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特殊的男女關係

二十四、特殊的男女關係

當然嘍,張主任不會不挂念治河工程的進度的,在老牛嶺放炮採石時,他給工地送來了一百把暖瓶,車鏈子皮的,讓田震搞一點鼓勵活動,調動調動施工人員的積極性。肖大嘴根據田震的意思,搞了一次“紅旗手”評選,田震審查候選名單,隨筆填了一個人,肖大嘴一看是姜元成,有些不太高興,因為紅衛兵鬧事時,姜元成擅自做了那面旗子,看起來是給民夫鼓勁,實際上是想把事端挑大,沒安好心。田震沒有直接向肖大嘴解釋什麼,而是把一張省報推給了肖大嘴。

這張省報介紹了地區化肥廠的一位工人技改能手,說他通過學習“紅寶書”,思想覺悟大提高,技改視野不斷拓寬,在事關國防事業的二期工程改造中,他解決了一個個技術難題,現在正研究液壓管道的技術難題。

肖大嘴看了報道,不理解田震的意思,於是田震問他:“你知道二期工程中國防事業的含義是什麼?”

見肖大嘴吧嗒眼睛,田震直接把話說白了:“部隊打坑道、修工事需要普通炸藥,而這個廠生產的氮肥一轉型就是硝酸炸藥。我們開採老牛嶺,正缺少這種炸藥,所以,姜元成這顆棋子,我們要用好了。”

肖大嘴有點糊塗了,缺炸藥是明擺着的,可跟姜元成有什麼關係呢?

田震指着報紙說:“地區化肥廠的二期工程,液壓管道肯定遇到了技術難題,而姜元成在這方面有一定研究,你還記得嗎,當年他拖拉機改造挖掘機,訣竅就在液壓機械臂上,而地區化肥廠在這個亂糟糟的時期,迫切需要懂得液壓技術的人才,我們可以利用喜神的關係,把姜元成借給他們,只要能幫上他們的忙,我們的炸藥問題不就好解決了嗎?”

肖大嘴明白了他對待姜元成的策略之後,又替田震擔憂開了:“田主任,我雖然看不慣姜元成,可他必定是你的愛將,如果你把他介紹給地區化肥廠,你就不怕人家留下他嗎?”

“呵呵,”田震輕鬆地一揮手,“我們只是把他借用出去,等到大壩截流時,他必須回來。當然了,大壩截流成功,他姜元成上天我也不管。”

“既然這樣,咱們就把事情做得嚴謹一些,讓喜神拜姜元成為師,這樣師徒倆一塊,化肥廠更容易接受。”

田震覺得他這個主意不錯,又交代道:“你給他們組織個拜師儀式,也就是喝頓酒,走走過場,噢,別忘了叫上趙爾芳,姜元成要面子,你盡量滿足他。對了,讓姜元成支援地區化肥廠,還得趙爾芳出面,她畢竟認識那個老廠長。”

肖大嘴略帶疑惑地說:“也怪,好多老幹部都打倒了,這個老廠長還穩坐釣魚台。”

“你還不理解“文化大革命”。”田震對他說。“你看社會上這麼亂,軍隊亂了嗎?沒有啊!這是國家的柱石啊,柱石一倒,天下不就塌了嗎。”

“這我就明白了。”肖大嘴自得地笑道。“地區化工廠的二期工程跟國防有關,所以造反派不敢惹老廠長。”

誰料,姜元成“紅旗手”當了,喜神的師傅也做了,卻就是不肯去支援地區化肥廠,肖大嘴問他什麼原因,他說他不願出去打零工,打零工出力不討好。肖大嘴又請趙爾芳來做他的工作,姜元成依然不鬆口,趙爾芳問他有什麼要求,姜元成瞅着俊俏的趙爾芳說:“除非你嫁給我!”

“好,我給你個響亮的答覆!”說著,她甩給他一個響亮的耳光,而姜元成卻捂着赤紅的腮幫得意地笑了。

輪到田震出面時,話竟反過來了。這是在田震的帳篷里,田震蹺着二郎腿,把頭仰在椅背上,當姜元成進來,田震才抬起頭,眯着眼睛說道:“老薑,你得好好感謝我啊。”

“是啊,你拿我當牌出,應當謝你。”姜元成既是客套話,也是實話。

“不,不是過去,而是未來!”

“未來?”姜元成不停地眨開了眼睛。

“我知道,你早就看中了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又一直跟若即若離,為什麼?這個年齡尋找感情原因,那是瞎扯,依我看,女人找男人,喜歡抬頭看,你得改變身份,改變地委啊。”

“我倒想請教請教,我這種身份的人,如何才能改變?”姜元成帶着一副不信任的姿態,問道。

“確實很難改變,中國就這麼個現狀,以身份確定崗位,但你也不是沒有機會。”說到這兒,田震站了起來,壓住後頭的話,在帳內轉開了圈子。

“你轉吧,我不會問你的。”姜元成看出他在誘惑自己,仰起頭,原地不動地說。

田震住下,指着對方呵呵笑道:“你可真是一個老狐狸啊!那好,我告訴你吧,這次,只要你把化肥廠的技術難題解決了,看在喜神的面子上,老廠長可能會提出挽留你,到那時,我們一推薦,你不就成了城市裏的技術員了嗎?當你的身份發生了變化,你心中的女人難道就不心動嗎?”

出於面子,姜元成沒再說什麼,而是朝着田震微微點了一下頭,轉身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田震也若有所失,但他並沒喊他。

自從進入了雨季,田震經常到便橋上去查看標記,這座便橋是水泥石板混合建造的,田震在橋中和兩岸都設立了標線,逢當降雨時他都要上橋查看水流的變化。這天傍晚,天上飄着小雨,河面上水霧交融,一片模糊。由於民夫收工了,橋上幾乎不見行人。田震戴着一頂葦笠趴在橋中青石踏板上觀看橋墩上的標線,忽然聽到“塔塔”的腳步聲,他撐起身子,循聲打探,發現水霧中走來一個人影,到了近處,原來是穿着軍用雨衣的趙爾芳。

“你?你怎麼來了?”田震從橋上爬起來,詫然地看着她。

“賣了我,怎麼也得瞧瞧經紀人吧?”雨霧中,尚能看清她的面部表情,她雖極力湊笑,嘴裏像是喊着個澀果。

憑着敏感,田震已經猜測出來了,他跟姜元成說的話,還不知道讓人家如何發揮了,不然,她不會這樣匆忙,這種氣色地來找自己。

由於不知道姜元成究竟說了些什麼,田震只能試探趙爾芳了:“我可沒說你什麼,也無關你什麼,我只是讓他換份好工作,找個好女人。”

田震在這裏說的“他”,趙爾芳當然清楚誰了,她扭着薄薄的、帶有稜角的嘴巴,用稀奇古怪的聲音說道:“你的一番話,不管是怎麼說的,可讓人家借題發揮了。呵呵,就好像你賞賜了黃袍馬褂,他已經扇呼起來了,要帶我遠走高飛,過城裏的生活。”

“這跟我無關吧?”田震也能想到姜元成背後吹些什麼,但他有沒有辦法,因為他清楚,姜元成如果沒幹過國民黨的保安團,還不知會怎麼折騰,在強大的人民專政力量的威懾之下,他也就背後搞點小動作,包括拿着雞毛當令箭,無邊無際地吹吹牛。

“看起來是跟你無關,可你的等盤星讓人使了。”她也誇張地說。“啊呀我的嗎,說是到化肥廠露一手后,人家就會讓他當技術員,他要住樓房,把我帶到市裡去。”話到這裏,他瞥了田震一眼:“他不說是你說的,我才不來找你呢。”

“你相信是我說的嗎?”在問這話的同時,他心裏升騰起一股興奮之情,因為從她的話里分解出的信息是,姜元成同意去支援化肥廠了。

“我不管是不是你說的,凡是感情的事兒,只要跟你有一點兒牽連,我就找你算賬!”

“呵呵,你還這麼厲害啊。”他開始跟她往回走。

“哼,這樣的人,不能給他好臉!”跟在後頭的她,仍有餘憤。田震十分清楚,她冒雨前來,除了表示余憤,更重要的是表白自己,但在這種地方,孤男寡女的一起,往往引起人們的誤會,所以他要將她領到一個人多的地方。

“甭說他到了市裡,即便到了京城,我也不稀罕!”

看她如此堅決,田震心裏有些慌亂。說實話,他極力想辦法讓姜元成去支援化肥廠,眼前利益是為了炸藥,長遠打算他還藏在心裏,這就是讓化肥廠看中姜元成,當時機合適了把他調走,以引起趙爾芳動心,這樣既能給她找一條感情的歸路,也會讓自己減輕一下心理的負擔。他覺得趙爾芳太可憐了,四十歲了,還孤零零的,他自己曾經下過一千遍決心,偏偏就是喜歡不起來她,照實對比,她比畢克楠好一些,但跟尤蘊含卻沒法比,這一生,也許他只愛尤蘊含一個人了。

看到趙爾芳的態度如此堅決,田震不得不讓良心服從了目的,勸說道:“小趙,你也得轉變觀念啊,你看你,在這個小地方,沒有多少可挑選的餘地啊。姜元成年富力強,又有手藝,他能進城,你跟他,這是函數的最大值啊!”

“田震,我是你的什麼人啊,你這樣處理我。”她直接喊着他的名字,毫不客氣地反駁道。“既然你勸我俯下身子,那你為什麼還那麼清高呢?我哪點配不上你?相貌、文化,還是身份?”

田震覺得這是個危險的話題,趕緊說:“打住打住,咱倆不產生那個問題。我一直把你當作好同事、好朋友對待,兩股道上的火車,一個方向,走不到一起。”

雖然這是掃面子、冷人心的話,由於知根知底,交往久了,趙爾芳也不以為然了,她嘆口氣說:“唉,你沒那個福氣,咱是個多好的妻子啊!”

她這麼一說,也提醒了田震,因為在生活中,會有一些談得來、走得近的男女,嘴上靠得近,身上拉得遠,甚至還能插科打諢,相互挑逗,但在慣性制約下,在自尊心干預下,都能保持節制,見好就收,這樣的一對男女,膠東這一帶叫作“皮男皮女”,最終結成姻緣的幾乎等於零,所以,趙爾芳開戒說出了前面的話后,田震緊緊抓着不放,也追隨道:“是啊,我也不是沒那樣想,只是我同意,但心裏有一股強大的反抗啊。所以,咱倆今後就‘皮男皮女’吧。”

“不,我可不想跟你那樣,那樣我就沒希望了。”

“可我們已經這樣了,不然我們再恢復過去,見了面,你是你,我是我,說話隔肚皮,玩笑不敢開,有勁嗎?”

“沒勁!”她等於是默認了。田震很滿意,因為這樣等於是跟趙爾芳建立了一種新秩序。

快到橋頭時,二人看到了雨中守橋的保護隊員,田震故意把聲音放大了:“趙所長,還得麻煩你跑一趟啊。”

“你說吧,田主任。”

“跟外界交往,還沒有比上你的。上次去化肥廠,你滿載而歸,這次,還得你親自(出馬)啊!”

“這是公務,還是……?”

“嗯,我們還有公務之外的嗎?”當著背長槍的保衛隊員,田震嚴肅地問趙爾芳。

趙爾芳明白過來了,不太積極地答道:“好吧,即便組織安排了,我就再跑一趟吧。”

遠離保衛隊員之後,田震又小聲對她說:“事情辦成了,我給你個好差使,到青島去,買上一批好唱盤,播音室的唱片大家都聽煩了。”

她左右瞅瞅沒有人,原地停下,微微弓下腰,朝田震說道:“謝謝領導,謝謝小哥!”

小哥是膠東一帶的愛稱,田震聽她這樣稱呼他,扭頭甩給她一句:“不可亂說!”

趙爾芳從化肥廠回來了,渾身洋溢着自豪,田震看出事情成了,故意不去問她,終於,趙爾芳忍不住地坐在田震的辦公桌旁邊,皺着眉兒對田震說:“你好像不需要炸藥了。”

田震的回答也挺有意思:“我是不需要了,但工地需要。我只要把你派出去,需要就交接了。”

趙爾芳非常喜歡他這種非中國式的對話,拍着手說:“呀,你越來越別緻了。”稍停,她又說道:“不過你也別太自信了,我們剛去,那個老廠長並不太相信姜元成,可是他到了車間后,換了一個內栓螺絲,滑膛的制動桿就動起來了,看到這個躺了三個月的進口設備運行了,老廠長當天晚上就宴請了我們,噢,三噸炸藥最遲明天就給送來了。”

“他們對姜元成不會不感興趣吧?”田震還是問了目前對他來說最核心的問題。

“世上能有幾個像你這樣直接的人。”趙爾芳意味深長地看着田震。“老廠長只是說,他們太需要像姜元成這樣的技術人才了。”

然後她又補充道:“我對老廠長說,等修完了攔河大壩,您可以找我們田主任要人啊。這樣說沒錯吧?”

田震沒回答她,而是問:“他怎麼說。”

“人家笑着說,那我得送多少炸藥啊!”

田震沒再說什麼,拉開抽屜給了她一張單子:“這是唱片購買單,你去青島,來回我給你七天時間。”

自從田震主動提議建立“皮男皮女”的關係,趙爾芳的膽量也就漸漸大了,她聽聽附近沒人,悄聲對田震說:“可惜我孤軍出征啊。”

田震也假裝變了臉:“快走,不然取消你的青島活動!”

攔河大壩是從河兩岸朝着河道中間修築的,儘管貼着青雲山的泄洪渠分流了一部分河水,可由於今年夏季雨水太大,主河道流水湍急,流速超過了往年,這便加大了施工難度,儘管這樣,田震依然快馬加鞭,加緊鞏固大壩的根基,因為他心裏有一本賬:只要把大壩的基本打牢了,截流不截流無所畏,因為只要時間拖到了結冰,圍堰改造魚塘就泡湯了,到那時,能截流就截流,不能截流就等到來年再說,反正攔河大壩的根基打好了。當然,縣革委張主任也不是傻瓜,田震這點小心思他不是看不透,在秋收之後,他給史祖軍下了死命令,讓他不斷給治河工程增派人力物力,督促田震爭取早日截流、合龍。起先對治河工程熱情不高的史祖軍很會看氣候,他在向治河工程增派了施工力量之後,又召集了治河工程後勤保障會議,動員公社各部門服務到工地。公社十六個部門一一表態,多數負責人請求親臨一線,但是輪到醫院發言時,史祖軍卻對尤蘊含說:“尤院長,西南幾個大隊瘧疾流行,你的任務很重,你還是派其他人到工地吧。”

尤蘊含有點兒奇怪,望着史祖軍說:“西南幾個大隊的瘧疾早已控制住,我沒必要留守在家啊。”

覺得無話可說的史祖軍極不自然地笑道:“你是女同志,去工地也不方便,還是留在家裏好。”他之所以這樣阻攔她,與昨天晚上的一次偶遇有關。那時,他下了班,正好碰上了扛着鐵杴回家的周忠貴,史祖軍故意放慢了腳步,想聽聽周忠貴有什麼話要說,走了一段路后,周忠貴才慢悠悠地說:“聽說要讓社直部門的人上工地?”史祖軍聽了一愣,讓社直部門負責任人上工地服務,革委會研究的意見,還沒公開,周忠貴竟然就知道了,史祖軍停下來,拿出了認真聽教的樣子,周忠貴嘆了一口氣,說道:“唉,男同志去沒關係,女同志方便嗎?”說著,他走了。史祖軍慢慢領會,想到了尤蘊含跟田震的關係,心裏有了主意。他雖然當了公社革委會主任,總覺得在這位置上不牢靠,暗地裏一直敬着周忠貴,這也是給自己留後路。

可尤蘊含並不聽史祖軍的勸告,爭辯說:“工地上好像很多女性吧?趙爾芳不是也在那裏嗎?”

“尤蘊含同志,不要去了,你還是聽革委會的安排吧。”史祖軍為了實現周忠貴的願望,一再勸阻尤蘊含。不想,面無表情的尤蘊含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直接朝着門口走去,在拉動門把手的時候,她留下了一句話:“我非去不可!”然後她“咔”地帶上了門,走了。

史祖軍愕然了,在座的都愕然了。作為分管財貿的革委會成員畢克楠打量了史祖軍一眼,無奈地說:“看來,我也得去了。”

史祖軍沒有表態。

得知尤蘊含和畢克楠都要來工地,田震對着肖大嘴半天沒說話,想了半天,他才對肖大嘴說:“麻煩你,把趙爾芳請來。”

晚秋的風,如同喜怒無常的孩子,陽光下暖融融的,落日後涼颼颼的。尤蘊含和畢克楠頂着呼嘯的秋風,騎車駛入了施工營區。早已等待在帳前的趙爾芳見到了她倆,熱情地打着招呼,尤蘊含及早下車,朝着趙爾芳回禮,但畢克楠不管不顧,騎車到了趙爾芳的跟前,才“吱”的一個急剎車。

“行啊,你!”畢克楠話裏有話地說。

而尤蘊含主動上前握住了趙爾芳的手,關切地說:“你的手這麼涼啊。”說著,她解下了自己的一條奶油色圍巾,搭在了趙爾芳的肩膀上:“瞧你,脖子上空空的,這條送你了,我家裏還有一條。”

看尤蘊含是真心相送,趙爾芳便說:“那我就不客氣了。快進帳篷,今晚聽說你倆來,我特意熬的稀飯,還燉了一條鯉魚。”

進了帳篷,尤蘊含看到裏邊支了三張床,除卻一張床上帶有鋪蓋,另外兩張床都是空的,在三張床的中間,有張小方桌,上頭放着盛稀飯的小飯鍋還一盆魚湯。畢克楠進來后打量了一眼,說:“看來我們得住在這裏了。”說著,她退了出去,卸下了車子後座的鋪蓋。尤蘊含剛要出去卸鋪蓋,趙爾芳卻已提着她的鋪蓋卷進來了。

三個女人圍着小方桌坐下,趙爾芳剛拿起飯碗盛飯,畢克楠挑了趙爾芳一眼,說道:“這麼冷的天,不喝上盅嗎。”隨着話音,她掏出了一張五元的鈔票,朝着趙爾芳那邊推了推:“聽說這裏有小賣部,你跑一趟吧。”

尤蘊含望着畢克楠,謹慎地說:“還喝酒嗎?”

“為什麼不喝?”或許因為自己是革委會成員,或許因為自己是田震的前妻,畢克楠變得更乖張了。

“那,你們喝吧,我是不喝酒的。”尤蘊含很無奈。

趙爾芳卻退回了畢克楠的紙幣:“畢委員,到這裏還用你掏錢嗎?不就是想喝酒嗎,好,我找田震要去。”

她故意喊了聲“田震”,讓畢克楠和尤蘊含都震驚了。

趙爾芳拿酒去了,她之所以這樣謙讓、這樣順從,並不是出於她的本性,也不是為了完成田震交代的接待任務,主要是做給尤蘊含和畢克楠看的,這兩個女人,一個是田震的戀人,一個是田震的前妻,她要讓這兩個女人感到,她才是田震最親近的人,這裏她趙爾芳是主人!女人爭鋒吃酸是一種天性,而趙爾芳在發揮這種天性時,把自己都扭曲了,扭曲的溫順、謙讓了。

田震和肖大嘴正在帳篷里下象棋,趙爾芳進來問:“酒在哪裏?”

“酒?”田震忽閃着眼睛,吐出了一個字。

肖大嘴猜出趙爾芳跟新來的兩個女人起了興,朝着田震的床下甩了下眼睛,趙爾芳彎腰,摸出了一瓶燒酒,田震知道三個女人將有一出好戲,握着一個棋子沉思開了。肖大嘴試探着問他:“要不,咱也去湊湊熱鬧?”

他這話,像迷藥,使得田震一下失控了,他“嘩啦”一掀,棋子落了一地

趙爾芳攥着一瓶燒酒,洋洋得意地進了帳篷,又從小廚里拿出三個刻着藍色花朵的玻璃杯,擰開了瓶蓋,嘩嘩地倒着,但輪到第三杯,讓尤蘊含給擋住了,趙爾芳心領神會,收起了酒瓶,可是,尚未等到趙爾芳分酒,畢克楠伸手搶過了一杯,咕咚咕咚喝光了。這分明是個下馬威。趙爾芳並沒示弱,抓起酒杯,仰頭喝了下去。畢克楠的大眼珠子挑釁性地轉着,又自斟了一杯,低下頭,用厚唇對準酒杯邊兒,“滋滋”地咂光了酒液。趙爾芳也不畏懼,又“嘩嘩”地倒了一杯酒,舉起,一飲而盡。畢克楠又要伸手摸酒,卻讓尤蘊含搶在了前頭,只見滴酒不沾的尤蘊含緊緊抓着酒瓶,仰首閉目,“咕咕”地吹下了剩餘的燒酒。之後,她一抹薄唇,喊了聲“睡覺!”

就這樣,三個女人什麼也沒吃,帶着一肚子酒上了床。

入了冬,田震心裏的沉重負擔終於卸載了。由於時間所限,張主任再想修建萬畝魚塘已經來不了,治河工程的主動權終於轉到了田震的手上,他可以審時度勢,組織大壩截流,也可以尋找借口,拖延工期,總之不用再看張主任的臉色行事了。他輕鬆無比,痛快萬分,突然下令整個工地停工一天,殺豬宰羊,搞集體大會餐,肖大嘴問他什麼因由,他說沒有因由,他是想痛痛快快地過一天,史祖軍聞知工地突然放假,覺得蹊蹺,趕來詢問田震:“老田,你耍什麼?我在全力支援你,你可別胡耍亂耍!”

“去你的,大家忙活了一年,喘口氣就不行了嗎!”雖說田震有時說話不太注意,但在史祖軍面前,他說話還是格外小心的,知道那些話能講,那些話不能講。因此,他沒告訴史祖軍真心話。

沒想到的是,在史祖軍離開不久,周忠貴扛着一把鐵杴又來了。他站在田震的帳外,並不進去,待田震主動出來后,周忠貴看看四周沒人,低聲問他:“你這是折騰啥?這個工程能到今天,可不容易啊!”

田震詭秘地抿着笑唇,開着玩笑對周忠貴說:“你這下台幹部,還挂念着我們的工程啊。”

看到周忠貴一副有苦難言的樣子,田震拍了他一下子:“在這裏等着,別動。”

說著,他朝着食堂跑去,不多會兒,他拎着一個包裹回來了,周忠貴聞到了香味,問道:“這是什麼?”

田震將包裹掛在了周忠貴的杴把上,悄聲說道:“你不是願意啃豬蹄嗎?剛出鍋的。”

“我再次警告你,別鬧出事來。”周忠貴告誡了田震之後,帶着醬燜豬蹄走了。

晚上,儘管雪花飛舞,天氣寒冷,整個營區卻熱氣騰騰的,施工人員分別編組,在大小帳篷里吃香的喝辣的,到處一片歡聲笑語。田震在指揮部的餐桌上坐了一會兒,便披着大衣出去敬酒,這裏離趙爾芳的帳篷最近,他不能隔過去,快到帳篷時,忽聽得畢克楠的一陣吆喝:“喝,你給我喝了!”

聽到她的聲音田震身上就發毛,他停下腳步,猶豫再三,還是進了帳篷。帳篷里除了趙爾芳、畢克楠和尤蘊含,還有兩個女施工隊長和兩位男士,這兩位男士就是剛剛被叫回來的姜元成和喜神。按照指揮部跟化肥廠達成的口頭協議,治河工程進入大壩截流階段,姜元成和喜神就應當回來。帳內的人見田震到了,紛紛站起來讓位,但卻有兩個人紋絲不動,這就是畢克楠和姜元成。畢克楠情有可原,前妻嘛,姜元成就有些裝大了,自從他回到了工地,身上發生許多變化,穿着緊口的工作服就不說了,左臂還帶了個“紅衛兵”袖箍,見田震進來,他故意眯着眼,擺出了清高和傲慢的樣子。田震坐下后,問酒局如何進行的,趙爾芳指着姜元成說:“他正跟畢委員打嘴官司呢,人家畢委員喝了,他不喝,耍賴。”

姜元成因為田震屢屢有求於他,在工地愈發變得狂妄自大了。當趙爾芳說到這裏,他竟指着田震說道:“我剛才是賴了一杯酒,但你不喝,我也不喝。”

這是個讓田震難堪的要求,畢克楠掃了田震一眼,扭着嘴巴說:“我領的酒,不用別人摻和。”

田震看到酒局要鬧僵了,妥協地望着姜元成,指着他的“紅衛兵”袖箍說:“這東西我看着眼暈,你把它給我,我就聽你的。”

姜元成也不想再僵下去了,乾脆撕下紅袖箍,扔給了田震。接過了紅袖箍,田震端起了一杯酒,一仰頭喝光了。趁此機會,尤蘊含對田震說:“快走吧,別處還等着你敬酒呢。”

田震踏着落雪,又轉了幾個帳篷,然後帶着幾分醉意,順便來到了便橋跟前。這座便橋是一九五八年修建的,理論上承載五噸,從對岸老牛嶺開採的截流石塊,通常每塊三噸左右,加上拖拉機的自重,剛好在臨界線上,所以他對這座橋一直不放心,生怕運送大塊石料時便橋坍塌。於是,他又打着手電上了橋。橋板是青石的,下雪后很滑,橋兩邊沒有護欄,他必須小心翼翼地行走。也就在他查詢便橋的時候,有一個人影悄悄地跟來了,她就是一直暗戀着田震的趙爾芳。在剛才會餐時,姜元成的眼睛總是在趙爾芳身上打轉兒,弄得她十分不自在,臨近結束時,趙爾芳找了個借口出來了,她想到河邊踏踏雪、散散心,卻發現了獨自走上便橋的田震。由於挂念他的安危,趙爾芳沒有吭聲,悄無聲息地尾隨在他的後邊,他上了橋,她也上了橋,他在彎下身子查看橋頓時,她在後頭也側着身子隨他張望,不料一不留神,她“唰”地滑倒了,“咣”的一聲,順勢滑到了冰冷的河水裏,她在水中吆喝,田震見有人落水,扔掉了手電,脫掉了大衣,奮勇跳進了水裏。這個時候,守橋的保衛隊員也一邊大喊“有人落水”,一邊朝着落水者跑來,於是乎,整個營區像熱油鍋里澆進了一瓢水,“騰”地掀起來了。趙爾芳雖然也會游泳,可是穿着棉大衣,又在冰水裏,只能亂撲通,勉強飄浮着,直到田震衝過來,將她朝上一托,她才抓住了橋板的一邊兒,這時,守橋的保衛隊員趕來來了,向她伸出了一支長槍,她抓住了長槍,在水中的田震助推下,終於有大半身子脫離了水面,正當這時,聞訊跑來的陳老四伸出扁擔,一下勾住了趙爾芳的后腰,猛力一拽,趙爾芳爬上了便橋。大家又開始搶救水中的田震,卻發現他不見了,站在橋上的陳鐵掌一個猛子扎到了水裏,不多會兒,將被河水衝到橋底的田震拖了出來,橋上的人七手八腳,一會便將田震弄上了岸,但他已經凍僵了,嘴上吐着熱氣,卻閉着眼睛,不能說話了。蹲在橋上的趙爾芳大聲喊道:“快送尤院長!”大家彷彿一下醒來,抬着田震、架着趙爾芳,朝着尤蘊含居住的帳篷跑去。可快到目的地時,人們才發現,在抬動田震的人群中,本來就有穿着軍用絨衣的尤蘊含。畢克楠穿好了棉衣棉褲正要去事故現場,看到一群人把田震抬來,驚大了眼睛問眾人:“怎麼了,怎麼了!”

尤蘊含撥開來了她,讓眾人將田震抬進了帳內,指着自己的床說道:“抬上去,快,給他脫掉外衣!”又扭頭問跟進來的趙爾芳:“怎麼樣?”

打着冷顫的趙爾芳,抖着下巴說:“還行,就是冷。”

尤蘊含對已經給田震脫掉外衣的幾個男人說:“你們都出去,出去!”

當男人退了出去,尤蘊含先對趙爾芳說:“你快脫了,守着火爐,別亂動。”

她又轉臉指派畢克楠:“快,給他脫光了,再換一張床。”

畢克楠瞅着僅剩下短褲的田震有點猶豫,尤蘊含忽地走過去,將雙手伸進了他的短褲,噌地就脫下了他的遮羞布。畢克楠這時提議:“把他弄到爐子跟前吧。”

“不,冬昏迷的人忽然加熱,等於毀了他!”說著,她示意畢克楠,將田震抬到了趙爾芳的空床上,蓋上了被子,然後命令畢克楠:“滅了燈!”

當馬燈滅了,尤蘊含也跟趙爾芳那樣,脫光了外衣,身上只留下了短褲,然後她伸開趙爾芳的被子,跟田震躺在了一個被窩裏,她用自己的體溫在慢慢溫暖田震。鐵爐里,火勢正旺,鐵管子都燒紅了,紅彤彤的火光,映照着趙爾芳那標緻的胴體,映照着被窩裏的兩個男女,也映照着在爐邊撥弄爐火的畢克楠。

外邊的人不清楚賬內的情況,不住地朝帳內問話:

“尤院長,田主任咋樣?趙爾芳咋樣?”這是肖大嘴。

“尤院長,他們沒事吧?”這是陳鐵掌。

但躺在被子裏的尤蘊含緊緊抱着田震,並不作回答。漸漸暖過了身子的趙爾芳,從床底下拿出一套換洗的衣服,換上后,披着尤蘊含的大衣走到帳篷門口,對外喊道:“你們別煩人,尤院長正在治療!”

接着,她轉過身,走到尤蘊含的床前,懇求道:“尤院長,田主任是為了救我才這樣的,讓我來吧,我學過護理。”

尤蘊含沒吭聲,慢慢爬起來,穿開了外衣,平靜地說道:“沒事了,他的呼吸正常了。”

等穿好了衣服,她衝著帳外喊道:“老肖,陳鐵掌,陳老四,你們三個進來吧。”

等三個人進來后,尤蘊含對陳老四說:“去熬上幾碗薑湯,老田一會就好了。”

當趙爾芳重新點上了馬燈,肖大嘴到了田震跟前,一掀被子,看到田震眼睛閃着亮光,但他什麼也不說。他在想什麼,還是在回味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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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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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特殊的男女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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