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村東頭的湖

過了五一，地里的苗子就開始渴水了，村裡租了幾台抽水機回來，供着大家旱天的時候澆地用。

這些日子幹得很，老天爺的心情實在是不錯，每每都是大晴天，曬得田地都裂了干紋，眼看着等雨是來不及了，天不急，莊稼急，好在村東頭的湖裏還儲了不少水，一家多少往地里抽點，就能讓苗子挨到下個雨天。

這一大清早的，王大娘她老頭子李二就去湖邊上放抽水管去了，王大娘來到地頭上，將放水管擱在地里，聽着她老頭遠遠地喊了聲，王大娘便拉開抽水機，讓抽水機“哐哐哐”地往外抽着水。

一股烏黑的水從管子裏噴了出來，還夾帶出一股子刺鼻的臭味兒，王大娘嫌棄地看了眼，趕緊捂上鼻子，嘴裏念叨着：

“嘖，這都多久沒換新了，管子裏能臟成這樣，哎呦這味兒，別是長毛了吧。”

說完，王大娘也沒多想，小跑兩步地躲到地的那頭去，蹲下身壘起了田壟，抽上來的水流得急，可得小心，別把土給沖跑了。

過了一會兒，李二從湖邊回來了，站在地頭看了幾眼水勢，剛想着過去幫幫他婆娘，就也聞到了那股子刺鼻的氣味兒，他趕緊捂着鼻子，尋思着，是誰家在這個時候就往地里灌肥，這還不到時候呢，瞎勤快個什麼勁兒！

還沒待看看四周，李二就聽着旁邊地里的人對着自己叫道：

“哎？李二，你往地里灌肥了么，怎麼是這麼個味兒？這是混着羊屎蛋了還是蓋着牛屎餅了？”

李二納悶地看了他一眼，剛想着頂回去，就發現這味道確實是從自己地里傳出來的，這時候，王大娘過來了，滿臉疑惑地將管子拎了起來，嘴裏嘟囔着：

“不對啊，這水不對，怎麼放了這麼久還是烏黑的？這是什麼味兒啊這麼難聞？”

李二順着他婆娘的手看去，果然見那管子裏正不斷地往外冒着黑水，方才管子放在地上，他並沒未注意，現下他婆娘把管口朝上舉着，那烏黑的水色就分外扎眼。

“嘶……”

就算王大娘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時候也意識到哪裏有些不對了，她趕緊過去關上了抽水機，但為時已晚，地里已經變成了黑黢黢的一片，那些水滲進了土裏，留下一層黑色的渣滓附着在土壤的表面上，看着就讓人膈應。

“俺的娘啊……”王大娘和李二兩個面面相覷，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正在這時，排着隊等抽水機的李照素過來了，老遠地就衝著李二叫道：

“李二，抽水機用完了沒？用完了就趕緊給俺搬過去，俺的娘咧，你們這兒是什麼味兒啊，這還不到上糞的時候呢……”

李照素剛走到兩人的身邊就立馬捂上了鼻子，這些黑水在陽光的照射下，氣味更加刺鼻不說，還連帶着辣眼睛。

李二也是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能嘴裏喃喃地說道：

“俺們沒上肥，就是你看這些從湖裏抽上來的水，怎麼是這個顏色，俺剛才在湖邊上也聞着這怪味兒了，本來以為是旁邊工廠傳出來的，就沒在意，怎麼現在覺着，那味兒應該是從湖裏發出來的？”

就在三個人正一頭霧水地發懵的時候，那邊幾家用抽水機澆地的人也發現了這個情況，大伙兒隔着地頭互相喊了幾句，很快就確定了一件事：這湖水確實有問題。

此時田上正是熱鬧，大家湊在一起議論紛紛的，這邊，沒地種的拐子卻拎着個簍子，背着個魚竿，正慢悠悠地往湖邊走去，天兒漸漸地暖和了，女人改了腸胃，這幾天總說要吃魚，還非得吃海魚，這可把拐子給難住了，這李家屯是山村，隔海可是遠着呢，想吃海魚，那連買的地兒都沒有，只能等着回頭去鎮上的集市看看，可是最近的大集也得一個禮拜以後，女人是等不及的，天天在家裏擠兌拐子，把拐子整得是焦頭爛額的，最後，拐子沒辦法，只得哄勸着，說現在天兒也暖和了，湖裏有野生鯉魚，咱們先釣一條回來嘗嘗鮮，等着過幾天再去大集上看看有沒有海魚。

女人聽后，雖然心裏不樂意，但也知道沒別的辦法，只得生着悶氣地點了頭。

拐子得了恩准，趕緊連夜自製了個魚竿出來，趁着今天上午日頭正盛，準備去湖邊上釣幾條鯉魚回來。

拐子一到湖邊，立馬就聞到了那股刺鼻而且腥臭的氣味，他倒是比李二聰明，立馬就反應了過來：那味道是從湖裏散發出來的。

拐子仔細地看了看湖面，覺得這湖水的顏色似乎比前些日子深了些。

正在這時，身後突然有人叫拐子：

“拐子，你幹啥呢？”

拐子聽着是村長那老頭的聲音，便趕緊回頭，這一回頭不要緊，當即就被身後那一堆人給嚇了一跳。

“干，幹啥呢？”

拐子發愣地看着他們越走越近。

村長拄着拐棍走在最前面，走得一瘸一拐的，那腿腳，看着比拐子也沒利索多少。

“你不去山上看你的雞去，跑這兒幹啥呢，老實交代，湖裏的水是不是你弄的？”

村長一張嘴就把拐子說得瞪了眼，拐子說不出話，只能無奈地扯了扯嘴角，他扭頭指了指身後的大湖，苦笑道：

“對，是俺弄的，俺可有本事了，能把這麼大個湖弄成這個味兒，俺要是往裏面倒農藥，估計倒一卡車都不夠。”

村支書聽后，在一旁趕緊打着圓場：

“那肯定不能是拐子乾的，他再混賬，心裏還有點數，干不出這種事兒來，而且他說的有道理，這麼大個湖，俺琢磨着也不是哪個人就能禍禍得起的。”

村長聽后，無言地點了點頭，其實他方才就是看着拐子欠揍，順嘴一說罷了，心裏也沒真的以為就是他乾的，只是經拐子和村支書方才這麼一說，村長心裏倒有了點疑影，確實，一般的人再怎麼往湖裏倒髒東西，也不能把這麼大個湖在這短短几天裏弄成這個樣子，既然不是人乾的，那……

村長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四周，隨即，雙眼便定焦到不遠處的那座還在冒着濃煙的工廠上面。

大夥看着村長不說話，只是盯着遠處看，便也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待看到那座工廠時，大夥俱是一愣，心裏多多少少就有了數。

村支書看得明白，悄悄扭頭問村長：“八成是他們了，否則也找不出別人來，現在怎麼辦？找他們廠長過來談談？”

村長渾濁的老眼裏充滿了怒氣，他歇力地控制住自己，略一沉氣，扭頭對着身後的人一揮手，指着工廠說道：

“走，趁着大夥都在，咱們就一起過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其他人立馬應聲，跟在村長後面氣勢洶洶地衝著那工廠就去了。

拐子在後面猶豫了一會兒，看了看發臭的湖又看了看那群漸行漸遠的人，拐子一咬牙，一跺腳，拾起地上的簍子和魚竿，還是趕忙地追了上去。

那邊工廠里看門的人正在門口打着盹兒，在不經意睜眼的瞬間看到了遠遠向這邊走來的人群，那看門的心裏大概是有鬼的，頓時從老爺椅上滾了下來，手腳並用地衝到門邊，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門死死地關上了。

“這癟工廠絕對是有事兒！”

大伙兒看到這一幕，心裏便將猜想坐實，那看門人如此心虛的行徑，明顯就是心裏有鬼。

村長自然也是看到了的，他伸手拈了幾下鬍子，略一沉思，扭頭對着後面的人囑咐道：

“咱一會兒過去，誰都不準鬧事，老老實實地在俺後面站好，有啥事讓俺說，都不要鬧事，聽到沒有？”

那些人聽了村長的叮囑，雖然心裏都多少有些怒火，但看在村長的面子上，便都保證了不會亂來。

村長看着這裏面有幾個刺兒頭依然還在那裏梗着脖子，心裏到底不放心，但也沒辦法，村東頭的湖是李家屯的母親湖，看它被弄成那樣，別說別人了，就連他自己心裏都憋着火，村長搖搖頭，在心裏悄悄地念了幾句，便帶着大家繼續往前走着。

到了工廠的門口，村長抬手示意大家停在原地，自己則上前敲了敲被鎖得嚴嚴實實的大門，仰頭沖裏面喊着：

“小夥子，你把門開一下，俺是李家屯的村長，找你們廠長有點事。”

村長站在那裏等着回信兒，等了好久，裏面卻一點動靜都沒有，也不知道剛才那看門的人此時正藏在哪個角落裏憋氣兒呢。

村長又敲了好幾次門，依舊沒什麼回應，這時，後面等着的人群已經有些躁動了，大家交頭接耳地發出了如同蜂群一般的“嗡嗡”聲，這讓前面強裝鎮定的村長和村支書感到十分焦慮。

村支書慢慢湊到村長跟前兒，小聲地建議着：

“俺覺得，咱們還是先把人都帶回去吧，等回頭再跟這邊的廠長交接一下，讓大夥這麼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到時候再有幾個急性子的一鬧事，這事兒可就不好收拾了。”

扭頭看了看後面愈發躁動的人群，村長覺得村支書的話說得絕對有道理，眼看着裏面有幾個年輕的後生正在滿臉怒火地盯着這邊，好像下一秒就要過來砸門一樣，村長當機立斷地做出了決定，他回過頭，剛想跟大伙兒解釋一番，就聽着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人群中冒了出來：

“好好的湖讓他們給糟蹋了，大伙兒進去，把他們這破廠子給砸了，咱們的湖照樣能幹乾淨凈的！”

此話一出，最先做出反應的不是村長，而是貓在最後面的拐子，他一聽到有人這麼說話，心裏頓時咯噔一下：

“壞了，這兒怎麼還冒出個‘捧場’的？這一會兒肯定得鬧事，不行，俺得趕緊走，別到時候真出事了，俺啥都沒幹也得被抓進去，跑，趕緊跑！”

拐子的腦瓜子轉得飛快，瞬間就拎出了利害，趁着大夥沒注意，拐子拎起簍子和魚竿撒腿兒就往家裏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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