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大禮(一)

第八十六章 大禮(一)

?追兵的叫囂聲,親衛的厲喝聲,眾人臨死前的悲鳴聲,一直都在允姮的耳邊徘徊不停,腦海中那般的混亂,渾渾噩噩,似乎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了?只是在隱隱的痛楚中,依稀感覺到自己被載着駛往未知的遠方,允姮很想睜開眼看看前路在何處,卻發現自己的眼皮猶如有萬鈞之重,如何也無法睜開。

清楚的聽見身旁有人在說話,然而卻始終記不起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只知道話語聲音頗為陌生,字正腔圓的中原音調,絕不是自己部落或者叔父部落中有人能說的出來了。

難道自己落在了中原人手中?允姮在心中暗自想着,也好,至少比被叔父的追兵所擒的好,或許他們根本就沒有擒拿自己的意思,能夠帶着自己的屍體回去,可能還會得到更多的賞賜,到了這個時候,允姮竟然還能想這麼多東西,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詫。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股帶着自己往前的動力忽然戛然而止,允姮也從無意識的情況下清醒了過來,只是不知怎麼,雖然人有些清醒過來,眼前卻仍是一片黑暗,他拚命想睜眼看看四周,卻愕然發現,自己的眼皮竟還是閉合著,怎麼睜不開來。

隨後,一陣刺痛傳來,卻不是從他手上的小腹,而是從喉嚨間,他下意識動了動嘴,嘶啞而輕微地叫了一聲:“水…”

周圍彷彿沒有人,只剩他獨自一人無助地躺在地上,喉嚨中的乾渴感覺越來越厲害,就如火燒一般。他的嘴唇輕輕動了動,身體中竟不知哪來的力氣,微微移動了身子,而腦海中的意識,似也更清醒了一些。

“啊,你醒了!”一個嗡里嗡氣的男子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似乎還帶着一絲驚詫。

“水…”允姮再一次輕聲說道。

話音剛落,須臾便有一隻冰涼的手將他的頭小心扶起,一個牛皮製成的水袋沿靠在了他的唇邊。

清涼的水,接觸到他乾裂的嘴唇,允姮臉上肌肉動了動,費力地張開口,將水一口一口喝了進去。那清水進入喉嚨,如甘泉灑入旱地,立刻緩解了那火燎一般的痛楚。

痛楚緩緩消散,允姮心頭一松,立時又有一陣倦意上來,整個人再度又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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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病己看着眼前這個義渠男子,他早已從休屠口中知道了此人的姓名和身份,望着男子那蒼白的臉色和因為小腹的疼痛牽扯,而微微有些抽搐的面部肌肉,眼底不禁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剛才他真的醒了,我還餵了他喝水的。”朱泙漫見那義渠人有恢復到了昏睡的狀態,搔搔頭,開口道。

宋病己瞥了眼男子唇邊的水漬,沒有開口,轉頭看向范性。

“不礙事的,他是傷勢太重,體力消耗殆盡所致,眼下並無性命之憂,反而正在好轉中,或許過不了多久便會再次醒來。”范性摸了摸這義渠人的額頭,沉吟片刻,輕聲道。

宋病己點點頭,轉頭四下張望了許久,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皺眉道:“如今入了櫟陽,卻不知該往何處去,這如何是好?”

范性白了他一眼,淡淡的開口道:“難不成入秦之前,宋先生你都沒想過自己的生計問題?”

“我倒是可以往那招賢館裏去,可是你和泙漫又怎麼辦?”宋病己扁扁嘴,似有危難之色。

“怎麼?”范性聞言,臉色微微一眼,沒好氣的說道,“難不成那招賢館你宋先生去得,我二人就去不得了,就只有你算賢才,我倆就不是了么?”

宋病己見他色變,知其會錯了自己的意思,趕緊道:“我入那招賢館為的是要出仕秦國,你與泙漫難不成也要準備要為秦公效力?”

“我…”范性一時語塞,他自然不可能會出仕秦國,倒是朱泙漫一臉急色,慌道,“先生去哪,我便去哪,為秦公效力便為…”

“放心,你是我的門客,我自然會照顧你周全。”宋病己開口打斷了他的話,開玩笑,即便是朱泙漫想要為秦公效力,他也是不會同意的,否則自己上哪兒去找這麼個貼身保鏢。

“罷了,大個子你來駕車,我給你指路。”范性沉吟了半晌,似乎做出了個艱難的決定,瞥了宋病己一眼,朝朱泙漫吩咐道。

“哦。”朱泙漫點點頭,一躍上了馬車,宋病己看了看范性,不待他吩咐,自己便一頭鑽進了馬車車廂內。

櫟陽城並不算大,而范性所指的路也均是城內的通衢之道,路道較寬,適合馬車前行。不多時,一家還算醒目的客棧便出現在眾人眼前。

這醒目自然是相對而言,若是放在大梁城中,這家客棧充其量也就是些小攤小販入住罷了,而在這櫟陽城,雖然這客棧不過普通的青磚房屋,但卻比周圍的其他店鋪都要高出一大截。門廳用青石砌成,廊下高懸兩隻斗大的白絲風燈,門口乾凈而整潔,看不到一路而來沿路上那些牲口的糞便。廳內迎面一道高大的影壁,擋住了庭院內的景象,稍顯神秘,但越是如此,卻越發讓人覺得此處幽靜,適宜居住。

“停。”快要駛到客棧門口,范性喊了一聲,朱泙漫一勒韁繩,口中輕喚“吁”,馬車晃晃悠悠的正好停到客棧門外。

“下來吧。”范性當先下了馬車,朝車廂上喊了一句,便急急進了跑了進去,朱泙漫看他跑得如此着急,不由一頭霧水,從車廂內探出半個身子的宋病己恰好看到范性的背影,嘴角卻是隱隱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

櫟邑客棧的掌柜晉括正在盤算着今日的賬目,只覺臉上勁風一凜,抬起頭來,一張略顯熟悉的臉出現在眼前。

“你是?”晉括微有些訝然,因為來人也不開口,只是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呀,這才幾年不見,狗娃你就不認識我了。”范性眉眼含笑,輕聲說道。

“啊,你…”晉括聞言先是一怔,自己狗娃這個小名,知道的人決計不超過五人之數,而面前這個陌生男子卻是用如此熟稔的口氣叫了出來,如何不讓他吃驚,再細細將眼前這人打量了一番,彷彿能從他眉宇看出一絲熟悉的味道,沉吟片刻,這才又驚又喜的開口道,“你是范師…”

“噓!”見晉括總算認出了自己,范性趕緊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朝屋外望了一眼,只見宋病己等人還未進來,壓低聲音,急促的說道,“隨我來的還有一些其他人,等會兒你尋個幾間僻靜的屋子安頓下他們。”

“諾。”晉括應了一聲,再上下將范性打量了一番,正待開口,范性卻彷彿知道他要問什麼一樣,指着自己的八字鬍搶着答道,“我是用這個身份和他們一起入秦的,待會你不要露出破綻來,知道么?”

“恩,知道了。”晉括忍住笑意,輕聲答道。俄爾,似乎又想起了什麼,開口問道,“對了,范師…師兄,你是為何入秦?難不成是門內…”

“是老門主命我陪同一個魏國士子入秦的。”范性知其所想,搖了搖頭道。

“陪同一個魏國士子入秦?”那晉括沉吟片刻,開口道,“難不成他也是看了秦公的求賢令,因而才萌生了入秦出仕的心思?可是即便如此,老門主也犯不着派你來護送他入秦吧?”

范性笑而不語,晉括扁扁嘴,眉梢微微一揚,有些詫異的說道:“這人到底是何方神聖,竟能蒙老門主如此青睞,想必是有一番好本事的。”

“好本事?”范性冷哼一聲,本想要反駁,可是想了半天也沒想出這反駁的話該從何說起,許久他才不咸不淡的說了句,“還算是有些微末才學吧。”

那聲音低得連他自己都聽不清,晉括本想再接着往下問,眼角的餘光卻瞥見門外緩步走進來了兩個一高一矮的男子。

晉括將目光投向范性,等來人走得近了,范性才面無表情的介紹道:“這是宋病己宋先生,這是朱泙漫。”

然後指向晉括說:“這是這間櫟邑客棧的掌柜,晉括。”

“久仰,久仰。”宋病己朝晉括一拱手,笑着說著客套話。

沒想到那晉括卻是睜大了眼睛看向他,臉上的驚訝之色溢於言表:“你便是宋…宋…宋病己,宋先生?”

“是宋病己,不是宋宋宋病己。”宋病己一聽樂了,下意識的開了個玩笑,忽然想起這素未謀面的掌柜如何會認得自己,不由得凝眸看向他,緩緩道,“不知晉兄如何認識在下的?”

“這…”晉括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他自然是聽說過這宋病己的,只是不知道這宋病己對本門知道多少,生怕答錯了,泄露了本門的秘密出去,只好無奈的看向一旁的范性。

“實話給你說吧,這櫟邑客棧也是洞香春在秦國所設,專門用來收集秦國商賈信息,順便也是秦酒等秦國特產在櫟陽的中轉之地。”范性瞪了晉括一眼,顯然是埋怨他不搞清楚情況便胡亂跟人打招呼,現在除了岔子還要自己來收拾。

晉括吐吐舌頭,自知失言,不過聽范性如此說,他心中也自然明了那些東西可以對這二人說,那些東西還需隱瞞,旋即便笑着朝宋病己拱手道:“正是如范…范兄所言,我這家客棧確是如此,至於我為何知道宋先生…”晉括頓了頓,賣了個關子,等到眾人都是一副屏氣凝神,靜待下文的神色,他笑着從櫃中取出一物,放在櫃枱上,笑着說道,“那是因為此物的緣故。”

宋病己定睛一看,晉括放在柜上的卻是一卷竹冊,看了晉括一眼,見他含笑朝自己示意,便伸手將竹冊緩緩攤開了,甫一看清竹冊上的字句,便失聲道:“論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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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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