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茅廁里的神2
竹林的茅廁坐落於一側樹蔭之下，與竹室有一段距離，穿過幽暗之處，蘇吉利眼前呈現一幢精雕玉琢的雙層小樓，小樓散發著竹香與青苔的氣息，從外邊看，更像是某位大人物的寢宮。
蘇吉利咽了咽口水，輕輕推開屋子的門，只見這小樓一層裝飾得富麗堂皇猶如宮闕。
房間正中擺着一張紫檀木羅漢床，床上鋪着十分考究的毯子，上面還有一幾，几上放着一杯熱乎乎的香茶，但並沒有人飲，只有兩個女仙各持一香囊站在床邊。
蘇吉利一看，壞了，走錯地方了，他隨即轉身退到屋外，不料一頭撞上了個人。
抬頭，是位年輕男子。
年輕男子好奇地看着他。
他蘇吉利滿臉尷尬，“這位仙君，不好意思啊，不是故意闖你內室的。”
“內室？”年輕仙君朝他看了一眼，啼笑皆非，“難不成你就是程康上仙派來清洗茅廁的蘇吉利？”
“你認識我？”蘇吉利不好意思道，“小仙正是蘇吉利，這會兒正要去茅廁打掃，只是初來乍到不慎在這竹林迷離路，還請這位小仙指個方向。”
小仙清了清嗓子，義正言辭，“這裏就是茅廁。”
“這裏？”蘇吉利走進屋內環顧四周，這才看出剛才羅漢床邊的兩位女仙是專門準備廁籌的。
三觀炸毀。
蘇吉利想笑，東莙府的茅廁，居然比程康上仙的大殿還要有派頭。
“你是？”
“小神名叫子菇，是這裏的當差仙官。”
“你在這裏當差？”蘇吉利看着一本正經的子菇仙君一下沒忍住，“哈哈哈哈，不過是個洗茅廁的下人，還自詡小神？怎麼，難不成還是個洗茅廁的上神來着？”
子菇搖了搖頭，“那倒不是，不過小神是天君冊封的司廁之神，尊諱子菇神君，已在這東莙住了二十多萬年。”
“神君？你說你是神君？”
神君微笑示意，“論階品，你和程康上仙見了小神還得行叩拜之禮。”
嘖嘖嘖，蘇吉利的認知又被抬到了一個新高度，心裏搗鼓着一個看廁所仙官都有這麼高的神職，這九天之上的神仙，怕不是多得快撲出來了……
司廁神君子菇似乎看出了蘇吉利的疑惑，雅然一笑，“你的事，小神也略聞一二，我與你一樣皆為凡人出身，當初在凡間歷經九世磨難后才得以飛升，後來天君看我為人忠厚，便封了個神君頭銜給我。”
“原來如此。”蘇吉利拱手作揖，“難怪方才看仙人衣冠齊楚，談吐風雅，原來是神君大人，失禮失禮，只是，讓一個階品比上仙還高的神君管茅廁，這九重天上的天君實在是昏庸無能……”
“昏庸？”子菇被驚了一下。
“不是不是，是大材小用。”
“小神不才，說白了，這司廁之神一職，也只是個虛空的頭銜罷了，眾仙雖喚我一聲神君，但小神卻手無兵權，座下也只有兩位女仙和一位貼身僕從，多年來一直隱居於東莙的峒茸竹林，還要日日仰仗程康上仙照拂，跟九重天上其他神君想比，實在慚愧。”
“哎。”蘇吉利拍了拍子菇的肩，“話也不能這麼講，凡人都說，即便茅椽蓬牖，瓦灶繩床，亦未有妨我之襟懷筆墨者……子菇神君已是一介神明，又何必如此看輕自己？”
“蘇吉利，你所言有理。”神君欣慰地點點頭，“眾仙視茅廁為污穢之物，而小神也從未自慚形穢，二十多萬年來，小神日日想將這難以啟齒的地方，變成深得風雅的高貴神址。”
“廁神果然境界斐然。”聽得這番有格調有覺悟的話，蘇吉利佁然是動用了全身力氣讓自己強忍笑意。
“好在你沒有看不起我這個神君，以後，你便在這安心修習吧。”
“呵呵，行吧。所以，子菇神君，現在我需要做什麼？”
子菇神君環顧四周，“擦拭這裏的每一處，總之，一塵不染就好。”
“神君，剛才我就想問你，這裏的茅廁，經常有人光顧嗎？”
神君常吸一口氣，“不經常，一年也就一兩次，當年灶神下榻東莙，就在此接見過小仙……”
“原來灶神都在您這兒如過廁，難怪這峒茸竹林的茅廁裝修得如此蓬蓽生輝……”蘇吉利有些憋不住了。
“我這個人沒什麼怪毛病，就是特別愛乾淨，蘇吉利，這裏面……”神君指向羅漢床后一扇緊閉的大門，“這裏面一共有兩間茅廁，你每日下晌只需將這兩間茅廁打掃乾淨即可，當然，茅廁本身也沒什麼塵垢，但裏面的香囊和水盆還是要換的，能將這些事做好，三個月後，我自會在程康上仙面前替你求情。”
蘇吉利激動地一把摟住子菇的脖子，“神君，哦不，親哥，你真夠意思。”
子菇將羅漢床后的木門打開，一股清新的峒茸竹氣息撲鼻而來，雖說是茅廁，但裏頭的佈置更像是一間書房，竹席鋪地，紅木妝枱，花露絹帕，還有那些想像不到的廁具一應俱全，如廁時還能閑適地眺望庭院景色，白天有飛鳥蟲鳴相伴，夜裏有皎月星空可覽，雨時還可聽水滴敲打竹葉。
“是不是很美？”子菇感嘆。
“美得老子都有點想上茅廁了。”
“這茅廁與琪花瑤草的仙境相連，讓來往賓客頓生留戀之情，是不是很有創意？”
“神君果然深得高雅之精髓，妙哉妙哉！”
……
申時，蘇吉利準備從茅廁回到住處，半路上遇見了程喬喬。
程喬喬一個人埋着頭走在湖邊，像是有什麼心事，整個人看着無精打采，蘇吉利見大小姐獨自一人，立刻喜上眉梢跑了過去。
“喬喬仙子！”他跟竄天猴似的一下蹦到程喬喬面前，提着嗓子大喚一聲。
程喬喬被嚇了一跳，抬眼見到蘇吉利，無精打採的面容立刻提起精神，“嚇死我了，闖禍胚子，還嫌我爹爹罰你罰得不夠？”
蘇吉利臉皮很厚，見到美人只懂賤兮兮貼上去，“對不起啊，小仙子，還不是因為看見你太高興了。”
“高興？”程喬喬投了個白眼，“茅廁的活兒，可都幹完了？”
“幹完了，幹完了。”蘇吉利急不可耐回答，“子菇神君還誇我動作麻利呢。”
“看來你已經見過神君了，我可警告你啊，在子菇神君面前你最好別太欠，這神君可是豆腐嘴刀子心，你惹不起。”
“唉，這東莙府，我可是誰都惹不起……喬喬仙子，若你哪天去峒茸竹林散步，一定要過來如廁啊，小仙把茅廁擦得精光錚亮，隨時恭候仙子您大駕光臨！”
“蘇吉利！”程喬喬的臉一下紅到了耳根處，“你……你……你……這種話你都說得出口，你也太無恥了。”說罷，她轉身離去。
“仙子，你這是要去哪兒呀？”
“要你管！”
繞過竹林，程喬喬走到千歳池前的涼水亭，此時，亭中站着一男子，白衣翩翩，端靜如詩，似乎已在這裏等了許久。
程喬喬見男子，嫣然一笑，羞澀地低下頭。男子見到程喬喬，更是小心翼翼地作揖行禮道，“小姐。”
方才見程喬喬神色緊張，蘇吉利就覺得隱隱不安，於是悄悄跟在程喬喬後面探個好奇，程喬喬進了涼水亭，他便躲在不遠處的一棵垂柳下。
“柏堯。”程喬喬走上前去一把拉住男子的手。
沒錯，涼水亭里，與程喬喬私會的男子，正是柏堯仙君。
蘇吉利氣得攥緊拳頭。
可程喬喬那雙細嫩的手剛剛撫上柏堯的手，柏堯就嚇得縮了回去。
“小姐。”柏堯仙君面色鐵青，像是做了罪無可赦之事，“小仙只是東莙一介普通仙民，與小姐身份乃雲泥之別，哪敢與小姐高談細水流年，繁華落盡？在下……此生只合八荒老，愧對神女一片心。”
聽到柏堯又一次拒絕自己，程喬喬的心已然已瀕臨潰堤，在柏堯面前，她從來沒有端過大小姐的架子，也從來不怕任何人的閑言碎語，但儘管這樣，柏堯還是一次次拒絕了她。
“你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知道我從不在意身份貴賤的……”她忍着眼眶中打轉的玻璃珠子，“柏堯，我問你。”
“小姐請說，在下絕不相瞞。”
“柏堯，實話告訴我，你是否已有心繫之人？如若仙君真的非我良人，那本小姐之前所行唐突之舉，還請你多見諒，從此以後，我程喬喬對仙君也絕不會再叨擾……”
“小姐言重了。”柏堯心有愧疚，“實不相瞞，柏堯並無心儀姑娘，自入東莙府以來，一心只想修仙，無心兒女情長……”
“罷了罷了……”程喬喬轉過身去抹掉了眼角一顆玻璃珠，“你的心意我早知，而今我也只是想聽你親口告訴我罷了。”
說罷，她轉身離去，留下柏堯一人站在原地，面色凝滯。
一陣清風徐來，涼水亭周圍柳絲搖曳，柏堯看了看不遠處的柳林，像是一團團隨風輕舞的煙。
“偷聽別人說話，非君子所為。”
氣氛安靜了片刻。
“蘇吉利，還不快出來？”柏堯又道。
原來自姑娘踏進涼水亭的第一步起，柏堯就注意到了她身後之人，蘇吉利自知無處遁形，只好從柳樹后慢吞吞地鑽出來，“喲，原來是堯兄啊，這麼巧！”
見蘇吉利走來，柏堯孤冷的眸子裏露出一絲無奈，“怎麼總是你，你都聽見了？”
蘇吉利雙手交叉在胸前，一臉淡定，“是啊。”
“你是不是喜歡大小姐？”柏堯突然問了一句。
這一句話，像是打了蘇吉利一記重重的耳光。
蘇吉利心裏中愈發不爽：你他娘的明知道程喬喬心心悅你已久，也不告訴我，這些日子以來就把我當笑話看，柏堯啊柏堯，你這伴讀書僮的心思，怎會如此之壞？
“吉利，我不是有意要瞞你……”
“哎！”蘇吉利立刻打斷了他，“堯兄啊，你想多了，老子自小身旁不缺美女，為人時有數不清的婢女獻媚，現在成仙了也不缺女仙簇擁……”
柏堯長嘆一口氣，“原來你對大小姐，也亦非真心實意。”
“我在凡間時，看這世間女人大多晝夜勤作息，伶俜縈苦辛，所以，便忍不住想對姑娘家好，但是，對姑娘家好，也並非是那種好吧。”
柏堯笑笑，“你這凡人倒是挺憐香惜玉，難怪討女孩子歡心。”
“後來我到了大饗山，喬喬仙子又將我這個被西霄宮嫌棄的邋遢鬼帶回東莙，我自然是要對她加倍好啊！”
“西霄宮？”柏堯聽到西霄宮三個字目光一閃，“你的意思是，當初你飛升到大饗山，那大饗山上的枳餚上仙是想把你派去西霄宮？”
“可不是！”
“後來你為何沒去成？”
“誰要去那軍紀嚴明的刀劍之地，我可不想受那變態上仙管束。”
“變態上仙？誰？”柏堯聽得愈發好奇，“你指的變態上仙，該不會是西霄的白旻上仙吧？”
“除了他還有誰？”蘇吉利的話匣子被打開了，但剛想往下說又有了顧忌，畢竟，他對柏堯仙君還不了解，“算了，不說這個了，總之，你這小白臉沒去西霄算是走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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