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路遇沙陀商 福禍兩相依

第4章 路遇沙陀商 福禍兩相依

天空漸漸泛白,林間小道上起了霧氣,駝鈴聲由遠而近,一支商隊緩緩行近。一行人的打扮卻不似中原地帶的漢人,他們的服飾寬鬆,外衣過膝,寬袖,無領無扣,腰間繫上一條長巾,顯得別有風度。

騎在駱駝上的一長裙少女叫道:“你們快看前面的樹底下是不是有個人?”說完她一躍而下,朝那棵樹底下跑去。

另一頭駱駝上的長者說道:“阿依啊,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衝動,等我先叫人前去查看嘛!”

這個叫阿依的少女哪裏聽得進長者的話,她跑到樹下,看到樹下昏倒的竟是個姑娘,只見這位姑娘渾身是傷昏迷不醒,形容憔悴,但是面目清秀,不施粉黛,並不柔媚,相反,她的眉宇,她的鼻翼,透着股英氣,只有她的唇,有女性的嬌柔和玲瓏。這便是昨夜昏迷過去的錦書。

阿依不知道錦書是死是活,有一些害怕,但是又大着膽子伸手去試探錦書的鼻息。然後轉過頭來喊道:“阿爹,她還活着!”

長者和隨行的幾人一起走過來,他伸手再次試探了下錦書的鼻息,然後又摸了一下她的額頭,看到她背後一片血紅,皺眉道:“她傷口沒有及時處理,導致熱病昏迷,還好她命大,遇到我們。快,把她抬到車上。”

商隊繼續朝西北前行,離中原地帶越來越遠,空氣也開始乾燥起來。

“康老啊,這次的買賣咱們可賺了,我們帶來的香料和皮毛,竟換了這麼多的綢緞和金銀器具,回去賣了,能賺好幾翻。”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拍拍駱駝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袱,對長者說道。

這次滿載而歸,大家都心情極好,想着在家等候的妻兒,更是迫不及待想早日到家。康老也不例外:“還有幾天就是我們沙陀選取神邪的大日子,我們可得加緊趕路,不能錯過了。”

另一個男人說道:“康老,您的兒子執也參加試煉了吧?執年少有為,又善良熱心,哪家有點大小事他都不計回報來幫忙,我阿扎就服他當神邪!”

康老擺擺手笑道:“執還年輕,得多鍛煉鍛煉,再說,這次參加試煉的選手個個都是少年英才,百里挑一,真是後生可畏啊!”

阿依氣道:“阿爹,你怎麼對大哥一點信心也沒有。我相信大哥一定能成功選取為神邪的!”

康老拿她沒辦法,說道:“好好好!我相信你大哥行吧?這孩子,到時候你不要去搗亂我就謝天謝地了!”說罷,大伙兒都笑起來。

“咳咳咳......”

阿依轉身看到躺在貨物堆里的錦書,高興地叫道:“阿爹,她醒了!”然後跳到她身邊,把她扶坐起來說道:“你終於醒了,你感覺好點沒有?”

錦書想了一會兒才記起自己昨夜暈倒了,看看身上重新包紮過的傷口,又看看身邊奇裝異服的人,問道:“是你們救了我?”

“那當然啦!要不是我看到你倒在路邊,你早就沒命了!我看到你背上的傷了,是誰下手這麼歹毒,竟將你打成這樣?要不是阿爹會些醫術,再晚幾個時辰發現你神仙也難救了。”

錦書的傷口慢慢癒合,身體也輕鬆許多,她想站起來道謝,卻還沒有恢復力氣,阿依按住她道:“你別起來啊,你現在還很虛弱,起碼要修養兩三天才使得上力氣。”

錦書見這個鼻樑高高,大眼明亮的姑娘對自己這般熱心,倍感親切。

康老走過來,把牛肉乾和水遞給錦書說道:“姑娘,吃些東西吧!你恐怕是遇上歹人了吧?”

錦書接過吃食道:“謝謝你們的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為報!”她經受這麼大的變故以來,相處許久的人不但不幫她,還一起陷害她,就連紫芸也沒有為她說一句話,她對人性感到絕望,卻不想遇到了這些好心人,心中酸楚難言,一下子哭了出來。

阿依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你到底遇到了什麼?你告訴我們,我們也許還能幫幫你!”

錦書擦掉眼淚,把自己的經歷告訴了康老和阿依,(她隱瞞了七弦琴的事,以免牽連無辜)阿依聽罷氣憤地說:“這個叫雲千疊的女人真是蛇蠍心腸,為了長史夫人的名份,竟然用這麼卑鄙的手段陷害無辜,她也就是欺負你孤零零一個人,真是氣死了!”

康老聽完,也面色沉重:“這個女人必不簡單,府衙里的人更是蛇鼠一窩,狼狽為奸。這古往今來,受冤而死的人還少嗎?說來說去,受苦的都是百姓。錦書姑娘,你別怕,既然你遇到了我們,又孑然一身,便和我們一起回沙陀吧!現在咱們已經出了梁國的地界,到了那裏,他們也管不着了。”

“嗯!謝謝大家收留我。”錦書點點頭,這是目前對於她來說最好的選擇,離開梁國,重新開始。

阿依是個性格開朗的女孩,和錦書描繪自己的家鄉風景,風土人情,美酒美食,一路上歡聲笑語,倒是增添了許多樂趣,錦書聽她說得美輪美奐,心中嚮往不已。

這次出來行商,本來康老是不同意阿依一起來的,路途遙遠不說還有可能遇到危險。阿依軟硬兼施,康老都斷然拒絕了,沒想到出發了大段路程后發現阿依竟然躲在皮草下跟來了,康老也是無奈,只得多分一份心隨時看着她。

起初阿依像一隻歡快的小鹿,見到什麼新鮮事兒都要擠進去瞧上一瞧,看到城鎮中街攤上的新奇玩意兒也要駐足把玩,或者買下來。康老一邊忙於交易,一邊還要安排一個人跟着阿依,真是連連叫苦!回程的路上阿依卻沒了耐性,身邊的都是些沉悶漢子,沒有人陪她說話,她只好盯着樹尖兒發獃。這下終於找到個夥伴,小鳥兒一樣說個沒完,錦書也喜歡她熱情奔放,不拘禮節的個性,兩人相談甚歡,甚至覺得相見恨晚。

這天,阿依興起,說道:“我聽說你們漢人有個習俗,如果兩個人玩得很好,可以義結金蘭,結為兄弟或者姐妹,要不,我們結為姐妹你看怎麼樣?”

錦書點頭道:“確實有這個習俗,只是,我煢煢孑立,又是梁國逃犯,你不會嫌棄我嗎?”

阿依聽到這話卻不高興:“錦書,你怎麼能妄自菲薄?我們沙陀,向來是橫刀立馬天下,誰有能力誰就能獲得榮譽和尊敬,和家世背景沒多大關係。我當然不會嫌棄你,除非是你不想認我這個姊妹!”

錦書連忙說道:“不是的,我以後再也不說這樣的話了。我今年十九,我應該比你大一點,我便是姐姐吧!”

阿依笑道:“嗯,我今年剛好十八,那我便是妹妹!”

說罷,兩人對着天地,跪在綢緞上,雙手合十,阿依跟着錦書念道:“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蒼天為證,我二人今日結為金蘭,長者為姊,幼者為妹。”說完,磕了三個頭。

阿依轉過頭來叫道:“姐姐!”

錦書也開心地答道:“妹妹!”

這般行路過了七日,再有一天時間便可到沙陀境內了,這日行至申時,前方一顆大榕樹下有一間茶館,茶館門口擺放着五六張桌子,大伙兒趕了一天的路,都疲憊不堪,正好停下來歇會兒,也讓駱駝和馬吃點東西。

茶官見來了大客戶,趕緊笑着迎上來招呼道:“各位老爺、娘子快請坐。”他一邊招呼一邊倒茶。

“老闆,有什麼吃的都拿上來,順便給我的駱駝和馬匹也喂些水。”康老喝了一口茶說道。

“好嘞,阿傑,快把饅頭和米粥端上來,我去給牲口添水。”茶官朝着正在打瞌睡的兒子拍了一下說道。

阿傑被茶官敲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看到來了這麼多的客人,忙手忙腳的把饅頭和米粥端上來,笑道:“大爺們請用。”

他走過去幫茶官提水,這才看到阿依和錦書,他不過束髮之年,在這荒涼偏僻的古道上,哪裏見過這般亭亭玉立,娉婷婀娜的女子,一時竟瞧得呆了,走着走着往樹上撞去,桶里的水灑了一身。

阿依忍不住笑出聲來,對錦書道:“姐姐,你看那人呆呆傻傻的,笨死了!”

阿傑聽到她銀鈴般清脆的笑聲,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休息片刻,康老正要付錢準備重新上路,道路上突然出現一群人,呼和着騎馬將他們圍了起來。這群人漢人裝束,卻不是尋常百姓,也不是官差衙役,一個個高頭大馬,虎背熊腰,一身的綠林匪氣。當頭的一人臉上一條長長的刀疤,從眉心橫到臉頰,看上去凶神惡煞,他在馬上大聲說道:“弟兄們,看來今日又有油水吃了!”

阿依一行人都站起來,抽出隨身的刀具做防禦狀。康老示意大家不要輕舉妄動,他在這條路上行商七八年了,遇到過的匪徒也並不少,有人劫貨他自然早有防備。他走到刀疤大漢馬前,客氣道:“請問好漢是哪路英豪?我等只是小本生意人,養家餬口,混口飯吃罷了,沒有什麼值錢的物品,還請您高抬貴手,放我們離去吧!”他邊說邊朝腰包里取出十貫錢交給刀疤大漢。

刀疤大漢男接過錢,放在手裏晃晃,朝身後的弟兄們看一眼,搖搖頭道:“你這老頭說話倒是好聽,我們可不是什麼好漢英豪,這錢,還不夠大傢伙兒塞牙縫呢,你當我雄山是叫花子,這麼點錢就打發了是吧?”

康老見這叫雄山的刀疤男不吃這一套,知道他定不是普通的匪賊,只好威脅道:“我的兄長是沙陀族族長,侄子是晉國大將李嗣源,就連你們幫主盛凌天也不敢打我的主意,你若是劫走了我的貨物,恐怕是自尋煩惱,我已經禮讓於你,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雄山見康老神色自若,不似說謊,而且他竟然知道自己是盛凌天的人,心中已經打了退堂鼓,但是在兄弟面前,口裏卻不能示弱:“你說的是真是假,有何證明?你以為你拿我們老大威脅我我就會怕了你?”他正愁找不到台階下,瞟見眾人身後的阿依和錦書,話鋒一轉道:“不過,看你這老頭倒是挺識趣的,這樣吧,我不劫你的貨物,但是,我要她們兩個!”他指向阿依和錦書。

一眾商人哪裏能忍這般羞辱,阿依更是氣得想上去刺他幾刀!

康老一掃剛才的和顏悅色,語聲嚴厲道:“看來,你是非要和我們動手了?”然後轉過身讓大伙兒把武器都拿上。

刀疤男沒有想到他們為了兩個女人還真敢和自己硬碰硬,說道:“不過是兩個女人而已,跟着大爺我吃香的喝辣的,有何不好?你們還非要來找死?”

阿依再也忍耐不住,跳將起來,手中的短刀朝刀疤男揮去,並且喊道:“我看找死的是你!”

雄山閃身躲過,吆喝道:“這小娘子居然還懂武功,脾氣也不小,哈哈,老子我就喜歡這種火爆脾氣的!”

阿依一招沒中,並沒有打住,轉過身來繼續向刀疤男刺去,她使的是一對短刀,彎如月牙,配合靈巧的身形,刀疤男捉她不住,竟是挨了她一刀。

雄山本無心傷她,只想將她捉住,不曾想肩膀被阿依划傷,勃然大怒,抽出一把連環刀,朝阿依劈去,這一刀來勢兇猛、力道強勁。阿依大驚,退之不及,只得將短刀擋在胸前。康老知道這一刀阿依必是躲不過,一掌向刀疤男拍去,想逼迫他收刀自救,刀疤男刀口一撩,擋住康老這一掌,阿依趁此機會逃開。

“還真有兩下子,兄弟們,給我上!貨物也要,女人也要!”他招手說道!

“是,大哥!”

匪賊們正要上前,一串破空之聲從身後的竹林中傳來,幾個匪賊驀地中箭倒地,其餘人一邊抵擋一邊往茶館裏退,雄山環顧四周,並不知道是何人躲在暗處,也不知道對方有多少人馬,他怒火中燒,對康老吼道:“沒想到你這老狐狸還有幫手!難怪剛才有恃無恐。”他自知已然騎虎難下,前後都無退路,索性豁出性命,喊道:“弟兄們,給我殺!”這幫人平日過的都是打家劫舍、刀口舔血的日子,見到自己的弟兄遭人暗算,心中不但沒有懼意,反而惱羞成怒。聽到雄山的喊聲,更是放開膽量,和沙陀商人衝殺在一起。

沙陀商販雖然大多年輕力壯,但是畢竟不懂拳腳,哪裏敵得過這些匪徒,立即有三個被砍倒在地,痛哭嚎叫。

一個匪賊向錦書抓去,阿扎一刀砍中他的手,他捂着傷口暴跳如雷,不顧鮮血淋漓,拿起身邊的刀追擊阿扎和錦書,狀若瘋虎。他一刀劈下,阿扎躍到一張木桌后,刀刃劈進木桌里,差一點劈進躲在桌子下的茶官頭裏,茶官嚇得目瞪口呆,暈倒過去,他身側的阿傑也是瑟瑟發抖,拉着茶官往後面的木桌下躲。

雄山提着連環刀朝康老攻去,這把刀刀身寬大,刀背帶環,連砍帶劈,加上刀上的環扣叮玲作響,看上去虎虎生風。康老雖然身手不弱,但是從商以後武功荒廢已久,再加上上了年紀,只能勉力支撐,節節退後。阿依見父親敵不住,忙衝上來幫忙,她行動敏捷,一對短刀可撩可扎,纏鬥之下,刀疤男卻是難以佔得上風。

這時,雄山聽到身後傳來弟兄的慘叫聲,他轉頭一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七八個黑衣蒙面人加入戰局。這些黑衣人雖然人數不多,卻個個身手了得,他們作戰分明,配合默契,像是經過特殊訓練的隊伍。

雄山見對方來的幫手這般強勢,心中罵娘,今日真是陰溝裏翻船了。他氣勢一弱,招式也露出破綻,康老和阿依抓住機會,一掌擊在他的后肩,一刀刺進他的前胸,他受此重傷,沒有後退半步,也沒有因為疼痛而叫出聲,他的牙齒咬得“咯咯”響,臉上的那條疤痕隨着他的面部肌肉顫抖,像是一條蠕動的蚯蚓,他抓住阿依還未來得及收回的手一刀劈下,康老見狀合身撲到阿依身前,將她推倒,阿依倒在地上,隨同她倒下的還有一條流着鮮血的胳膊,血濺在她的臉上,她大叫道:“阿爹!”

康老的左臂被劈下,但是他的右手一掌拍在阿依刺於雄山胸口的短刀上,短刀穿過雄山的胸腔釘在樹上。雄山倒地氣絕身亡。康老也支持不住,站立不穩。錦書跑過來扶住康老,幫他按住傷口,阿依也爬起來護在康老身旁。

匪賊見雄山身亡,已經抱着必死的決心,一個人一旦不再害怕生死,那麼他被激發出來的力量一定不可小覷,因為你要比他多花一半的招式去保護自己,而他,每一招都是殺招。黑衣人沒有想到這幫匪賊渾不要命,竟是被砍傷幾人。

康老坐在凳子上,錦書撕下一塊裙布幫他暫時止住血,他心中也滿是疑惑,自己和這幫黑衣人並不相識,他們為何會幫自己。正忖度間,卻見阿扎被一個黑衣人殺死,康老大驚,原來他們並不是幫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康老對身邊的錦書和阿依道:“你們兩個快趁亂騎上馬逃吧,回去把這裏的事告訴族長。這群黑衣人並非善類,留下來就是死路一條。”

阿依揮刀擊退一個匪賊,說道:“阿爹,要走一起走!”

錦書也道:“我也不走!”

康老生氣道:“阿依,你要還是我的女兒就聽爹的話,難道你想要族人不明不白死在這裏嗎?”他又突然語調慈善:“阿依,你從小就不聽爹的話,這次聽爹一次好嗎?

阿依心中知道康老說的是事實,可讓她丟下爹獨自逃跑,卻是千難萬難,她哭着跪在康老面前泣不成聲說道:“阿爹,都是我的錯,我要是不偷偷跟着你來,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康老嘆口氣,擦去阿依臉上的淚水說道:“這又怎麼能怪你呢?你是爹的好女兒,選擇活下去有時候比死亡更難,快帶着錦書一起回沙陀,不要白白犧牲!”

“阿爹!”她看看錦書又看看爹,心中雖然萬般不願意,卻還是決定聽爹的話,如果此刻她一意孤行,阿爹和族人將死不瞑目。她一咬牙,站起來拉着錦書就往縛在榕樹邊的馬匹衝去,她推着錦書說道:“快,快上馬!”

然後一矮身躲開黑衣人的一箭之後翻身坐在錦書後面,她看了一眼父親,父親的臉上是讚揚的微笑,她淚眼迷濛,向著阿爹點了點頭,拉動韁繩,“駕”地一聲,縱馬狂奔。

兩個黑衣人見阿依和錦書乘馬逃去,正想追趕,康老站起來,一腳踢起身邊的椅子,椅子不偏不倚朝他們飛去,他們見椅子砸過來,只得後退,一腳將椅子踢得粉碎。

康老已是強弩之末,但是為了讓阿依和錦書逃得更遠,他拚死過來纏住這兩個黑衣人。他的傷口滲出更多的血,頭上汗珠滾滾而下,撐得幾招之後終於被擊中心臟,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其餘的匪徒和沙陀商販也都全部被殺死,黑衣人也損傷不少,他們聚在一起,看着阿依和錦書絕塵而去的方向,其中一個毫無生氣的聲音說道:“把我們這邊的屍體處理掉,回去稟告宗主,目標已經逃去沙陀了。”

天色暗下來,呼呼的風聲伴隨着空氣里瀰漫的血腥味,茶館周圍只剩遍地的屍體,死亡般靜謐的空間裏傳出一聲響動,茶館背後的草叢裏走出兩個人,茶官和他的兒子阿傑,兩人望着面前的殘酷景象,相互攙扶着越走越遠。

沙陀分佈在金娑山以南,蒲類海以東,因其境內有大磧因以“沙陀”為名,與回紇、吐蕃、粟特接壤。因為地處偏遠,更增添了沙陀的神秘色彩。據說他們擁有着古老的巫術和幻術,由神邪看護,這一任的神邪正好是族長擔任,族長年過半百,又加之事務繁多,已經力不從心,所以才提前舉行選拔大賽。

驕陽似火,在這片少有人煙的西北地帶,一匹馬在大漠裏狂奔,馬上坐着的兩個人正是阿依和錦書。她們一路馬不停蹄,甚至不敢多作休息,馬的嘴裏已經開始冒出泡沫,大口喘着粗氣,阿依輕輕撫摸着馬的頭道:“馬兒啊,你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到了。”然後指着前方一座矮岩對錦書說道:“姐姐,翻過那座小丘就到了!”

錦書朝那座矮岩望去,只見露出地表的岩石上,一塊孤立突起的岩石形如巨大的“蘑菇”。錦書第一次見到如此奇特的山石,說道:“妹妹,那岩石怎麼長得如同蘑菇一樣,是什麼能工巧匠才能雕刻出來?”

阿依本來因為父親慘死,自己又被追殺,心情極差,每每想到父親的面容就淚水迷濛,此刻聽錦書說這是能工巧匠雕刻出來的,也忍不住想笑,解釋道:“姐姐,這個啊,不是雕刻出來的,是風吹出來的,叫“風蝕蘑菇”,在風沙強勁的地方,露出地表的岩石易被風蝕成奇特的外形,日積月累,就形成了蘑菇的樣子。”

錦書這才知道,原來這種風景是大漠特有的,說道:“原來是這樣,姐姐我真是鬧笑話了。”

阿依說道:“我們沙陀地處偏遠,又有大半土地都是沙漠,條件比不上中土富足,但是族人們都是熱血心腸,也沒有漢人那許多規矩,姐姐定會喜歡的。”

“阿依妹妹這麼說,姐姐我都心生嚮往。”

兩人正說著,已經到了沙陀地界,起先見到的是越來越多的木頭房和氈房,進到城裏,便是一幢幢的住房,多為長方形,開了天窗,屋頂平坦,晾曬着瓜果和糧食。門口擺放着各式各樣的物品販賣,尋常如蔬菜水果,香水掛件;貴重如各種皮毛,美酒玉石,甚至還有駱駝馬匹。街市上彙集了多個種族的人,好不熱鬧。

阿依和錦書騎馬至一戶大宅前,這便是阿玲從小生長的家。宅子建築風格不同於普通人家,集合了漢和突厥等風格,正門上有一牌匾寫着“琉璃府”幾個大字。

“就是這裏了。”阿依對錦書說道。

大門敞開着,僕人家丁們為了神邪大典忙裏忙外做着準備,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正好出門看到狼狽不堪的阿依和錦書,阿依也看到這名婦女,下得馬來撲到婦女懷中失聲痛哭:“塔娜姑姑,我阿爹他......”

塔娜見她泣不成聲,又見她和身後的女子滿身傷痕,知道出了大事,忙說道:“阿依,先別哭了,咱們先進屋再說。”她扶着阿依對錦書說道:“姑娘,你也快進來吧!”錦書一點頭,默默地跟在後面。

“琉璃府”內部極大,構造和漢族一般,有院壩,廳堂,廂房等。但是屋內擺設卻是異域風情,牆上掛着壁氈,壁氈上是各種圖騰,就連桌上的花瓶里也是美麗的錐羽作為點綴,地上鋪地毯,色彩鮮艷明麗,錦書看得眼花繚亂,這“琉璃府”比長史府還氣派百倍。

塔娜已經着人去請族長,又叫人去準備飯菜,請大夫,燒熱水。

三人坐下,塔娜等阿依情緒平復后才問道:“阿依,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說你阿爹他被賊人殺害了,路上發生了什麼?”

阿依正要回答,族長已經匆匆趕來。族長已經五十多的年歲,看上去精神鎪爍,目光如電,渾身散發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氣魄,又有令人親切的慈祥。

阿依見族長來了,澀聲道:“大伯!”

族長見阿依這副模樣,心中已然猜了大半,他只希望沒有他想像的糟,沉聲說道:“阿依,你說吧,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們正在趕回來的路上,兩天前,行至申時,大傢伙兒都累了,就在一家茶館裏休息,後來一群匪賊攔住了去路,阿爹給了他們錢,好說歹說,他們才答應不搶我們的貨物,可是要抓走我和錦書姐姐。”她一指身邊的錦書道:“這位就是錦書姐姐,她被惡人迫害,差點死在路邊,我們把她救下來,我和她已經結為金蘭姐妹。”

錦書站起來行個禮道:“族長大人,要不是康老伯和阿依還有大家救了我,我早就命落黃泉了,卻不想。”她想到康老和大家都被賊人殺害,落下淚來。

“嗯,你坐下吧,不必多禮,既然阿依已經和你結為姐妹,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叫我大伯就行。阿依,你接著說。”

“後來,我見他們欺人太甚,就和為首的匪頭打了起來,他也下令將我們全部殺盡,我們敵不過,苦苦支撐,這時候來了一群黑衣人,他們把後面的匪徒全殺了,我們以為他們是來救我們的,沒想到他們見人就殺,根本就是貪圖我們的貨物。阿爹明白以後,叫我和錦書趕緊逃回來稟告您,他為了救我,犧牲了自己!我真是太沒用了!”阿依突然跪在族長面前大哭道:“大伯,您一定要為阿爹報仇啊!”

族長聽完坐倒在椅子上,悲傷之情溢於言表,他就這麼個弟弟,從小相依為命,兩兄弟感情極深,甚至成家以後都一起住在“琉璃府”。本來都是到了享天倫之樂的年紀,卻遭遇這般橫禍,他痛心之極,悲痛之情又化為憤怒,他對阿依問道:“阿依,你可還記得這幫匪徒和黑衣人的長相和特點?都給我細細的說。”

阿依回憶道:“那個匪首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看起來凶神惡煞,叫雄山,黑衣人都矇著臉,看不見樣子,但是他們武功很高,行動井井有條,訓練有素。”她想了一會兒道:“對了,我聽阿爹說到一個叫盛凌天的。”

錦書也說道:“我也聽到了,這個盛凌天好像是這幫匪徒的老大!”

“盛凌天!”族長一拍桌子,茶水濺出。

錦書扶阿依站起來,阿依問道:“大伯,這個盛凌天是誰?他怎麼敢搶我們的貨物?”

族長道:“據說這盛凌天是前朝死囚,朱溫篡唐以後建立了大梁,兵荒馬亂的,這些死囚哪兒有人去管,他就帶着一眾囚犯逃到江南吳越一帶打家劫舍,擴建勢力,現在已是最大的路匪了,他黑白通吃,跟着他的又是些不怕死的人,所以沒人敢去惹他,也沒人想惹他。我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他竟然欺負到我們頭上,我也定然要為你阿爹和死去的族人們討回公道!”他對塔娜說道:“你去通知各位長老,請他們到內閣集議。”

塔娜應聲出門。

族長又對阿依說道:“你和錦書先去吃點東西吧,傷口也去處理一下。我會派人去你說的那個茶館調查的,我不會讓你阿爹死不瞑目。下去吧!”

錦書和阿依吃完飯,清洗乾淨后,阿依帶錦書到自己的房間,房間在二樓,視野開闊,房內佈置溫馨。

錦書讚歎道:“妹妹,你的房間可真漂亮!”

“以後你就和我一起住,這兒也是你的房間了。你要是覺得擠,就再給你安排一間。”阿依整理着被褥說道。

“不用不用,這裏就很好了。妹妹,你快坐下來,我幫你擦藥。”錦書把大夫開的一箱葯放到床頭。

阿依乖乖坐在床上,錦書幫她退去上衣,她的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加起來有八九處,這些傷口布在阿依白如凝脂的肌膚上,看上去格外令人心疼。錦書小心翼翼幫她擦藥,生怕弄疼了她。

“小時候練武受傷或者騎馬摔傷了,娘親也是像姐姐這樣幫我擦藥。”

“阿依,我都沒有聽你說過你娘親,今天也沒有見着她,她也外出了嗎?”

阿依搖搖頭道:“我娘在十年前就因病去世了,就剩下我阿爹和大哥,現在連阿爹也。”

錦書聽阿依這麼說,想到自己的身世,也不甚凄涼,說道:“我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打仗了,一直沒有回來。我娘後來也失蹤了,我都已經記不清她的樣子了,阿翁阿婆把我拉扯大,他們也壽終正寢,留下我一個人在這世間。”

阿依轉過身抱住錦書道:“沒想到,我們都是這麼悲苦的人,所以上天派我們相遇,彼此照顧。”

錦書記事以來,除了阿婆,還沒有人這麼抱過她,心中感動,又想到怕碰到阿依傷口上的葯,輕輕推開她說道:“阿依,你看,葯又給擦我衣服上了,快坐好,我重新給你塗。”

阿依坐好,錦書道:“阿依,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阿依驚道:“你怎麼想學武功?”

“小時候,阿翁只教我一些簡單的拳腳,經歷了這麼多我才明白,不會武功,只能被別人欺負,我不但不能保護你們,還成了大家的負擔。”錦書自責道。

“姐姐,你不是負擔,如果沒有你,我肯定也和阿爹一起去了。我的武功也不好,練功的時候常常偷懶,不過我大哥武功很好的,我讓他來教你好不好?”

“咚咚咚!”

兩人正說著,門響了。

“阿依,你快把衣服穿起來,我去開門。”錦書走到門邊,等阿依把衣服穿好后才打開門。

門外站着一個男子,身形修長,他的膚色很白,隱隱有光澤流動,如同阿依一樣,眉高眼大,鼻樑挺直,卻不似文弱書生,反而透着股凌雲壯志之氣。

他見來開門的人並不是阿依,而是一個陌生女子,有些語塞,問道:“阿依,她在裏面嗎?”

“公子便是阿依的大哥吧?我常聽她說起你,今日一見,果然是爽朗清舉,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

“大哥,你來了?我給你引薦,這位是我的金蘭姐妹,何錦書。錦書,這就是我大哥,康執。”阿依跳到執面前說道。

執有些不好意思道:“錦書姑娘,你過獎了。我們沙陀人沒有那麼拘謹,你以後叫我執就行了,我就叫你錦書吧。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千萬不要客氣知道嗎?”

錦書點頭道:“那我還是叫你執哥哥吧。”

錦書和阿依讓進執,三人都沒有說話,一時間像是時間靜止了一樣,沉默的氣氛在空氣里發酵。

執先打破了沉寂,說道:“阿依,族長已經告訴我阿爹的死訊了,我知道你很難接受,我也一樣,但是一昧的傷心是解決不了事情的,是懦弱者的表現。換做以前的我,或許我早就崩潰了,但是,我還有個妹妹,為了她我必須堅強。”

“大哥!”阿依撲到執的懷裏哭起來,哭了一會兒似想到什麼,又把眼淚擦乾,說道:“大哥說得對,傷心是懦弱者的表現,我們還要為阿爹報仇雪恨呢!”

執擔心地問道:“我聽說你受傷了?”

“都是些小傷,錦書已經幫我上了葯,大哥,神邪選舉大賽還有多少日舉行?”

“還有七日,現在最要緊的是查出殺害阿爹的兇手,那些蒙面人不知是什麼來路。”

阿依說道:“為阿爹報仇自然重要,可是你也不能讓這事兒影響你比賽,阿爹在回來的路上還說起此事,只盼早早歸來,為你助威。”阿依想到再也見不到阿爹了,淚水再度在眼眶裏打轉。

“放心吧,我不會叫阿爹失望的。”

三人坐在一起說了會兒話,執擔心她們太過疲累,身上又都帶着傷,起身道別,讓她們倆早點休息。她們奔波了數日,阿依身心疲憊,錦書更是月余沒有睡過好覺,躺下一會兒就都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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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年錦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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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路遇沙陀商 福禍兩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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