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行至水窮處

第2章 行至水窮處

兩軍劍戈相擊,不過須臾之間,楚國騎兵便已傷亡過半,只餘五十來騎,神族騎軍卻損傷甚少,不足三十之數。

童百川見狀,心中更覺悲憤,只是這悲憤中卻有着一絲慶幸。

若不是在交鋒之前,便將公子送走,只憑一時意氣的衝殺,以神族騎軍的悍勇,公子定要命喪於此。那我大楚還何談復國之事?

童百川念及於此,心中不禁悲愴:“公子,且看童百川盡忠於此!”

他勒住馬頭,嘶吼道,“諸位兄弟!且隨我誅殺羊元華這個叛賊!”

羊元華見童百川領着殘部,正要調轉馬頭,再次衝鋒,冷笑道:“螳臂當車,不自量力!”卻不予理會,只領着這一隊衝鋒的騎軍追逐楚歌而去。

童百川見狀,登時心急,唯恐羊元華追上楚歌,當下急鞭抽馬,便要追將上來。

哪知方才散開的兩支輕騎軍騎兵,卻已裝好了弩箭,又截殺而來。

這兩支輕騎軍又分成兩陣,如方才這般,頭陣以弓弩射擊,而後散開,后陣衝鋒,兩輪番上陣,不給楚軍喘息之機。

童百川給這兩支輕騎軍纏住,只得眼睜睜看着羊元華揚長而去。

適值此時,兩軍交鋒已過了約摸半盞茶的功夫,楚歌早已遠去。

虧得此時已是隆冬季節,官道兩旁並無甚樹木遮擋,羊元華依稀可見楚歌的身影,心中暗自冷笑:“哼,你楚歌想去投青丘妖族,借塗山氏之力自保?想得倒好,卻不問我手中的寶劍答應不答應?”

一員隨軍武將清點人馬,見這一隊騎軍前後戰損三十多人,其中竟有一名公大夫也死於戰陣,雖較楚軍損失要小得多,但想起羊元華慣有的作風,心中不禁惴惴,道:“左庶長且請寬心,咱們一定追上那楚國公子!”

羊元華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最好是追上,若終於給他逃脫,你等便自己提着頭顱去向我父親領罪罷!”

“諾!”西昊天尚法,軍法森嚴,這一隊玄甲騎兵得令,皆神情一凜,拚命催動戰馬,全速追擊。

羊元華一面以劍身猛拍馬臀,一面暗嘆:“楚歌啊楚歌,我若不殺了你,又怎麼成就我父子的滅國全功。”

這兩撥人前逃后追,漸行漸近,不多時便進入一條山道。

羊元華一行所乘乃是樓蘭七國上貢西昊天,屬最精悍的良馬,雖是山道之中,仍如履平地,眼看便要追上楚歌。

正疾行間,只見楚歌三人中,又分出兩騎,勒馬回身沖了過來。

原來方才在建安城下,兩軍交戰之時,童百川見己方勢弱,唯恐楚歌有甚損傷,當機立斷,使劍划傷楚歌戰馬。戰馬受驚,馱着楚歌狂奔而去。

楚歌豈能不知童百川的心意,只是心中難免戚戚,偌大一個楚國,立國八百年,不想朝夕之間,卻不復存在,真恍如隔世。時至此時,僅兩名門客與他一同脫出建安。

這三人一路疾馳,待到山道之時,戰馬已是精疲力竭,口泛白沫了。

那兩名門客只得竭力催馬前行,又見神族騎軍愈趨愈近,不禁凜然心驚。

其中一人大喝道:“公子速速離去。”

二人便不再理會楚歌,兀自勒住韁繩,輕聲道:“公子知遇之恩,我等別無他法,只得以這一條性命相報啦。”說罷,驅馬撲向神族騎軍。

羊元華見二人沖將過來,冷笑道:“找死!”提劍迎了上去。

戰馬交錯而過,那兩名門客,其中一人便被羊元華斬殺,另一人死於亂軍之中,皆死無全屍。

楚歌縱馬疾奔之際,轉頭回視,不禁虎目含淚,待見神族騎軍僅百步之遙,登感心如死灰。

追殺楚歌的這一隊神族玄甲輕騎慣於騎射,雖疾行之中,仍有不少人架弩射箭。

山道之上,弩箭縱橫,皆飛向楚歌。不時從他身旁擦身而過,亦不時落於馬下,使得他只能伏身馬背,心中更感絕望,嘆道:“難道我楚歌今日便要命喪於此?我大楚便這般再不復存在了嗎?”

在楚歌身後,那羊元華於戰馬之上揮劍大呼,臉上滿是猙獰。

衝殺在前的騎軍,一手握韁,一手提着長戈,目光如鷹,隨時便要將楚歌鉤落下馬。

豈料便在這時,雪地中忽然綳起一根絆馬索,奔馳在前的神族騎軍猝不及防,頓失前蹄,連人帶馬皆翻滾在地,激起一陣雪霧。

羊元華急令勒馬,喝道:“何人在此設伏?”卻不見有人回答,只有己方驟然停軍的亂蹄躁動之聲。

羊元華環顧四周,便要再問,忽聽一陣嗖嗖聲響,便見利箭交織,從四面八方飛射而來。不過轉瞬之間,中箭落馬者已有十數人。

“殺!”一陣嘈雜的喊殺聲中,近百個披甲士卒手持戈戟,從兩側的樹林中沖了出來。

這群士卒中又有十餘騎騎軍衝鋒,猝不及防間提劍殺至,與輕騎軍廝殺一團。

“哪裏來的伏軍?快撤!撤!”羊元華見山道之上竟有伏軍殺出,聲勢甚大,不禁心神俱亂。

這支伏兵渾身堆滿積雪,想來早在此間,看衣甲依稀可以辨認,正是楚國士卒。

羊元華想到沒能殺了楚歌,未全滅國之功,不免遺憾,心中更覺憤懣,道:“楚歌,這次教你僥倖脫身,下次未必便有這般好運。”說罷,狠狠看了楚歌一眼,領軍倉惶回奔。

楚歌於危難之中,見有援軍殺出,不禁喜出望外,道:“是何人救我?”

待羊元華退兵之後,只見援軍之中,一員老將緩緩走出。其人鶴髮童顏,身形健壯,頗有幾分雄偉。

楚歌見到那老將,頓時淚流滿面,從馬背上翻滾而下,撲了過去,叫道:“老師!”

那老將緊緊抓住楚歌雙肩,將他扶了起來,也是老淚縱橫,道:“老臣無用,教公子受苦啦!”

二人相擁而泣,過了一會,才引軍進了山林,席地而坐,互訴離別之事。

這老將卻不是別人,正是楚歌的先生,楚國的相國王禪。

西昊天大軍來襲,王禪以相國身份,假黃鉞,都督內外諸軍事,合各郡十萬大軍,於西昊天大軍渡河之際迎戰。

豈料神族大軍勢眾,更兼悍勇無匹,一戰而破陣,殺得十萬楚軍死傷無數,潰不成軍。

王禪於亂軍之中,只帶了數百親軍逃回建安。一路之上,不時遭遇追殺。他且戰且逃,待到建安城外,數百親軍也只剩得百餘人。

豈知此時,卻見城中戰火紛飛,正是神族輕騎先至,早已攻破城池。

他黯然神傷之下,只得領着這一隊殘兵敗將於風雪中行軍,欲南投青丘而去。忽有斥候來報,說公子楚歌單騎逃竄。

王禪聞之,立時驚喜交集,當下便引軍于山林中設伏,終於擊退羊元華,救了楚歌。

楚歌聽罷,心中猶有餘悸,又見王禪甲胄破損,麾下部卒多有負傷,感激之情更甚,道:“若不是老師及時出現,學生怕是喪生於此啦。”

王禪搖頭嘆道:“兵敗之後,老臣率殘部逃回建安。這一路不敢走大道,只取山間小路行軍,便是怕給西昊天的斥候發現,沿途追殺。臣原以為與公子再無相見之日,現今公子無恙,此乃公子之福,更是我大楚之幸啊!”

楚歌聽到此處,心中更是悲痛,一時淚如泉湧,道:“老師,這世上再無大楚啦!我……我該怎生是好啊?”

王禪搖頭道:“公子切勿心生絕念。現今公子得以脫身,只須心存復國之念,王禪定當捨命輔佐公子,以圖復國大計。”

楚歌聞言,心神稍定。他和王禪相處已有十餘年,素知其為人最富智計,且從不妄語,所言必有所依,便問道:“老師心中可是有了計較?”

王禪卻不答話,只問道:“以公子觀之,當今人族諸國,誰為最強?”

楚歌愣了一下,道:“現今天下列國,強者為燕、魏、韓三國……”說至此處,嘆了口氣,道,“若我大楚仍在,當為四雄之一。”

王禪道:“便以這三國與那西昊天相比,又當如何呢?”

楚歌搖頭道:“自夏帝稱尊,我人族強盛已久,如今軍政腐敗糜爛,已經外強中乾。西昊天有天尊變法,拔高異族地位,使諸族對等后,已使其府庫豐足,士卒悍勇,堪稱當世最強。更何況,三國不過一族諸侯,豈能與一方天地相較?”

王禪道:“公子所言甚是。敢問公子,自天道崩落,夏帝薨歿,各族自立,當世諸天之中,可代天巡狩者,該是哪一方天地?”

楚歌心念驟緊,神色陡變,森然道:“相國如今說出這等言語,卻是何意?莫非相國見西昊天勢大,竟與那羊斟一般,也生了投靠之心?”

王禪知他陡遭大難,不免患得患失,卻不惱怒,道:“公子何不聽老臣說完,再做計較?”

楚歌神思急轉,想起自幼與王禪相處,他待己至誠,從無二心,不覺疑竇頓生,道:“老師請講。”

王禪搖頭笑道:“老臣知公子心中所想,自以為霸天下者,非西昊天莫屬。非也,非也,公子豈不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楚歌聽罷,知自己錯怪了王禪,當即躬身道:“學生陡遭大變,一時難以自拔。以至胡言亂語,還請老師切勿見責。”

王禪一面將楚歌扶起,一面說道:“西昊天確是強大無匹,更兼神族天賦異稟,相較咱們人族更易修鍊,只是若想橫掃六合,一統諸天,力量卻是不夠。”

楚歌奇道:“學生愚鈍,還請老師指點。”

王禪道:“神族雖強者輩出,更有神王、天尊二聖領袖群倫,然神族人丁單薄,遠不如人族勢眾。我人族只需一二強者,團結諸國,統一號令,未必不可無神族分庭抗禮。”

楚歌嘆道:“唉,惜哉,自夏帝身隕,似這等人物,世間再難一見。”

王禪道:“公子遭逢大難,若能百折不撓,他日必成大器。老臣倒是有一些謀划,或可使公子中興復國……”

未等王禪說完,楚歌急道:“是何計策?老師請快快說來。”

王禪道:“誠如公子方才所言,現今人族諸國各自為政,只是散沙一盤,如何是西昊天的敵手?老臣以為,欲與西昊天抗衡,只得使合縱之策。”

楚歌素知他這位老師智慧卓絕,人不能及,他既說有對策,想來非同凡響,不禁心生好奇,道:“老師,何為合縱之策?”

王禪道:“咱們人族不計楚、燕、魏、韓四雄,尚有百餘個諸侯國,其中雖不乏樓蘭七國之流,余者十之八九卻是不服神族統轄。只須有一能言善辯之士,出使各國,使其結成聯盟,合眾弱以攻一強。其時盟國揮師西出,同時燕、魏、韓三國並起,我大楚再舉一隻義旗,與之呼應,公子更何愁復國無望?”

楚歌沉吟片刻,搖頭道:“老師所言雖不錯,然我人族諸國各不相謀,又豈是三言兩語能改變?再說現今諸天之勢,西昊天勢大,諸國又怎敢與之為敵?”

王禪道:“若西昊天未滅我大楚,天下大勢或者難說。現今西昊天一舉滅了我大楚這般千乘之國,得地數萬里,使國力劇增,又有樓蘭七國為其附庸之邦,兵勢盛極一時。大楚之戰,乃是滅國之戰,西昊天之威,已震動天下,人族諸侯怕是各個膽寒,只覺國家危如累卵。如此一來,諸國要麼膽怯於西昊天,只求苟延殘喘,旋而為其逐一掃滅,要麼就只有摒棄前嫌,組合縱之盟,共抗神族,才能使得國祚延續。咱們要做的便是因勢利導,遊說諸國,組合縱聯盟,西伐神族。”

楚歌何等樣人,方才所以失態,只因陡遭大變,心神慌亂之故。此番得王禪一番開解,登時豁然開朗,贊道:“老師胸藏之謀,足可興邦安國,學生遠不及矣。那依老師之意,咱們現今該當如何?”

王禪正要說話,忽聞馬匹嘶鳴之聲若有若無般傳了過來,心中頓時凜然,直呼悔矣。

楚歌奇道:“老師因何事如此大驚失色?”

王禪道:“我早知羊元華此人,生性多疑,先前被我使詐騙跑,此番定已醒悟過來,重整旗鼓,追將而來。”說罷,便令甲士以樹枝掃雪,掩去足跡,往山林深處隱藏。

果如其言,那羊元華中了他伏兵之計,倉皇而逃,直奔到建安城下。

其時城外之戰已然結束。神族騎軍皆已下了戰馬,正將戰死的楚軍人頭顱割下,有的提在手上,有的掛在腰間晃蕩,恍若常物。

神族以首級論功,故而人族諸國與西昊天作戰之時,亦常見其甲士一手提着人頭,一手揮劍衝鋒,凶神惡煞般,使人未戰先怯。

適值此時,羊元華便已回過神來,自己於楚軍不說瞭若指掌,少說可知十之七八,值此國破家亡之際,哪裏來得伏兵?想來不過是一夥散兵游勇,使的瞞天過海之計。

他念及於此,頓時懊惱不已,又見輕騎軍棄馬於野,忙着收割首級,大怒道:“你們都在幹什麼?還不隨我追擊!捉住了楚國公子,不比這些無名小卒強上百倍?”

輕騎軍見羊元華狼狽而回,皆甚感不解,那楚國公子不過二三人,怎的一隊騎兵仍不能將他捉住,卻不敢多言,紛紛上馬,隨他疾馳而去。

待羊元華率軍離去,遠處曠野之中,一匹倒在地上的馬屍,忽然被掀開,一個渾身傷痕的武將杵着寶劍站起來,正是楚將童百川。

童百川環顧四周,搖了搖頭,仰天長嘆一聲,拖着寶劍朝西面而去。

羊元華一路疾馳,來到方才被伏的山道,卻早沒了楚軍的身影,他命人四處查看,果如所料,並無大隊軍士行軍的跡象。

羊元華面帶恨色,心知已經追不上楚歌,冷哼一聲,心中恨意頓生,道:“就算教你逃至青丘又如何?我便不信妖帝會為一個亡國的公子,而開罪神族!”說罷,便引兵迴轉。

楚歌、王禪等人見羊元華退走,不由得舒了口氣,忙整軍退走,往楚國邊境而去。

楚歌道:“虧得老師在此,使得學生幸免於難。此番學生能否復國,可全倚仗老師啦。”

王禪心中尋思:“公子氣度恢弘,非常人能及。若天不佑公子,此行終於失敗,那我王禪便從公子於地下,以報公子知遇之恩。”

楚歌見王禪並不言語,嘆了口氣,道:“唉,老師難道嫌棄學生愚笨,不願輔佐我么?若是這般,還請老師直言相告,楚歌好另做打算。”

王禪急道:“公子休要多想。老臣之謀,不過謀國。公子雅量,卻可容天下。老臣此生,定全心全意輔佐公子,相助公子復國。”

他頓了頓,道:“老臣適才卻在思索,合縱須有強國為縱長。咱們人族諸侯如此眾多,可是除了四雄,余者都是半斤八兩,算不得大國。”

楚歌道:“咱們何不請青丘……”話至一半,搖了搖頭,並不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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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戰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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