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索命無常
夜色越發深了,子時越來越近,蔣德孝幾乎抓狂。馬背上索命鉤取下來又放回,如此反覆再三,臉色越來越黑,配着蔣德孝一身黑衣,着實陰森可怖,活似地府爬出的無常一般。
終於,子時已至,蔣德孝抓住索命鉤坐在柳樹下,火光映照黑無常的臉龐,明滅不定。
幾個人影跳將出來,蔣德孝目光一凜,一道劍光自正前方刺來,氣勢洶洶直取面門。蔣德孝忽而哈哈大笑,將索命鉤丟在一旁,雙臂張開閉上眼睛,似要迎接這一劍。千鈞一髮之際,劍光戛然而止,持劍人迅速後撤負劍而立,其餘人影也各自停住。
為首持劍之人自然是龍虎門大師兄趙子言,趙子言恐這三鷹之一的蔣德孝有詐,便暫觀其動作。蔣德孝睜開雙眼,見眾人頓住,冷笑道:“無名小兒,士可殺不可辱,羞辱我至今,何不取我性命?”
持槍人瓮聲瓮氣道:“蔣名捕,您這樣,讓我們很是為難啊。這幾日,多虧您施以援手,我們兄弟幾個得以邁入窺元境,但還有一人距窺元有一步之遙,您幫人幫到底罷。”
蔣德孝自然聽出這是假音,哼了一聲:“鼠輩!”隨即閉上雙目,再不見動作。
幾人無奈,躬身。一陣風起,蔣德孝猛然睜眼,令他最為驚懼的第七人,到了。
一道身影幾乎貼到蔣德孝臉上,隔着黑紗繞着蔣德孝細細打量,又提鼻子嗅了嗅,隨即拉開距離,不過也只有三步。冷冷道:“黑無常,你身上帶了毒,為何不用?”
第七人便是慕雲飛無疑。
慕雲飛手中掂着一枚翠綠小玉瓶,笑道:“這是兵毒還是煙毒?若是用了,他們第一日圍攻你時便要死幾個。”
蔣德孝此時反而平靜了,道:“是煙毒。這瓶子碎了,便是玉石俱焚,雖比不得魔教的邪門毒,但好在沒有解藥。”
“你倒實誠。你可知道,你若是不反抗,便對我們沒用了?”
蔣德孝倒是無所謂,神不知鬼不覺,連求個殺身成仁的手段都捏到了對方手裏,還能如何?拱手道:“前輩好歹也是大象境的高手,何必侮辱我。我身為朝廷命官,遭此折辱,但求一死。”
慕雲飛貼進一步,語氣冰冷得可怕:“侮辱你?八年前胡門慘案,六年前禮部侍郎滅門案,五年前江南的索命無常,天下恨不得將你們扒皮抽筋,碎骨餐肉!我不殺你,我還要你活着,你是我下給曹賊的戰書。”
蔣德孝猛然揮拳,目標卻是慕雲飛手中毒瓶,欲要打碎藥瓶,拼個魚死網破。慕雲飛只稍側身,便一腳將其踹翻在地,蔣德孝猛烈拳風只掀起慕雲飛面上黑紗一角。
慕雲飛哈哈大笑,喝道:“看着我!”伸手將黑紗揭下,蔣德孝瞳孔緊縮,黑紗之下,乃是一幅青銅鬼面面具,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記住這幅面具,將來,這幅面具將掀翻這狗屁世道。滾罷!”
蔣德孝心神大震,正欲翻身上馬離去,慕雲飛道:“慢,你應當知道我是何人。留條腿在這裏,還有,你的馬不錯。”
月色大明,蔣德孝強忍疼痛,扶着枯樹亂墳單腿跳出這片亂葬崗,身後拖着一條鮮艷血跡,黑暗中的野狗亮起一雙雙綠油油的眼睛,頗似鬼火。雖疼得眼前一片模糊,但看見前面不遠有片院牆,是座停屍的義莊,尚掛着門前白燈籠。
災荒之年,最多的便是死人,卻熱鬧了亂葬崗子,冷了義莊。這片亂葬崗的範圍是擴了又擴,後來乾脆墳上壓墳,屍上疊屍。義莊大多也荒廢着,塞滿草席破布裹着或是乾脆赤裸裸的餓殍。還掛燈的義莊可不多,有燈便也許有人,若是有人,說不得還能撿一條命回來。
慕雲飛等人策馬繼續向南,前面便是熊山城。過了熊山城,便是姜地,東華國的極南之地。越往南,山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道路越難行走。姜地包含舊蜀地的南方部分。蜀道難,人盡知,而人可至。姜道難,人不知,而不可至。姜地南部,便是赫赫有名的十萬大山。
十萬大山的地界佔據了姜地三分之一的面積,並越過南部國境延伸出去,止於無盡汪洋,真正面積無人可知,但絕不遜於東華國面積最大的西涼。
十萬大山多險峰懸崖,沼澤瘴毒,又有奇蟲異獸,奇花異草數不勝數,乃是真正的險地,也是真正的寶地。十萬大山當中,零零散散居住着數百個部落,氏族或是村落,有的十數個部落共屬一族,也有大的聚居區混雜了數個民族,民風民俗之複雜多樣,生活方式之奇異,縱書帛百萬言不可勝述。在十萬大山當中,還隱藏坐落着許多門派,慕雲飛此行,便是去拜訪這些擅奇術異法的門派,看看前段時間曹公在南方搞了什麼動作。
七人八馬,多了一匹夜麒麟。慕琳兒一言不發。雖說琳兒生性活潑,但畢竟是女子,受不了這等殘酷場面。與袁辰玉相別半月後,路上便有了掉隊的死人,被蟲蟻啃食,慕琳兒初見便驚懼不已,吐了一場。半月里,路上餓殍漸多,隨處可見光華溜溜的樹木,被掘開的蟻穴甚至野狗殘骸。慕琳兒已經逐漸能忍受,卻仍是終日裏眉頭不展。
孟陸上前:“掌門,為何留那黑無常一命?”
慕雲飛在夜麒麟背上也在思量,半晌說一句:“釣魚。”
眾人意義不明,便去尋莫候生。莫候生擺擺手:“我也不知道。”趙子言點點頭,策馬跟上慕雲飛,眾人也隨之跟上。莫候生跟在隊尾,座下馬背還搭着一條繩子牽着另一匹馬。
待眾人向前,莫候生搖頭道:“釣魚者,掛餌期魚。魚吃不吃餌,不知;上不上鉤,不知;魚大魚小,不知。唯收桿蓋筌才有定論。釣魚者,走一步瞧一步罷了。”
熊山城四周多山,近城地勢方才平緩。夜色濃厚,群山只顯出黝黑的輪廓,似是猛獸背脊,又有風吹如同獸吼猿啼,如巨獸卧伏,擇機噬人。七人一線前行,彷彿被獸口吞沒,漸漸消失於黑泥般的夜色當中。
此時袁辰玉,卻正躺在崆峒教奇兵峰的一間客房當中,盡職盡責地扮演着傷者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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