知儒卻知道,那是自己跟劉小左說的獨特信號,大宋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懂得。
“OK!”
人在最接近成功的時候,是最容易放鬆警惕的。
就像很多梟雄在敦倫的關鍵時刻被人殺死一樣,這是同樣的道理。
此時儂存祿的狀態就是如此,他覺得此刻自己已經成為儂氏唯一繼承人而來。
他那個肥頭大耳的哥哥儂全福的腦袋即將被人呈遞上來。
他在想是否要將頭骨做成酒杯裝裱起來,或者做成夜壺?這真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小人提前祝賀大人即將獲得空前勝利!攻克雷州城的壯舉勢必將成為傳奇!而您將會在這邊疆成為英雄般的存在為世人所傳唱!”
秦知儒的一番吹捧十分合儂存祿的心意,他大笑着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西木呀,你是個人才,莫要怪我將你帶到這裏,其實這也是種保護。”
“小人明白,小人自當感激涕零,無以為報!”
看着秦知儒那副懂事的模樣,儂存祿滿意的點點頭。
他覺得這個少年人比那什麼賊囊球的俚虎烏木強太多了,自己完全可以將他帶回儂家當做謀士好生培養。
“來!嘗嘗這雉雞,又嫩又香,乃是昨日我親手打到的!”
雉雞這玩意可是好東西呀!秦知儒一聽就食指大動,身為一個合格的美食家怎麼可以錯過如此美味的東西呢?
可是他看了看自己有些髒兮兮的手,就忍不住說道:
“大人恕罪,且容小人去洗個手,有些髒了。”
儂存祿頓時就愣住了,他滿臉疑惑的看向了秦知儒。
秦知儒也有些蒙圈,自己不就洗個手嗎?臉上還能長出花來不成?
張萬貫也是意識到哪裏不對,右手已經不着痕迹的握住了鐵尺。
“大人?我去洗個手。”秦知儒試探的問道。
儂存祿沉吟良久:“洗手?這等愛乾淨的事只有漢人那幫文縐縐的讀書人會做吧…..”
特么洗個手而已啊……
“還有,我記得沒錯的話,你剛來的時候是自稱俺的,如今怎麼成‘我’了?”
就在此時,屋外突然火光衝天,喊殺聲如同疾風驟雨一般淹沒了整座村寨!
秦知儒看着窗外的火光沉吟兩秒:
“你知道的太多了啊!”
話音落下,他的身子猛地彈起,右手撈起折凳狠狠的朝着儂存祿的臉上拍去!
儂存祿肝膽欲裂,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快,僅是片刻之間便雙臂交叉護在臉前。
奈何秦知儒這折凳不同尋常,乃是精鋼打造,怎是肉體凡胎所能抵擋的?
只聽得“咔嚓”一聲脆響,儂存祿的右臂就以詭異的動作彎曲了下去。
這儂存祿不愧是有梟雄之姿,明明臉上已經疼到抽搐,可他依舊沒有叫喊,而是一聲不吭的翻身躲避下一擊的到來!
秦知儒看的嘖嘖稱奇,他抬起右臂,中指輕輕一彈,一隻精巧的袖箭便精準的刺入旁邊甲士的喉嚨,彩色的箭羽點綴着殷紅的鮮血煞是好看。
“砰砰砰!”
連續三下都被儂存祿懶驢打滾的狼狽姿勢躲開,這令秦知儒有些惱羞成怒,這便導致一隻袖箭鑽進了儂存祿的大腿中。
儂存祿來不及痛呼,眼看着一張閃着寒芒的折凳朝着臉上砸來,這一次他卻再也躲閃不及。
“啊啊啊啊啊!”
就在折凳與儂存祿的臉盤子接觸的一瞬間,他那高挺的鼻樑瞬間就塌陷下去,碎裂的鼻骨刺入臉中,除了大量鮮血的湧出,更多的是精神上的痛楚。
“我出十倍錢!二十倍!不要殺我!我儂氏什麼條件都出得起!”
儂存祿終於感到害怕了,他剛剛拖延時間就是為了讓十名家臣來就他。
可就在剛剛,他眼睜睜的看着張萬貫扭斷了一個人的脖頸,就好似在擰小雞仔一樣。
同樣遭受這等命運的人地上還躺着四個,也就是在看的這會功夫,鐵塔般的張萬貫又碾死了一個,就跟碾臭蟲一般。
這時儂存祿才發現,張萬貫的鞋子下邊帶着鐵板!
秦知儒饒有興趣的看着儂存祿:“你覺得我是可以被收買的?”
儂存祿竭力忍着痛楚,用那隻尚且完好的手臂擦去眼睛上的血水,賠笑道:
“不過是儂全福那賤種想要我的性命罷了!不管他出什麼樣的價格,我都出十倍!”
“我並不想管你們家族的事情,事實上如果不是你襲擊擎雷水畔,那我也不會來這裏。”
儂存祿見秦知儒接話,頓時笑了起來:“擎雷水一戰我們只是殺了一些賤民罷了,對於貴人來說,這都不算什麼不是嗎?我可以多多拿出金子來補貼,一條人命十斤黃金如何?”
秦知儒歪着腦袋想了想,點點頭表示認可。
此時張萬貫剛好將最後一名甲士的腦袋擰了下來,正坐在滿是鮮血的桌子上休息。
只是因為太過於滑膩的緣故,導致他頻頻有滑下來摔個屁股蹲兒的危險。
秦知儒全然不顧張萬貫委屈的眼神,從他身上撕下來一塊布帛,蘸着鮮血寫下了一個欠條。
“黃金一萬兩?!”
儂存祿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這特么比交趾人還狠啊!
“你的命值不值一萬兩?”
“值!”
儂存祿一咬牙,就寫下了自己的姓名,同時按了血手印。
就在此時,房門突然被人從外打開,同樣滿身是血的儂全福手持鋼刀沖了進來。
“站住。”
秦知儒淡淡的話語並沒有阻止住儂全福,可就在下一刻,劉小左的長劍已經抵在了他的后心,張萬貫尚在滴血的鐵尺也架在了他的脖頸上。
“秦兄,這是何意?”
儂全福努力擠出一絲笑容,這是他才發現這間屋裏已經變成了修羅地獄,本來印象中溫文爾雅的少年郎也變成了擇人而噬的野獸。
“沒有什麼意思,就是想問下你弟弟的性命值不值一萬兩黃金。”
秦知儒將剛剛簽好的借條遞給了儂全福,全然不顧雙眼噴火的儂存祿。
儂全福不愧是殺伐果斷的主,僅僅兩個呼吸間,他便咬破手指寫下自己的姓名,同時將黃金一萬兩改為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兩。
秦知儒笑了,他全然不顧儂存祿的苦苦哀求與咒罵,示意劉小左與張萬貫放下武器,自己也是讓開了一條道路。
他還是更喜歡與活人做生意,至於死人?那不過是生意的籌碼罷了。
儂全福絲毫沒有珍惜半點兄弟情義的意思,手起刀落乾淨利落的斬下了儂存祿的人頭。
若是沒有人在,恐怕他還是發出震天般的笑聲。
大宋天聖元年十一月十一日,雷州境內烏雲蓋頂,夜色濃郁深夜伸手不見五指。
俚寮與烏滸聯軍六千戰兵,在俚虎與烏木的率領下襲擊雷州城。
這等兵力莫說在這西南邊陲,即便是在大宋內地,亦是一股不可小覷的戰力!
即便前一刻他們還是叢林中狩獵的獵人,或農田中勞作的農夫。
可此時身披藤甲,手持戰刀的他們,無論在哪裏都能攪動一片血雨腥風。
俚虎也是這樣想的,甚至他已經想好了在攻破雷州城時,如何才能趕在烏木前搶走更多的戰利品。
或者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於亂軍之中將之斬殺!
雖然俚虎肌肉發達,但他也曉得飛鳥盡良弓藏的道理,即便他不動手,又有誰能夠保證烏木不會對他動手?
自從駱越人被偷襲攻破之後,雷州當地土人之間便再也沒有了信譽可言。
若不是儂存祿藉著儂家的勢力強行彈壓着,恐怕現在早已是人人自危的局面。
烏木率領的隊伍在右翼,他也在想着相同的事情。
只不過這個陰翳的頭領想的更直接,在破城之際,便是斬掉俚虎頭顱之時!
可就在此時,道路兩旁的參天大樹忽然倒塌了!
這些的可都是叢林之中兩人合抱才能圍起的大樹!怎麼可能會倒塌?而且還是成片的倒塌!
“俚虎害我!”
“烏木害我!”
慘叫聲在這安靜的存林中響起,一片片血肉模糊的身軀很快鋪滿了山間道路。
“撤!快撤到前面的平地!”
俚虎反應十分果決,他全然不顧已經被住尚在掙扎未死的同伴,率眾火速衝出了這片林區。
烏木緊隨其後,可就在他衝出來的一瞬間,一柄雪亮的刀茫貼着他的頭皮削了過去!
一層血珠頓時佈滿他的腦袋,雙眼之前更是一片血霧模糊。
“俚虎!果然是你個賊囊球害我!”
“呸!狗東西!竟敢埋伏我!”
懷疑的種子早已瘋狂的生長着,而今終於長成了參天大樹。
尤其是在如此敏感緊張的環境之中,人心中的惡念更是會被無限的放大!
更別說俚虎倉促之間,根本沒有去多想,便一刀斬向了同樣倉促逃亡的烏木。
俚寮人與烏滸人還未面對共同的敵人,先相互廝殺起來。
兩族之間的矛盾竟是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埋伏在半山腰處的王老虎見狀長長鬆了口氣。
實際上即便他們處於暗處的一方,情勢依舊不容樂觀。
畢竟這支由陸家商船護衛、擎雷水工廠潑皮以及雷州衙門捕快組成的三千人的隊伍看上去似乎並不比土族強到哪裏去。
唯一的優勢就是他們手中有着大量的弩箭!這是秦知儒要求的,花費數十萬貫錢財於短時間內聚集起來的!
買也好,騙也好,搶也好,就連寇相公都動用自己的人脈,違反大宋法律從各地州府的武庫中搬運出來了如此海量的弩箭!
眼見對方竟是毫無徵兆的內訌起來,王老虎便知道機會來了。
僅僅是第一輪的齊射,弩箭遮天蔽日,如同蝗蟲一般,發出恐怖的嘯叫聲。
剛剛為了躲避倒塌的樹木而跑到平原上的俚寮、烏滸人此時成了最容易射到的箭靶。
俚虎剛剛聽到一聲刺耳的聲音,便被數支弩箭刺穿了胸口。
他還未來的及拔出,第二輪的齊射便已經到來,直至將他射成豪豬一般。
只是在臨死之前,俚虎看到烏木相同的慘樣時,嘴角竟是浮現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駱幾許不愧為駱越頭人,他率領着僅存的二百可戰之士竟是趁着夜色攀援而上,口含短刃,硬是從山頂攀至山谷村寨處!
就在駱越老弱在五個小頭人的帶領下四處點火,製造混亂之時,駱幾許率眾殺出。
倉皇應戰的俚猛當場便被砍成兩節,眼見少頭人被殺,那俚虎的兩百戰士不僅沒有退縮,反而激發出了血勇之氣,與駱幾許帶來的人戰成一團!
但俚寮人終究是吃了被偷襲的虧,即便悍勇依舊是苦苦支撐,無法挽回敗局。
不過駱幾許也好不到哪裏去,眼見得忠心的手下一個接一個的死去,他的心都在滴血。
這可是駱越為數不多的可戰之士啊!每多死一個人就意味着駱越即便贏得了戰鬥,元氣也會多傷一分。
秦知儒觀望着駱幾許的神情便知道他的想法。
秦知儒覺得自己有義務來幫助他一下,畢竟駱幾許看上去很是心痛。
於是他舉起了抬起了右手,感受了一下風力之後,小拇指輕輕動了一下。
一枚剛剛淬了蛇毒的精美弩箭吐着信子沖向了駱幾許,僅僅飛越了兩個呼吸的時間,便刺入了駱幾許左肋。
駱幾許只感覺到一陣火辣辣的疼痛貫穿了整個腹部,自己的身體好像破口袋一般。
但接下來的麻木令他聳然一驚,這比疼痛還要恐怖一萬倍!
在失去意識之前,駱幾許伸長了腦袋,想要看看是誰射出的如此惡毒的弩箭!
可當他看到秦知儒那張人畜無害的溫和笑臉時,渾身上下一片冰涼。
戰鬥還在繼續,駱越的戰士並不知道自己的頭人為何倒下,他們只知道要血債血嘗!要將這些可惡的俚寮人斬殺殆盡!
“同歸於盡才是這些戰士最好的歸宿。”
儂全福說這話時離的秦知儒遠遠的,一臉戒備,他從未對一個人如此忌憚,即便面對將自己逼向絕路的儂存祿時也沒有。
秦知儒笑了笑,沒有接話,只是淡淡說道:“他們都是可敬的戰士!”
劉小左在一旁抱着寶劍,酷酷的斜靠在燒了一半的房屋上,用着微不可查的聲音嘟囔道:
“死掉的駱越戰士才是最好的戰士!”
雖然聲音很小,但秦知儒還是聽到了。
他認真的看着周圍的一切,看着那些尚存的老弱婦孺,不論是駱越人還是俚寮人亦或是烏滸人,他們那些健壯勇敢的男人都死去了,只留下這些彷徨的無助的靈魂。
“從此以後不再有什麼駱越人,也不再有俚寮人烏滸人,在這片雷州的土地上,只有一種人!那便是漢人!是雷州人!如今所有的鮮血都不會白白流淌,不破不立,所有的犧牲都是有意義的!”
“包括駱幾許?”
“當然,他是為了實現民族大團結而犧牲的偉大英雄,是後輩所應當崇拜的對象!我將會為他舉辦符合其身份的隆重葬禮!哦當然,他是漢人,至少祖宗是,我親口聽他承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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