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凱旋而歸

第123章 凱旋而歸

四月初的開封草長鶯飛,風光明媚。樹枝開滿新芽,百花含苞待放,燕子在大寧宮屋檐下穿梭,明艷的朝陽將大寧宮頂的琉璃瓦照得光芒四射。

這一天是大同元年(947年)的四月一日,距離契丹大軍攻滅晉國,進入開封舉行入城儀式那一日還不到一百天。

明德門內的廣場上,教坊司出動了上千人的樂舞班底,黃鐘大呂、絲竹管笙高奏太和大樂,伎女們舒展長袖翩翩起舞。一輛珠玉流蘇鑲金鍍銀的寬大馬車在儀仗隊和御林軍的簇擁下緩緩駛出宮門。穿着五顏六色錦緞官服的大臣們在宮門口恭恭敬敬地屈身行禮,臉上堆滿並不由衷的笑容。城市的大道兩邊站了很多百姓,都想親眼目睹大遼皇帝迴鑾。迴鑾是朝廷的說法,用老百姓的話來說,就是契丹皇帝滾蛋了。

御林軍、儀仗隊、鑾駕一一駛出明德門,鑾駕後面跟着一批或騎馬或坐車的高級官員。他們是少數有幸能夠扈擁在皇帝身邊的輔弼股肱。永康王騎着一匹白色的高頭大馬走在這批高官的最前面,他剛剛親手將疲憊的皇帝扶上鑾駕,這會兒正昂頭挺胸一邊環視周圍一邊勒着馬韁,控制駿馬邁出不疾不徐的步伐。

剛一出宮門,他就在歡送的官員中看見了幾個熟悉的身影,拍馬走過去說道:

“高勛,韓匡嗣,你們怎麼在這兒?高勛,你什麼時候出發?”

高勛紅光滿面,在大多數都垂頭喪氣的官員中他的臉像一朵燦爛開放的向陽花。他高興是因為前幾天剛剛被任命為宣徽使,官職連升了好幾級。永康王還悄悄告訴他,皇上命自己為中京留守,趙延壽做不長了。這個位置差不多就是中原皇帝,等到上任之後,不會再用馮道、李崧那批老傢伙,會提拔他做宰相。比起這些,背井離鄉的傷感實在太微不足道了。張彥澤當道時殺了他的全家,當時他就說過,誰能報此血海深仇,甘願當牛做馬以酬。如今不但不用當牛做馬,還有高官任做駿馬任騎,豈有不心花怒放的。

“王爺,在下押隊明天最後一批出發。”

這一次迴鑾離開的不單是皇帝和他的扈從,整個開封朝廷都要同時上路,遷移到北邊的恆州(今河北正定附近),等於是一次遷都。今天只是這次地動山搖般大行動中最光鮮亮麗的一幕。在此之前已經有好多人員、軍隊、物資出動,在此之後,還有一大批人和車馬跟隨。

在這次大搬遷中,永康王擔任了總指揮,但他的精力能力難以應付這麼大的陣仗,除了各個衙門的配合,全靠了高勛做左右手。前閤門使發揮了精明強幹又了解南北內情的特長,替主子運籌調度、指揮協調,辦得有條不紊、巨細無遺。雖然這件事本身太突兀,免不了雞飛狗跳、怨聲載道,但總算表面敷衍得溜光水滑沒出大的紕漏。

這次行動不比一次大戰簡單,單是陸上的人馬、車隊就分了三大批,每一批都是見頭不見尾的浩蕩人流。

第一批是前鋒,以趙延壽為首,他還以為自己是中京留守、大丞相呢,急急忙忙趕在前面籌辦沿路的後勤供給,還要到恆州城中佈置接駕。

第二批就是今天的皇帝儀仗和少數王公貴胄,早上出宮門擺樣子的只是一小部分,大批的皇眷、宮女、內侍、王公貴胄的寶眷和數不清的僕從行李都早早出了封丘門,在路邊排成長龍等候。

第三批就是高勛說的他要參加其中押陣的,那更是一支龐雜浩大的隊伍。其中主要是朝廷的官員。官員們得知道倉促之間就要大搬遷,一下都慌了手腳。然除了少數早就想要反叛的,多數沒有別的選擇。不遵從的立馬就要丟官。丟官不是小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人失勢千腳踏踩。官不做了,不但沒有了收入來源,仇家、債主都會堵上門來,連親戚都青眼變白眼。而服從,他們自我安慰,也許不過是一次遷都,就像十年前從洛陽遷到開封一樣;或許還有回來的機會。單是官員們就太簡單了,主要是他們還要帶上家眷、僕從和能拿走的全部家當。

這還只是陸路,另外還有一道水路,調集了上百艘大小船隻,專門運送皇帝的內庫財寶、太常禮樂和繳獲的軍械兵仗等等笨重的東西。從開封沿汴河向北到河陰(今河南滎陽附近),就可以接上永濟渠,一直北上幽州。水路節省運力,省了不少大車、民夫和押運軍隊,而且又不那麼招人顯眼。

高勛率領一批手下將所有這些人員、物品全部登記造冊,分批編隊,該裝船的裝船,該隨隊的隨隊,徵用船隻、大車,還要安排所有的人吃馬喂、後勤供給。他把自己排在最後,就是要檢查還有沒有人員、物品和事項的遺漏。

他的勤力和能幹沒有白費,永康王對他更加信任倚重,並向皇帝舉薦提拔,他才得以扶搖直上。

“王妃交給你了,噢,還有道隱,你和韓匡嗣要照料好路上的一切。”

“王爺放心,包在高勛身上。”

永康王金屋藏嬌的事知道的人很少,連皇帝都從來沒有問過,不知是真不知情還是裝做不知。從晉帝的宮中弄出個女人雙宿雙飛不是一件體面的事,前不久張彥澤和傅桂兒就是因為這種事被砍了頭。雖然他沒有奪晉帝的正式嬪妃,追究起來不過是教坊司的樂伎,事兒沒那麼大。但一般來說,宮中女子都是皇帝的禁臠,沒有聖旨別人是不能染指的。兀欲還沒有想好將來怎麼向朝廷和家裏交代呢,眼下離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遠點是好事,所以他沒有將自己的家眷帶在身邊。兀欲又轉向站在高勛旁邊的英俊男子:

“韓匡嗣,高勛還要操心公務,府里的事你多辛苦。”

匡嗣臉上的笑容也很燦爛,他同樣得到了封官許願的承諾,而且家在北邊,現在不是背井離鄉而是凱旋而歸,想着很快就能見到一大家子人,還帶回來道隱,香雪一定高興,他笑着說道:

“王爺不必操心,儘管忙王爺的大事,家裏有高兄和我,一點問題都沒有。”

永康王剛要歸隊,望見一員武將騎着高頭大馬雄赳赳氣昂昂朝這裏奔過來,便勒住馬韁等他,那人到了跟前亮開嗓門嚷道:

“永康王,恕蕭翰晚了一步。皇上呢,容我先過去拜上一拜再來同你說話。”

兀欲笑道:

“跟我有什麼好說的,昨晚還沒說夠?去和皇上道個別是正經。開封這麼塊大肥肉落到你的手上,你要讓皇上放心。我沒時間等你,還有好多事呢。”

蕭翰剛剛被任命為汴州宣武軍節度使,成了開封的土皇帝。可憐劉敏勤勤懇懇做了兩個多月汴州防禦使,竭盡全力維護地方治安、徵收攤派下來的稅捐,到頭來汴州升為節度使卻換了別人。

蕭翰這個節度使得來有些不易,因為張礪堅決反對。他對這位國舅已經有所了解,擔心大寧宮落到這個荒淫無恥、無法無天的傢伙手裏沒好事。那裏還住着該打發沒有打發走的前任皇帝嬪妃和一些無處可去留下來維護打掃的宮女、內侍,雖然在皇帝眼裏那兒是冷宮,可對蕭翰來說卻是勾魂尋歡之處。兀欲受蕭翰千求萬請,替他說了不少好話,才把這個肥差要到手。

蕭翰勒轉馬韁要走,兀欲又把他叫住:

“國舅,今天別過咱們就各奔南北了,有句話還得提醒你。中京雖在恆州,開封可是要害,你在這裏留守相當於鎮守中原的總帥。五萬鐵騎,照你說的數,交給你了,還有所有漢軍也都歸你指揮。你也要說到做到,不能把千辛萬苦打下來的地盤弄丟了,不能讓劉知遠王八蛋得逞。”

蕭翰大嘴一咧頭一搖笑道:

“今天怎麼婆婆媽媽的,信不過我嗎?狗屁劉知遠,在哪兒呢?就沒在老子眼裏。”

他還不知道皇帝已經把中京留守許給了這位大舅哥,以為兀欲瞎操心。兀欲沒敢告訴他,因為這道口諭密而未宣,蕭翰是個大嘴巴,他一知道就等於佈告天下了。

作為中原王,兀欲怎能不擔心呢。皇帝和朝廷撤離開封,並不等於放棄中原。這次迴鑾,因為戰略需要更因為糧餉無着。大部分契丹軍撤了,中原只留下五萬,其餘就是投降的漢軍。看起來數量遠超河東軍,然漢軍現在就已經紛紛倒戈,朝廷北遷之後,他們還能保持忠誠嗎?談忠誠對這些降軍來說豈不是太奢侈了。

其實說心裏話,張礪是對的,蕭翰的德行能力都不足以扛起中原軍事重擔,可是蕭翰不行,誰又行呢?真的坐了中京龍椅,才知道人才是第一的。

高勛見王爺望着蕭翰的背影臉色變得凝重,知道他是為未來的重任憂慮,安慰道:

“王爺,不用擔心,國舅粗是粗些,打仗不在話下。”

陰雨瀟瀟車輪轆轆,迴鑾的大軍穿州過縣在華北大地上緩緩而行,如果說年初南下的時候大軍意氣風發、高歌猛進,短短一百天後北返的途中就是愁雲籠罩、步伐沉重了。

耶律德光坐在寬大華麗的鑾輿里,覺得頭昏腦脹,渾身上下都不舒服。他撩開車窗上的紗簾,天氣已經很暖和了,空氣清新濕潤,田野上一片蔥蘢,比起來的時候滿目銀白顯得生機勃勃。然目光所及,附近的村莊不見炊煙,周圍的田野農地荒蕪。兀欲見到窗帘掀起,拍馬快走幾步來到車邊,德光問道:

“今天幾號了?”

“陛下,今天是四月十日。”

早上皇帝剛剛問過,不知是忘記了答案還是不記得問過。

“這是哪裏?”

“前面不遠就是白馬渡,今天在那兒過河,婁國已經派人來迎駕了。”

這也是早上就說過的,兀欲仍然像第一次被問到一樣鄭重回答。耶律婁國是兀欲一母同胞的弟弟,跟着大哥出征南伐,被皇帝委以義成節度使的重任,管轄範圍包括白馬渡所在的滑州。

德光點點頭:

“過了黎陽就是相州,高唐英不負朕望,平了相州叛亂,不然這北上的路都不通了。”

二月底,劉知遠稱帝不久,相州土匪梁暉突襲佔了相州,自稱留後並投效晉陽。朝廷派通事高唐英率軍平叛。這一仗打了一個多月。五天前傳來軍報,官軍攻下相州城。但緊接着就有密報告了高唐英一狀,說他進城之後縱兵殺掠,把相州屠為一片白地,土匪和老百姓死了十幾萬人,這座曾經繁榮的城市剩下的人口已不足一千。這是南伐以來最殘酷的一次屠城,沒想到是高唐英這個漢將干出來的。也許是因為梁暉降而復反,軍隊損失慘重,又或許是因為皇帝北撤的消息已經傳開,將士們抱着最後瘋狂發泄一把的心態,高唐英駕馭不了。怕給身體不好的聖上添煩,密報被兀欲和忽沒里扣下了,對皇帝只說相州已平。好在鑾駕穿州過縣都不進城,只在郊外駐紮,相州的慘狀皇帝看不到。

“去年十二月過黃河到開封,朕記得那時正是三九,現在該立夏了吧。”

“是,陛下,今天就是立夏。”

“在開封過了一個冬春。兀欲,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中原呢,朕一點也不喜歡,現在就要回到大草原,朕的心情才敞亮了。”

“臣也想家了,等恆州穩定下來,臣就要回去覲見陛下和太后。”

兀欲真的很想念關外草原,可他更喜歡中原,因為只有在中原才不必顧慮國舅族人對甄妃的偏見,可以長相廝守,還可以正式立她為王妃。母親、妻妾和孩子們當然不能拋棄,他想起父王離家出走帶來的痛苦,希望能兩全其美。

“兀欲,這次朕坐了幾天大慶殿的龍椅又放棄了,你說可惜嗎?”

“不可惜,一點也不。皇上仁孝,想念太后,是凱旋而歸,又不是被打敗丟了開封。契丹人的家是大草原,中原這麼亂,讓臣替皇上料理便好,皇上住不慣,沒有必要親自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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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缽王朝之遼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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