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追呀追,追着美女到中國

一、追呀追,追着美女到中國

米羅山有誰知道?南洋的人當然知道了!它是抗日武裝的根據地,這詞兒可能不太準確,似乎應當叫抗日武裝的密營。

當時,抗日密營里有一百來號人,大多數是華裔,尤蘊含就是大多數之一,她在密營里當醫護兵,穿着灰白色的學生服,戴着紅色的十字袖箍。

鬼子就是鬼子,他的人少,就像撒芝麻鹽似的守着城鎮、守着公路、守着鐵道,這也給密營裏帶來了諸多麻煩,尤其是糧食、彈藥和藥品,三天兩頭不夠用的,尤蘊含被逼無奈,經常到山上採藥,不然就沒法救治傷病員。

如果沒有戰爭,米羅山準會成為旅遊勝地,你看那漫山遍野的鮮花和野草吧,尤蘊含本是一個大美人,她就像蝴蝶那樣,在花叢里飄來飄去,甚是扎眼。

這個眼福,還真讓田震給撿去了。那一天,他進山送糧,坐在馬車上隨意騁望,遠在三千米開外的尤蘊含一下就讓他鎖定了。真的,不是吹牛,尤蘊含的一顰一笑,他一目了然、一清二楚。這要歸功於那個手裏的玩意。這是德國造的單筒望遠鏡,紫銅的,六節,六十倍。發現了大美女,他狂浪地站起來,誇張地詠誦道:“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趕車的東尼卻莫名其妙地打量着他:“少東家,你這是看到了啥光景呀?”

田震收起望遠鏡,余意未消:“呵呵,人間玉瓊,絕代佳人。”

車夫哪曉得他說什麼,晃晃腦袋,“啪”地甩了個響鞭。

哪知,這鞭神奇無比,當空喚來一片呼嘯,那綠樹、那花草飛騰而起,在青煙中舞舞爪爪,更強烈的巨響也穿過了山谷、河川,“轟隆隆”地撲進了耳洞。大步噔噔的車夫,伴着一道電光,像颶風掃木樁一樣,直挺挺地倒下了,轅馬也倒下了,不用說,馬車也倒下了。田震滴溜咕嚕從車上滾到了山谷里,但他鬧不清怎麼回事兒,伸手摸摸腦袋,還在,手裏的望遠鏡也在。起初他認為這是做夢,從後續的爆炸聲里,他很快就斷定:鬼子來了!

他這是來送軍糧,沒想到會遇上鬼子偷襲,甭想別的,得逃命呀。田震攥着那個單筒望遠鏡沿着谷底的河道拚命逃竄,前面出現了一片蘆葦塘,岸邊還有一墩墩大樹,枝葉繁茂,密不透風,他二話沒說,噌噌爬到了大樹上,這樣,他才鬆口氣,扒開樹葉觀看外邊的景況。令他驚訝的是,尤蘊含也從另一個方向朝着這塊跑來,田震顧不上危險,撥開樹枝向她呼叫:“哎,這邊,這邊!”

狂奔的尤蘊含放慢了腳步,抬頭望着他,有些遲疑。

“我是來送軍糧的,田記糧行。”田震極力向尤蘊含招手。

尤蘊含猶豫再三,還是跑了過來,樹上的田震一伸手,尤蘊含像花籃似的被提了上去。

上樹后,警覺的田震先拿着望遠鏡朝四周觀察,然後才問尤蘊含:“密營的吧,叫什麼呀?”

“尤蘊含。”尤蘊含打量着他,又問道。“你呢?”

“田震。”他收起望遠鏡,笑眼對着站在另一個樹丫上的尤蘊含。

“老家哪裏的?”

尤蘊含答道:“膠東僑鄉鎮。”

“啊呀,咱是老鄉唻。”

尤蘊含認真打量着田震,見他也穿着灰白色學生服,陽光而又隨和,不過眼角嘴角,都掛着小頑皮。尤蘊含知道“田記糧行”跟密營的關係,剛要跟田震嘮幾句,田震卻突然喊叫了一聲:“鬼子!”

尤蘊含探去,也緊張了起來,因為有三個穿短褲的鬼子兵從山坡上撲來了,三八大蓋上的刺刀雪亮刺眼。

“你在這裏別動,我把他們引開。”田震說著,折斷一根樹枝,擰了擰,拔出了枝子,只留下了一個樹皮管兒,然後飛身跳了下去。

他在轉身時,還不忘囑咐尤蘊含:“老實待着,千萬別動!”

河道本是平展的,他故意一竄一竄地朝前跑。鬼子果然發現他了,一個鬼子朝他舉起了槍,他當然知道鬼子的槍法了,還沒等鬼子開槍,他早就倒在了一邊,又一個鬼子舉槍,他在地上滾開了,鬼子見他懂得戰術動作,認為他是個啥人物,端着槍一齊朝他追來,他爬起來就跑,鬼子在後頭緊追不放,等到離尤蘊含遠了,他朝鬼子招招手,然後一頭扎進了河裏,等鬼子到了河邊,只看見一片靜靜的蘆葦,還有幾隻亂飛亂叫的水鳥,鬼子氣急敗壞,朝着蘆葦里亂開了幾槍,然後怒狠狠地走了。

下着小雨,陰着小天,這是個詭秘的拂曉。田震穿着黑色雨衣來到了羅婆橡膠園,找到了割膠工彭叔。

“唉,都打散了。”彭叔告訴他。田震知道他說的是米羅山游擊隊。但田震更關心的是尤蘊含。他追問道:“她呢?就是那個醫護兵。”

彭叔為難地眨眨眼。作為聯絡員,他是不能隨便暴露游擊隊員的行蹤的。

田震有的是牌,問他:“孩子的病怎麼樣了?”

彭叔嘆口氣。

田震掏出一把銀元:“拿着吧。”

彭叔推開了田震的手。

“有人正在撮合我們的婚事,我必須找到她。”田震撒了謊。

彭叔思慮了半天,才告訴田震:“回國了。上級指示,剩餘的隊員回家鄉抗戰。”

田震仁義,將一把銀幣扔進了彭叔的割膠捅里。

風雨飄搖的馬來港,一艘老式郵輪起錨了。“嘟嗚”的汽笛聲,震顫着二等艙里的田震,同時還喚醒了他父親的聲音:“既然你一定要回國,我也就不攔了。我們在家鄉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不過你遇到了難處,可以去找一個叫謝鬍子的人,他是一個山大王,跟我有過交情,那個望遠鏡就是他送給我的。”

田震從南洋回膠東老家,並沒費多大週摺。他上過水文專科學校,懂英語、會日語,手裏還有錢,遇上了麻煩,闊手一甩,也就排除了萬難。那一年,太平洋戰爭快收尾了,日本人財殫力盡,碰上田震這樣闊綽的海龜都想撈點好處,所以他一路春風,到了縣城,日本人甚至為他派了三輪摩托,把他送到了游擊區,當然他也給了日本人一些銀子。

田震的老家就在游擊區,日本人的摩托也只能把他送到這裏。盛夏,走在鄉間的小道上,他最強烈的感受就是乾渴,不是他乾渴,而是整個家鄉都乾渴。太陽毒辣辣的,沒有風,也沒有雲,土地裂着大口子,莊稼一半青一半黃,路邊的樹木懨懨着,就像經歷了秋霜,幾隻知了猴趴在乾枯的樹枝上“哇哇”地哭鬧,唯一讓他欣慰的是,山嶺下那條青雲河,河裏流淌着清水,河邊長着豐茂的青草,只可惜,這條河眼巴巴地看着兩岸乾旱,光顧自娛自樂,沒有施捨半點恩澤。在青雲河邊,有一群光腚孩子在嬉鬧,他們一會兒水中,一會兒草叢裏,這讓田震回憶起了自己。他就是在他們這個年紀離開的家鄉,也曾像他們那樣在河裏戲水、打鬧,這一晃十年過去了。

穿着藍青色學生裝、提着格子旅行箱的田震,走在沿河的鄉道上,本身就是一個光景,路人雖說稀少,打量他的卻不稀少,田震不是那種扭捏的人,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仰首挺胸,意氣風發。忽然,遠處隱約傳來了低沉的喇叭聲,他加快腳步,爬上了一個山坡,卻見前頭一道埠嶺,頂上有一片樹林,林中藏着一座廟宇。他記起來了,這就是家鄉的那座青龍廟。

好奇的人是經不住誘惑的,他直奔青龍廟而去。鑽進了樹林,一個不曾見過的場面撲面而來:廟前一片女人,花花綠綠,盤坐在地上,雙手合十,閉着眼睛,嘴裏念念有詞;女人的前頭,是一個小山包,上頭站滿了人,田震湊了過去,卻見山包兩側各立一隊喇叭匠,手裏攥着三尺長的大喇叭,喇叭匠中間是鑼鼓手,一架大紅鼓幾個大銅鑼,鑼鼓後頭是六個鞭炮手,杵着一根長竹竿,杆子上插着燃燒的紫香還有一掛驚天動地的大雷子。再往前瞧,地上撐了個長條的木頭祭台,上頭不僅擺着豬頭、饅頭之類的祭品,還有一個花籃子,籃子裏一個小紅襖,裹着一個眼珠子晃悠的嬰兒。站在祭台前的,是披着太極大氅、戴着紫色師爺帽子的法師,他抱着拂子,面朝東南,微微閉眼,舉着右手,指頭在不停地搬動,像是等什麼時辰。再往前瞧,田震就打開了冷顫,因為祭台底下,就是懸崖,而懸崖下面,就是奔騰的青雲河。

田震明白了,這是在搞祈雨儀式,而且那個鮮活的嬰兒將會作為祭品推進河裏。田震很小就聽過這些故事。他覺得這樣太荒唐、太殘酷,可又如何制止這種野蠻行徑呢?

法師開始興風作浪了,他一甩拂子,搖頭晃腦地呼喊道:“龍王爺休着急,送個童子伺候你,龍王爺你翻翻身,一場大雨救萬民。”

滿腦子鬼點子的田震當機立斷,掏出一把銅錢,隨手一揚,嘩啦啦的硬幣動搖了威嚴挺立的炮手。

趁機,田震一把奪過了一個炮手的竹竿,對方剛要反抗,田震又將一把銅錢扔在了他的懷裏。炮手不知所措。

也就在這時,法師一揮拂子,幾個壯漢抬起了花籃里的嬰兒,田震的快手已經抽出紫香,將火頭按在了大雷子的葯芯上,大雷子“滋滋”地冒起了青煙,田震一把采斷挑繩,順手就把大雷子扔進了河裏。大雷子在水中炸起了浪花,田震也跳躍起來:龍王跑了,龍王嚇跑了!

祭台頓然亂了,一個披頭散髮的婦女像飛劍似的沖了過去,一把奪過了盛孩子的花籃,可在她逃離時,法師卻攔住了她。

田震趕緊奔上前去。

法師拉扯亂髮女人:“你壞了我的法事,砸了我的飯碗!”

田震問他:“行法事幾個錢?”

法師:“法事三塊大洋,童子回贈一石棒子。”

田震二話沒說,從兜里摸出幾個銀元,啪地拍給了法師。那個女人也會瞅時機,抱起孩子便跑了。

這時,心存余恨的法師問田震:“你是誰,為啥破壞法事?”

“祈雨我不反對,禍害人命,我看不慣。”田震振振有詞。

“先說你是誰吧!”法師滿臉怒氣。

田震:“我是本地人,剛從南洋來。家有商號——田記糧行。”

法師指着田震:“我看你是妖孽!”

讓他這麼一煽動,一群鄉民憤恨地朝田震湧來。田震雙手抱拳,施禮后說道:“鄉親們,你們也不想想,龍王在東海,怎麼會跑到這青雲河裏呢?”

這時,一個穿長袍、戴眼鏡的男子從人群里鑽到了前頭,伸手攔住了鄉民:“大家聽我說,這位田先生說得在理啊!聽說咱們村要向龍王獻童子,我急趕慢趕,還是遲了一步,幸虧這位田先生啊!”

他的一番話,就像一瓢涼水澆進了沸騰的鍋里,大家激動的情緒頓時安靜下來了。見情形大變,法師抱着拂子走了。

戴眼鏡的男子向田震伸出手來:“田先生,幸虧你啊,保住了陳鐵掌的三小子。”

這當兒,一個鄉親指着眼鏡向田震介紹:“他是我們村的明白先生,叫秦國良。”

田震握着秦國良的手說:“謝謝相助,田震,僑鄉鎮的。”

“哎,你這就不對了,你救了我鄰居的孩子,我應當感謝你啊。”秦國良又困苦地說道。“天氣大旱,收成不好,村裡欠着日本人的軍糧,我去‘以工頂糧’,在縣中代課,回來晚了。”

秦國良又約田震:“田記糧行,如雷貫耳啊,走,廟裏喝杯水吧。”

進了廟,秦國良和田震喝着住持素全泡得一壺苦茶,推心置腹交談起來。原來,這秦國良曾在南京讀大學,鬼子侵佔南京前夕,他隨難民返回了家鄉,家裏有二十畝地,他在村裡也算個有文化、有家產的人物,所以鄉親們遇上事兒,也願讓他拿主意。這下,秦國良對田震說:“如今,國民黨的游擊政府是周鳳瑞主政,當年他跟令尊同為縣政參議員,現今災情不減,眾生苦難,如若先生為民請命,輕徭薄稅,必將流芳千古。”

田震雖然有所心動,但讓他真的去找周縣長,還真有點猶豫,他可是衝著尤蘊含回國的,那兒有他心愛的人嗎。秦國良見他為難,又建議道:“你不去也罷,縣政府跟游擊隊混在一塊,口碑實在不好,你若沒有去處,就暫且在我家委屈一下吧。”

一聽游擊隊三個字,田震立刻聯想起了尤蘊含,他撂下茶碗,起身說道:“既然是為民請命,又加之兄長委託,我願意去試試運氣。”

秦國良大喜,讓人給他準備了些乾糧,以備路上充饑。田震雖然跟秦國良一面之交,卻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國民黨的游擊政府在北坡村,這個村在青雲山的北麓、青雲河的西岸,從青龍廟上北坡村,要走一條奇險的山路。田震將藍青色的制服搭在肩上,提着行李箱艱難地攀登着上山的台階,忽覺前頭多了一堵牆,抬頭一看,是一個粗壯的漢子,留着毛刺狀的短髮,穿着破褲子、舊汗禢兒,一雙大眼珠子閃着異樣的光芒。還沒等田震做出反應,那壯漢揮手一掌,只聽“咔嚓”一聲,路邊的一棵拳頭般粗細的小樹折斷了,也曾習武的田震趕緊列開架式,做好了自衛準備。想不到壯漢仰首大笑起來:“哈哈哈,慌啥你,俺這是給你亮一手。”

田震還在迷惑,壯漢早已抱拳作揖:“俺是百草村的陳鐵掌,謝謝你救了俺兒子,以後用着俺,你言語聲,俺願意把命給你!”

田震明白了,也抱拳回敬了一禮:“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可是我不明白,你怎麼捨得自己的孩子呢!”

陳鐵掌:“唉!祈雨獻童子,是老講究,總得有人出頭吧?再說了,出童子的門戶村裡眾籌三斗糧食,在這忍飢挨餓的年月,舍一個孩子救一家人啊!”

說著,他下了一節台階,跟田震站齊了,又說:“聽說你去北坡村,俺特意在這裏等你。到了那裏,你要是眼生,就去找俺兄弟,陳老四,干伙夫,沒出五服。”

田震點頭致謝。

田震到了北坡村,果然引起了縣長周鳳瑞的重視。周縣長除了把他請到小屋裏傳杯弄盞外,還極力挽留他,盛情難卻,田震便應該下了周鳳瑞,當了縣糧食局的稽查員。可幾天過後,田震又後悔了。首先,在這支游擊隊裏,根本就沒有尤蘊含的影子,而且這個所謂的游擊隊,身披兩張皮,真實底盤是張牙舞爪的縣保安隊,掛着抗日的羊頭,賣着刮民的狗肉;更讓人心寒的是,田震提出抗旱賑災,周縣長原先已答應,就是拖着不辦。另外,田震還發現,周縣長之所以挽留他,並不是看中了他的才學,而是看中了他爹的錢櫃,周縣長曾當著田震的面修了一書,委婉地向田震的父親提出了募捐的要求。

不過,在游擊政府也有開心的時刻,這就是跟伙房裏的陳老四在一起。陳老四不像是一個老伙夫,他鬍子颳得乾乾淨淨,衣服穿得整整潔潔,高高的,瘦瘦的,不愛用嘴說話,一雙善解人意的眼睛卻能及時跟你交流;像天下個性鮮明的男人一樣,田震不愛抽煙,也不愛喝茶,卻喜歡喝酒,他喜歡微醺狀態下抒發情感,甚至慷慨激昂,這樣的人不能沒有聽眾,而陳老四就是他最稱職的聽眾,二人在一起,陳老四很少發言,如同相聲里的捧哏角兒,眼睛隨着田震的嘴巴轉,摻和的語言也就是“哦”“嗯”“好”之類的語氣助詞,再不夠,就默默端起杯,跟田震喝個酒。田震有錢買酒,陳老四有能耐搞菜,二人經常湊在一起。

這天晚上,田震又捎着一瓶燒酒來到了陳老四的宿舍,可是屋裏沒人,他沒在意,上了炕頭熟練地掀開了牆洞子的布帘子,拿出了裏頭的半碗花生米,又將兩個茶碗撂在了炕頭小桌上,啟開木頭瓶塞子,“嘩啦嘩啦”倒上了兩碗酒,自斟自飲地等待着陳老四的到來。

陳老四回來了,態度很反常,對田震熟視無睹,進門就坐在了炕沿上,垂着頭,不端酒,也不說話。田震是個明白人,瞅着陳老四,咂了一口酒,捏起一個花生米,“噠”地扔進了嘴裏:“碰上鬼了嗎?這麼不來勁!”

陳老四揚起頭,剛要發泄,田震將一碗酒“啪”地移到了他跟前:“別說,先喝酒。酒後吐真言呀!”

陳老四也不簡單,端起酒碗,“咕嘟咕嘟”喝凈了,然後他一抹嘴:“要出事了!”

“天踏不下來,慢慢說。”

陳老四:“姜隊副要血洗百草村啊!”

“他是鬼子嗎,憑什麼?”田震問道。

“俺村的人得罪了他。”陳老四自己抓過酒瓶,“嘩嘩”倒滿了酒,可田震卻攔住了他:“少喝點吧,說說怎麼回事兒。”

“前天保安隊的姜隊副到俺村去征糧,跟鄉親們鬧起來了,一個鄉親還挨了一槍,傷得不輕,當然,保安隊也有人受了傷,所以姜隊咽不下這口氣,要去報復俺們村。”

“你是怎麼知道的?”

“剛才去給周縣長送飯,從門外聽到的。周縣長是個老好人,經常由着姜隊副胡來。”

田震又問:“這個姜隊副我倒見過,是個說大話使小錢的人,他是不是瞎咋呼啊?”

“不,不!他的征糧隊已經熄燈了,明天拂曉就動手。唉,俺老婆孩子都在村裡呢。”後來,陳老四簡單介紹了百草村抗糧的經過。田震聽后,攥起拳頭,捶着炕桌說:“這不胡鬧嗎!哪能跟老百姓動刀動槍啊!”

“可是,可是……”陳老四無奈地望着田震。“有啥辦法呢,俺就是個伙夫,說話沒人聽啊。”

愛打抱不平的田震噌地跳下炕,對陳老四說:“我去找周縣長,保安隊不是鬼子憲兵!陳大哥,為了預防萬一,你趕緊回村,讓鄉親們做好準備!”

周縣長雖然住在地主家裏,擺設卻沒啥光景,也就是一張床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田震進來后,見周縣長和姜隊副都坐在屋裏。周縣長偏瘦,不太高,前額往外凸着,眼睛藏在眉骨深處,似乎很難發現,他穿着藍長衫,蹬着黑布鞋,從外觀上看介於小官僚和老先生之間;而名聲不佳的姜隊副就有點出人意料了,穿着整潔的黑制服,臉面、身材都挑不出毛病,細端詳,那稜角分明的四方臉甚至還有點美男子的味道。田震跟他打過幾個照面,但這個背着匣子槍的傢伙很傲慢,總是眯着半隻眼睛對待田震。游擊政府就這樣,拿槍的瞧不起不拿槍的,好像他們是守護神,文官們都欠他們的,儘管周鳳瑞是一縣之長,姜隊副照樣對他不在乎。據說姜隊副是從正規軍來的,會打仗,還會修槍修炮,現時缺的就是這樣的人,打仗嘛,槍炮擱不住出毛病,得罪了姜隊副,壞槍壞炮就成了廢槍廢炮,所以這個姜隊副經常拿着槍闖百姓的老婆門子,周縣長也會慣着他,頂多是不輕不沉地敲打敲打他。

田震進了屋,周縣長還沒問,姜隊副便斜着眼開了口:“你來幹啥?”

面對姜隊副的蠻橫,田震反問道:“這是周縣長的住所吧。”意思很明顯,在人家的地方,你少管閑事。

姜隊副翹起腚,就要撒野,讓周縣長及時揮手制止了。周縣長慢慢站起來,走到田震跟前:“有事嗎?”

“聽說保安隊要討伐百草村?”田震對周縣長說。

“這事跟你有啥關係?”姜隊副噌地站了起來。

“我是糧食稽查員,凡是跟糧食有關的事情,我都有權過問。”田震梗着脖子,並不畏懼姜隊副。

“稽查員?哼!”

在姜隊副冷笑時,周縣長又問田震:“你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麼大的行動,我能不知道嗎。”

於是,周縣長跟田震解釋說:“姜隊副帶人去征糧,被一夥暴民打傷了一個。”

“可人家也有一個重傷啊。”田震說。

周縣長昂首長嘆一聲,又平視着田震:“可他們抗的是皇糧國稅啊。”

“這我知道,”田震爭辯道,“可如今是啥年景啊,久旱未雨,災難沉重,百姓們忍飢挨餓,鬧點情緒,不足為怪啊。”

“放屁你!”姜隊副忍不住爆了粗口。“鄉民暴力抗糧,這本來就是犯上作亂。”

“暴力抗糧,首先要看誰先施暴啊。”面對驕橫的姜隊副,田震瞋目豎眉,毫不懼怕。

姜隊副卻蠻不講理地說:“老子先動手,是被逼的。再說了,老子征的糧食,不是鄉民的口糧,是刁民的餘糧!”

“瞎說!你知道那三斗餘糧是怎麼來的嗎?它是陳鐵掌用小兒子的一條性命換來的啊,姜隊副,你去強行徵購人家的,人家能不反抗嗎!”

“我說你小子這是替誰說話啊!”姜隊副氣勢洶洶地對着田震。

周縣長走到他倆中間,勸姜隊副:“都是弟兄們,別傷了和氣啊。”

他又問田震:“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田震說:“對百草村我雖然不太熟悉,但陳鐵掌我還是見識過他的功夫的,如果不問青紅皂白,派兵強行討伐,陳鐵掌能屈服嗎?再說了,百草村是個幾百人的大村,他們能看着外人欺負陳鐵掌嗎?眼下,我縣財政吃緊,死傷幾個弟兄,就得支付一筆不小的撫恤費,周縣長,您知書達理,為了一時之快,難道你就不計後果了嗎?”

周縣長像是被說動了,但他還沒表態,姜隊副搶先嘟囔道:“周縣長,你別聽他瞎咧咧,一個剛入行的,懂個球!”

田震並不理他,向周縣長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跟百草村早有交往,也不想看到他們跟保安隊兵戎相見,所以,我想走一遭,緩和兩邊關係,把該征的糧食征上來。”

他的話,說的周縣長憂慮起來。姜隊副將匣子槍拉到了大腿上,用要挾的口吻說道:“周縣長,弟兄們可都憋着一口呢,不懲罰那些刁民,今後還怎麼立威啊!”

周縣長望着姜隊副說:“跟鄉民立啥威呀,人家也死了一個嘛,我看這事別做絕了,只要收上糧食來,就得過且過吧。”

“再說,據我所知,百草村民風彪悍,還是謹慎行事為妙啊。”周縣長再次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姜隊副噌地站起來,對周縣長說:“周縣長,你怕啥,我們有槍又炮,還出其不意啊!”

田震衝著姜隊副冷笑道:“那可不一定,百草村早已森嚴壁壘,眾志成城!”

“不可能!”姜隊副不相信田震的話。

田震掃了姜隊副一眼:“不可能?實話告訴你吧,百草村,我已經派人去了。”

他這話,震動了周縣長。姜隊副聽了,“咔”地打開匣子槍盒子,周縣長趕緊上前,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姜隊副,別衝動。”

姜隊副翻眼看着周縣長:“周縣長,出了這麼個內鬼,你得好好收拾他!”

田震便給周縣長戴開了高帽:“周縣長,你是良臣明主,我才來投靠你的,同時我相信,您不會讓我失望!”

姜隊副也給周縣長施加壓力:“周縣長,如果你任憑這小子胡來,將來誰還替你賣命,再壞了槍炮,你去找別人吧!”

就在周縣長為難時,田震也使出了殺手鐧:“周縣長,你要是不信我,募捐的事也別找我了!”

周縣長怔了。思忖了一會兒,才對田震說:“田震,你先出去,等會兒我叫你。”

田震心眼多,出了周縣長的房間,並沒走遠,等候在了窗下的石榴樹下,屋裏的對話也能聽個大概。

周縣長:“姜隊副,你知道他的家庭背景嗎?”

姜隊副:“不就是一個糧食販子嗎。”

周縣長:“他父親可不是一般的糧商啊。這麼說吧,今年保安隊的冬秋裝還沒着落,我們需要他父親的一萬元捐助啊!一萬元,多大的數目啊!”

姜隊副:“保安隊的冬秋裝也確實該換了,但是……”

周縣長:“好了,你就別但是了。你是個明白人,就先由着他吧。”

姜隊副:“周縣長,你也太抬舉他了。”

周縣長:“好,你能保證隊裏的冬秋裝,我保證不聽他的。”

在姜隊副沉默后,周縣長又說:“就讓他跑一趟百草村吧,一天時間,就給他一天,他能把糧食征來,這事就過去,征不來糧食,你再按你的路子來。”

姜隊副不吱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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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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