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茅廁里的神3
時間又過了快三百年。
蘇吉利逐漸適應了在東莙當神仙的日子,每日卯時起、亥時休,年復一年,日子枯燥且安穩,當然,他也時不時會熬個通宵、闖個小禍,然後被各路小仙告個小狀,最後藉著領罰去各處探探新鮮。
儘管如此,那張討女仙們的歡心嘴也一點沒受影響。
除了蓬兒,蘇吉利在府中走得最近的人便是柏堯仙君和子菇神君了。
說起柏堯仙君,他在東莙府中的運氣也是一波三折,自那日跟程喬喬撇清關係后,喬喬仙子對他的態度就大不如前,還時常疏遠他。
程康上仙本就不看好這段門不當戶不對的姻緣,為讓女兒開心,他在整個大饗招賢納士,希望給程喬喬覓一個相配的如意郎君。
第二年,程喬喬換了陪讀書僮,將柏堯安排在了程康上仙的藏書閣修習。
對於這個安排,小仙們私下傳得相當難聽,當事人柏堯卻十分滿意,他本就無心兒女情長,只想清靜地修習,這下可好,自己一人在東莙書室里與書為伴,簡直不亦樂乎。
當然,還有蘇吉利這個“朋友”經常來看他。
蘇吉利喜歡在晨修結束後去找柏堯,他跟柏堯其實也聊不到一塊兒去,但是沒辦法,程康上仙和夫子隔三差五就會考他們上古史和兵法術。
蘇吉利底子差,經常一知半解,府里上下也只有柏堯仙君能靠得住,於是,經過他幾次不知廉恥地巴結,清閑的柏堯仙君就成了蘇吉利專屬的“私塾先生”。
除了不會武功,柏堯對蘇吉利而言簡直就是一本萬寶全書!
……
還有一位子菇神君。與柏堯仙君相比,蘇吉利其實更喜歡這位在茅廁當值的神仙。
如果說柏堯與蘇吉利有過一陣子同窗之情,那子菇神君就是蘇吉利近年來最情深義重的酒肉朋友了。
他與子菇相識於峒茸竹林的茅廁,程喬喬說,子菇神君這個人豆腐嘴,刀子心,和他相處要學會謹慎,但事實卻不是這樣。
興許子菇神君平時一個人十分寂寞,遇到性格投機的蘇吉利也就沒有為難,所以蘇吉利在茅廁受罰的三個月,過得很是滋潤。
“子菇!”酉時剛過,蘇吉利又抱着一壺酒找上門來。
子菇神君剛剛訓斥過貼身小仙,原因是茅廁的窗台上落了幾抹灰塵,見到蘇吉利,他緊鎖的眉頭才舒展開來。
“看我帶來了什麼?”
子菇走向前,拿起酒壺聞了聞,“醉蓬萊?不錯,好酒。”
說來奇怪,對於喝酒這件事,蘇吉利一直想拉柏堯一同去找子菇,但每次他跟柏堯提及此事,柏堯總是以種種借口委婉拒絕他,一次兩次倒也罷了,次數多了就顯得很蹊蹺。
後來蘇吉利自己琢磨明白了,柏堯這個人,雖是書僮出身,心氣卻高出了天際,即便自己只是個卑微的小仙君,也亦然看不上日日與茅廁為伴的子菇神君。
子菇有潔癖,而柏堯,有精神潔癖。
“那孩子第一天來我就不喜歡他。”每每說起柏堯,子菇神君也是一臉不屑,“嘴上謙謙有禮,眼裏卻趾高氣昂,小神最見不得這種虛偽之人。”
蘇吉利拍了拍子菇,“其實啊,柏堯這個人不壞,之前我捉弄過他幾次,他不計前嫌,平時小仙課業上有不解的,他也願意提點。他這個人就那樣,眸子裏冷冰冰,心裏還是熱乎的,你想想,如果他真的那麼惹人討厭,當年大小姐也不會對他一往情深吧。”
“說起這事我就生氣。”子菇神君猛地吞了一杯酒,“喬喬那小丫頭可是我看着長大的,打小就有眼光有膽識,可在選郎君這件事上怎就那麼草率?要階品沒階品,要武功沒武功,光有一張臉有什麼用?”
蘇吉利笑笑。
子菇神君說著說著仍然覺得不夠解氣,又補了一句,“好看個屁!”
蘇吉利嗆了一口。
“神君,你喝醉了吧。”蘇吉利在子菇的眼前晃了幾下,“要不,我扶你進去休息休息?”
“老子沒醉。”子菇雙頰微紅,眼皮也跟着耷拉下來,“兄弟,來來來,繼續。”
蘇吉利又給柏堯倒了一杯,安慰道,“他呀,就那樣,每天板著臉一本正經的,見了誰都像欠他銀子似的,沒情趣!”
“豈止沒情趣,他眼裏的東西啊,呵呵,深不可測。”
“神君,你可真是火眼金睛。”
子菇開始酒言酒語,“吉利啊,不瞞你說,我一直覺得柏堯這孩子,與東莙府其他人的不一樣。”
“哦?怎麼個不一樣?”蘇吉利好奇。
“說不上來,你知道他從哪來嗎?”
蘇吉利搖搖頭。
“看來東莙府上下都沒人懷疑過。”子菇的醉意愈發明顯,但是腦子卻依舊清醒,“他身上的仙氣,根本就不是東莙這木相仙域所有的。”
蘇吉利不語,帶着一點佩服的情緒看着子菇,不是蘇吉利自吹,子菇神君說的這種感覺,他也隱隱有過,只是自己靈力太低微,光有感覺也不敢斷然說出來。
“他看似靈力微弱,不能習武,可我覺得,他身體裏的靈力像是……像是……”子菇拿着酒杯苦思冥想,一時半刻不知如何表達。
“像是被某種東西壓制了!”蘇吉利放下酒杯接著說道,“而且,有一種想要衝破身體的感覺,是不是?”
子菇看了看他,氣氛凝固幾秒。
“哈哈哈哈……”子菇突然大笑起來,“蘇吉利,我跟你開玩笑呢!”
“茅廁神,你敢戲弄我!”蘇吉利朝子菇的身上重重鎚了一下。
子菇笑得合不攏嘴。
蘇吉利悶了一口酒,看着子菇,不解,這傢伙真的是在開玩笑嗎?可他明明沒有說錯啊,柏堯身上的仙氣確實與眾不同。而且不僅是柏堯,就連蘇吉利自己身上的仙氣,都和這裏土生土長的神仙不一樣。
一旁的子菇似乎洞察出蘇吉利心中的疑惑,“你身上這仙氣,應該留在大饗山才是……”
“為何?”
“因為……因為……”只是子菇神君的話還沒有答完,就聽見“砰”一聲,神君的腦袋倒在了桌上。
又是喝到不省人事的一天。
……
蘇吉利把子菇背回內室,廁神殿兩位女仙依次端來洗臉水和解酒茶。
子菇被抬上了床,接着閉眼又唱起了醉話,“來,滿上!”還不忘伸手拉蘇吉利繼續喝,手在半空中瞎摸了兩下,一把抓到貼身僕從的胳膊上。
子菇的貼身僕從名叫柔甲,在神君身旁服侍了萬年有餘。
蘇吉利大笑,“抓什麼呢你,抓蚊子嗎?”
柔甲給神君餵了水又擦了臉,看着一旁恃寵而驕的蘇吉利,氣又不打一處來,“蘇吉利,你明知我家主人酒量不好,還夜夜將他灌成這樣,你可知神君近年來常因宿醉不醒,一覺睡到三竿日上?”
柔甲小仙一開口,蘇吉利就覺得渾身難受:你特么算老幾?你家主子都沒說話,你有什麼資格管老子?
三百年來,這貼身小僕不知着了什麼魔,常常因為子菇的偏袒而吃蘇吉利的醋,所以,兩人互相嫌棄了三百年。
蘇吉利邪邪一笑,很是得意,“那又如何?神君見到我可開心着呢!”
“有何開心?醉酒之樂,也並非真樂。”
“柔甲,你從不喝酒是吧?”
柔甲仙君斜眼輕嘆一口氣。
“不會喝酒,自然走不進神君的心裏,你啊,跟在主子身邊這麼多年,都不知道自家主子想要什麼。”
“想要什麼?”柔甲生氣,“你說說看!”
“總之,不是你這般百依百順的下人。”
“你!”
“這三百年若非有我這個朋友陪他在茅廁詩酒徵逐,他這神仙當的,都不如我一個膳房小仙。”
“可你這般驕縱恣肆真的是對他好嗎?”說及此處,柔甲小仙像是將忍了很久的脾氣一下子爆發出來,“自從我侍奉神君以來,神君日日恪守仙規,惜時如金,哪像現在,他日出不作,日落不息……晝夜顛倒,變得和你一樣罔顧仙門法規……”
“唉!你這麼說我可冤枉啊!”蘇吉利為自己辯解道,“要說喝酒,哪次不是你家主子先拉着老子喝到半夜,不把他灌醉他還不讓老子走呢!”
“那你就不能勸他少喝些?”
“勸了。”蘇吉利滿心委屈,“勸不住啊……你家主子說了,睡好喝好,長生不老。”
柔甲無奈搖搖頭,“子時而飲,血不遁經,長期以往,則血耗而傷仙元,神君如此,仙君你亦然。”
蘇吉利看着一臉認真的小僕從,又看了看床上酩酊大醉的子菇,被柔甲懟到理虧的他,心中竟生出一絲愧疚來。
“一念之非即遏之,一動之妄即改之……”
“行了行了,別跟我說這些!怎麼跟柏堯一樣!”蘇吉利聽得不耐煩,“我問你,你家神君,究竟因何事鬱鬱寡歡、戀酒貪杯?”
柔甲為子菇神君蓋上被子,感嘆,“生不逢時,愛不逢人,九天之上,志不得抒。”
蘇吉利沒有再追問下去,“柔甲,你有所不知,酒乃吾等與此世和解之道,唯有等到大醉,心中花才能漸漸盛開。”
興許是聽到兩人的對話,床上的子菇神君突然翻了個身,昏昏噩噩嘀咕起來,“風露澹清晨,簾間獨起人。鶯花啼又笑,畢竟是誰春。”
“唉——”蘇吉利長嘆一聲,“罷了罷了,下次還是下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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