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最後的較量
“瘋子,一群瘋子!”
苟變氣地在山頂上跳腳大罵:“仲叔牙你個棒槌!”即便苟變發現了仲叔牙準備不足,讓趙軍組織起來了進攻。雖說仲叔牙的軍隊在半山腰,距離山頂還遠着呢?
一旦讓趙軍在半山腰穩固了下來,就麻煩了。因為山頂可沒有滾木擂石之類的殺傷武器,到時候遠了只能用弓弩,徒然耗費珍貴的箭矢不說,效果還沒有石頭木頭來的好。
已經來不及多想,苟變振臂高呼道:“全軍聽令,弓弩進入預定位置,拋射!”
比預想的更早一些使用了弓弩。這讓苟變氣地恨不得一腳將仲叔牙這魂淡暴打一頓才能消氣,在放滾木擂石的時候差點被趙軍沖了上來,這傢伙到底是幹什麼吃的?誰都知道仲叔牙憑藉一個師,不到三千人的兵力,攻克了趙國的重鎮陶丘。這份戰績,讓他一躍成為上軍之中少有的勇將。可一場仗就暴露了這位勇將的真實水準。
一開始,眾將都認為仲叔牙的能力是一等一的,畢竟刀營才多少人?
想要攻克陶丘這等堅城,必然仲叔牙的軍隊佔據了戰場的主導地位。可現在看來,這傢伙的戰績水分很大。
臨場指揮沒有章法,應對突變缺少果斷。這幾乎是一個統兵將領該有的缺點他都佔全了。
甚至連趙軍魚死網破的反衝鋒都沒有準備應對的辦法,這種能力竟然還能打下陶丘,給趙軍致命一擊?苟變想到自己以為仲叔牙是上軍之中最得力的戰將,沒想到是繡花枕頭,看着好看,其實就是個草包。
可是仲叔牙也生氣啊!誰知道趙軍突然像是吃了葯似的,猛地一逼,數千人竟然迎着滾木擂石就往上沖。馬陵不是那種到處絕壁、一線天這樣的伏擊地形,更多的是坡度較大的山坡,丘陵也不高,從山谷里埋着頭往上跑,大部分士兵手腳並用之下,都能夠在沒有障礙的情況下衝到山頂。
這樣的地形更加開闊,需要用各種手段將趙軍聚集起來,然後用弓弩來大量殺傷趙軍。
可是,一旦趙軍衝擊起來之後,戰場瞬間變大了。弓弩的效果也會大大被削弱。這等於是將自己的長處藏起來,卻讓對手發揮了對方的長處。仲叔牙控制的防線立刻危險起來。
趙軍是人,也是血肉之軀,但是趙軍主將龐爰帶隊衝殺的效果也是顯著的,趙人似乎也知道,如果無法衝到山頂,趙軍將全軍覆沒。而如果能夠佔據一個山頂,雖然對馬陵周圍的地形來說,控制的區域並不大,但趙軍卻有了立足之地。爭奪就在此時開始,趙軍士卒個個面色猙獰,悍不畏死的迎着滾木衝鋒。
山坡上頓時有大隊的趙軍被砸翻,從山坡上滾落的慘象。
可是更多的趙軍加入了衝殺之中,這一刻,已經不是軍隊數量,地形優勢,裝備的比拼,而是意志,血性的比拼。贏家通吃,輸家連性命都要丟掉。
仲叔牙佈置的防線有點招架不住。
“殺啊,衛人快頂不住了!”
龐爰眯着眼睛,看到衛軍之中有些鬆散的隊形,而且衛軍準備的滾木擂石的數量也嚴重不足。他心頭暗喜,心說:“這是機會。”
他無比熱切的希望邊子白就在他對面的衛人中間,雖然這個可能性不大,但他還是抑制不住的這麼想,想到了就喊:“衛軍主將就在對面,狹路相逢勇者勝,勝敗就在此戰!”
“殺!”
嗡嗡翁……
天空中惱人的箭矢密密麻麻的落下來,這讓他準備的衝殺被暫時阻攔了下來。
地形上的劣勢,他縱然勇猛,也無法彌補。再說,他已經是個年近六十的老人了,在戰場上搏殺,還能維持多久的體力,都是一個未知數。
“將軍!衛人放箭了,兄弟傷亡很大,是否暫避鋒芒?”
跟在龐爰身邊的是他最忠心的部屬,在這危急時刻,他內心也開始疑惑了,可見趙軍有多麼難。但是龐爰卻沉聲道:“利鳶,你應該知道,要是退回去,對我們來說下一次將更難。我們和衛軍不一樣,他們每一次打退我軍的衝鋒,都能奠定越來越大的優勢。而我們處於絕對的劣勢之中,如果不能一鼓作氣,我軍將再無機會。”
龐爰頓了頓,疲態的臉上浮現出一種狠辣的猙獰:“記住小子,如果你有幸能夠活下來,就一定要記住老夫說的這句話,賭命,在任何時候都只有一次機會。”
利鳶卻迎着陽光笑了,表情坦然道:“大將軍,但是某敢說,你有兩次機會。”
就在龐爰不解的時候,利鳶卻將他身上的大氅解下來之後,披在自己的身上,在他起身之前,對龐爰道:“大將軍,利鳶的這條命是將軍給的,今日,某將這條命還給將軍。”
“你這是何苦?”
利鳶根本就聽不到龐爰的自語,在他披上大氅那一刻,猩紅色的大氅如同黑夜裏的明月,照亮了在絕望之中的趙軍。
他高呼:“殺敵立功就在今日!”
就帶着士卒沖了上去。龐爰的親衛看到這一幕,發愣了一會兒,他們不知道是否應該跟着一起衝上去,但是龐爰卻根本就不給他們思考的時間,大吼道:“還愣着幹什麼,一起沖!”
戰鬥在半山腰進入了白熱化,誰也沒有想到,趙軍在局部還有反攻的能力。就連衛軍的將領都有些不解,他們難道迎着滾木擂石衝殺,豈不是徒勞無功?
被打落的士卒無數,慘叫聲此起彼伏。即便是這樣,還有趙軍活了下來,迎着箭矢和滾木沖了上去。看到近在咫尺的趙軍,仲叔牙額頭冷汗涔涔的往外冒,無奈之下,只能命令自己的士卒:“殺,將趙人趕下谷底。”
咻——
的一箭,利鳶的身體猛然的停頓了一下,這一刻,就連空氣彷彿都凝固了起來,他試圖繼續往前沖,卻雙腿軟倒在地,眼前一片灰濛濛的陰影,他知道自己胸口中箭了,而且還是致命的傷勢,生命從軀幹中開始流失,他躺在山坡上,看着灰濛濛的天空,還有那冷淡的陽光,心中卻沒有了遺憾。
他累了,從軍的人在軍營中感覺不到,可真當他停下腳步的那一刻,他感覺到了疲倦。
龐爰在後面看到利鳶倒下的那一刻,攥拳狠狠的砸在了地上,痛惜道;“利鳶!”
他應該知道,如果利鳶不替代他去帶兵衝殺的話,那個倒地的人很可能是他,而不會是利鳶。龐爰原以為,自己在戰場搏殺了幾十年,對於生死已經看淡了,可當利鳶如同破布一般悄無聲息的倒下的那一刻,他的心頭還是痛的讓他佝僂起來。
利鳶,一個不起眼的中級軍官,在趙國邊軍之中有很多。旅帥而已,幾萬人的軍隊,少說也有上百人。而利鳶更是平平無奇之輩,既沒有邯鄲的大人物賞識,也沒有能夠在戰場上一戰而定的勇猛。利鳶是個尋常的屬下,他甚至在很多時候都不會想到軍中有這麼一個人。可見,利鳶多麼不被他賞識的倒霉蛋,卻在生死之間,願意跳出來替他去死。這一刻,他似乎回憶起自己年輕時候,那時候他應該剛剛從軍,滿腦子就是建功立業,同時也認為每一個人的生死都很重要。睡在一個軍營之中,甚至一個營房之內的都是袍澤,是兄弟,他們都很重要。
可是隨着一次次戰鬥的結束,一個個袍澤的戰死,他的心也似乎冷漠了,不再有悲傷,反而會在每人的時候發泄似的怒罵一句:“死鬼!”然後躲在角落裏暗自神傷。
經歷多了,就算是生死離別,人也會被殘酷的現實打擊到麻木不仁。
龐爰心中感慨:“或許這是此生最後一戰,我不應該給自己留下遺憾。”
想到這些,龐爰對身後的禁衛大吼道:“豎帥旗,我為鋒矢,不死不休!”
“大將軍,帥旗一旦豎起,你會成為眾矢之的!”
親衛說什麼也不敢這麼做,要是在山谷里相對平緩的區域,部下不會反對。因為帥旗在一定程度上,表現的不是主帥的命令,而是一種態度,戰爭在繼續,所有人都在軍法的控制之下。同時帥旗還有一個作用,聚集士卒。
可是如今的龐爰在半山坡,對面居高臨下的就是衛軍。
一旦帥旗豎起來之後,趙軍自然會朝着帥旗的方向趕來,投入到戰鬥之中。但同時,龐爰面臨的壓力就大了。衛人也不會眼睜睜的看着趙軍在眼皮子底下聚兵,必然會猛攻。一旦有閃失,趙軍自然士氣受阻,這股氣一旦泄去,全軍四萬將士恐怕都幸免於難。
“遵軍令,豎起帥旗,聚兵猛攻,勝負就在千鈞一髮之間,還愣着幹什麼?”
親兵無奈,用長戈綁住了帥旗之後,升了起來,黑色大纛上正面是碩大的趙字,後面是龐字,這是趙國邊軍主將的帥旗。
在帥旗被豎起來的那一刻,周圍的趙軍都看到了,紛紛趕來。
一時間趙軍軍威大振。
反觀仲叔牙看着黑壓壓的人,漫山遍野的沖向他的山頭,猛然一哆嗦。這要是被趙軍衝上來了,還有他的命嗎?
“仲叔牙,你個廢物,你是幹什麼吃的?”
“帶着你的人,步卒在前,弓兵在後,給我將趙人的反撲給壓下去!”
就在這時候,在後方掠陣的苟變帶着手中本部最後的一千士卒趕來,他也不準備站在後頭指揮,手中一柄長槊,金盔銀甲,腥紅的大氅被他扯掉之後,一躍從高出跳下,身後的士卒前仆後繼的跟了上。中刷牙一跺腳,硬着頭皮也跟着沖了上去。
在離開戰場不遠處的一個山頭,邊子白和公孫鞅對坐而弈,似乎置身於戰場之外,沒有被戰鬥影響到的釋然。
邊子白正在專心下棋。
可公孫鞅卻坐立不安,棋盤上的棋子被他東一攤西一攤,胡亂堆砌着,顯然他的心境亂了。
“將主,你就不準備去看看嗎?”
邊子白手中捻着一枚白子,猶豫不定的放在耳畔附近,不悅道:“別打岔,我要屠大龍了!你小子輸定了。”
公孫鞅裝出一副莫不關心的釋然,可是內心告訴他,這完全是假的。可是邊子白,你可是主將啊!你難道也不關心一下嗎?
上軍兩萬弟兄正在廝殺啊!
邊子白抬眼看來一眼公孫鞅,笑道:“某既然將指揮權交給了苟變,就不會出現在戰場上讓他分心。至於他的能力……”邊子白遲疑了一會兒,隨即肯定道:“至少應該在戰場指揮上,肯定比我要好。”
聽到這話,公孫鞅都覺得邊子白太過推脫,什麼叫苟變的指揮作戰能力比邊子白要好?這話就算是苟變也不會相信。而公孫鞅更是篤定道:“子白,你這是推卸,是放縱,是對士卒們的冷漠。你要知道,上軍弟兄們都將你作為崇拜的將主,是無所不能的存在,你要是在戰場上,肯定要比苟變來的強。”
“萬一趙軍反撲,總不至於讓我去穿着盔甲提着劍,去和趙軍搏殺來提振士氣吧?再說了,公孫兄,如果我這個將主都在前線,你這個軍法司馬恐怕也只能拿着劍廝殺。試問,公孫兄你有幾層把握活下來?當然你要想去殺敵立功,就衝著你我兄弟的私交,自然不能耽誤公孫兄的上進之心,我准了。”
公孫鞅頓時被邊子白擠兌的面紅耳赤,百口莫辯之餘,只能無奈不吭聲,用搖頭表示他也是熱愛生命的人。
邊子白問的話很刁鑽,這個問題是公孫鞅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的問題。
冷不丁的讓邊子白揭開了話題,他的眼神開始迷離起來,要知道他之間堅定的如同是個戰士,要是眼神能殺人的話,公孫鞅儼然是個萬人敵。可是聽到自己要上陣殺敵,在堅定的眼神也會產生懷疑,作戰可不是他擅長的領域。很可能他的出現,會給趙軍送人頭。
想到這裏,公孫鞅沒來由的慌亂了一下,隨即又隱藏了起來。
邊子白卻不打算放過他,指着不遠處廝殺震天的山穀道:“專業的事,讓專業的人去做,這是你我能夠做到效忠國君最好的辦法。”
公孫鞅遲疑了一下,平靜道:“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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