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招賢(五)
?人性有時候本來就是如此簡單,有時候一個簡單而善意的動作,便能得讓對方心理得到莫大的安慰,而對你產生由衷的好感。這便是所謂的第一印象。
宋病己沒有想到自己無意的舉動,讓這個招賢館的官吏產生了如此的想法,他如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即將出現在這個庭院的那個人身上,即便還是還未見到真人,但是宋病己已經開始在心中勾勒這位只在後世歷史書中備受推崇的君主的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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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那新近進到招賢館的三人中有無一個叫宋病己的?”快要進到招賢館之前,嬴渠梁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忽然開口問道。
“宋病己?”未曾想,聽到嬴渠梁的話,景監眼睛倏的一亮,滿是興奮的反問道,“君上所說的這個宋病己,可是那位在大梁洞香春中以棋藝名震四方的宋病己?”
“咦,大梁城?應該是吧。”嬴渠梁扁了扁嘴,他並不是個嗜好棋道之人,畢竟將所有心思都放在政事上的他,很難再有精力關注其他技藝上,不由低聲道,“此子還有這等本事?”
“君上有所不知,這宋病己在大梁城的棋界可謂是如同彗星般崛起的棋道高手。初入洞香春便擊敗了聞名已久的許老,而後被洞香春延邀為客卿,專事棋道。”景監是個酷愛棋道的人,因而對於這些棋道名家的故事自是如數家珍,而洞香春是什麼地方?天下名流匯聚之地,其聲名在諸國中早就是聞名遐邇,其中的棋室更是多少棋手一心嚮往之地,景監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對洞香春中的事尤為關心,“這宋病己就任洞香春客卿之後,聽聞了他的事迹而邀其對弈者數不勝數,不少棋士甚至從其他諸侯國專程去到大梁洞香春中,只為求與這宋病己一戰,可惜沒有一人能勝得了他。”
說到這裏,景監臉上也不禁浮起一抹敬佩之色。的確,同為愛棋之人,對於這樣的事迹,如何不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小子知道得還蠻多的嘛。”嬴渠梁斜乜了他一眼,景監嘿嘿一笑,不過片刻之後,又緊接着一聲嘆息,“只可惜,聽說宋病己現在已經離開洞香春,雲遊天下去了,哎,若是他游到了秦國,臣一定要…”
話音戛然而止,景監有些驚訝的看着自己的國君,輕聲道:“難不成君上你欲要招攬此人?”
“怎麼,你覺得有何不可?”嬴渠梁不咸不淡的說著。
景監這才發覺自己剛才說得太歡,似乎有些冷落了這位秦公,趕緊賠笑道:“臣隨口問問而已,君上思慮深遠,豈是臣所能置喙的。”
嬴渠梁瞪了景監一眼,還想說點什麼,卻發覺軺車已經停止了前進,那景監如臨大赦般,迅速鑽出去,恭請嬴渠梁進入招賢館。
嬴渠梁緩步走下軺車,面色淡然,像是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只是那時而掃過景監的目光,讓他背後感覺有些涼颼颼的。
“國君到!”景監快步走到庭院中,高聲喊道。
庭院的蘆席上早已坐滿了各國士子,宋病己粗略算了一下,約莫有二十來人,算得上少之又少。宋病己自然不信,這秦國求賢令發出了這麼多年,只找來招來這麼點士子。
原本在秦公未來之前,士子們哄哄嗡嗡的,都在交談相互見聞。宋病己依稀聽到一些,出乎他預料的是,這些士子們談論的竟然都是些鄉間逸事,宋病己大感困惑,不解這些飽學的士子為何會談論這些東西。而且他還看到不少士子手上都拿着一卷竹冊,不知是為何。
不過當聽到這聲“國君到”,所有人都停止了討論,兩眼放光,滿是熱切和期待的望向招賢館內,那唯一通向這庭院的迴廊。宋病己也只有暫且按捺下心中的疑惑,靜待着來人。
不多時,一個中年男子從容的緩步走到中央案前。他一身黑色布衣,腰間勒一條寬寬的牛皮板帶,頭戴一頂六寸黑玉冠,腳下是一雙尋常布靴,面色黝黑卻沒有留鬍鬚,眼睛細長,嘴唇闊厚,中等個頭,一副典型的秦人相貌。想來這便是今日的主角,秦公嬴渠梁了。
望着來人,宋病己不覺有些失望,歷史書上排的上號的英明君主,長相卻是如此的平庸無奇,沒有一點兒逼人的英雄氣概。
俄爾,他又自嘲的一笑,心中暗忖:又不是在演電視連續劇,誰規定那些雄才大略的君主就要有一副氣吞八荒、舉世無雙的樣貌,何況外貌想來與人的品行和志向不掛鈎,君不見中國古代齊名的兩大帥哥,一個潘安,趨炎附勢,巴結當時的權后賈南風,害得晉朝起了八王之亂,之後不久胡人們紛紛打入中原,一下子五胡亂華,那段時間也成為華夏民族最不堪回首的一段時光,而這潘安起的“作用”可不算小,最好他也沒落得好下場,因為自己功名心太重,躁急干進,不知滿足,終落得身首分離,滿門抄斬的下場,更讓人唏噓的是,他一生至孝,可是到頭來還連累了老母喪命於東市。不亦哀哉!另一個宋玉,為人雖薄有才名,可是在官場上混得不怎麼的,一生都沒有做過什麼大官,雖然靠寫得一手好文章和精通音律,也曾接近過楚王,但也沒有撈到什麼好處,連提點建議都沒被採納。最大的貢獻是將“性好色”的罪名加強加給了登徒子的身上,害得無辜的登徒子被冤枉了數千年。
思慮及此,宋病己又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想看看這嬴渠梁面對自己請來的眾多士子,會是如何個說法,總不能不加甄別便全都錄用為官吧,那這樣一來,秦國鐵定人浮於事,只怕也沒有以後的商鞅變法了。
直到現在,宋病己仍然對秦國將會由商鞅掀起一番舉世矚目的變法革新深信不疑,他來秦國的目的也是為了要親眼見證這一場變法,最好自己還能參與到其中,不一定非要擔任何等職務,只要能在青史上留下自己的姓名,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望着案下或熟悉或陌生的眾人,嬴渠梁鎮靜自若的站在那裏,不笑不嗔,面無表情,完全看不出喜怒。
“秦國僻處西土,積貧積弱,是以求賢圖強。諸位入秦,皆是為強秦富秦而來,嬴渠梁在此拜謝各位。”說到這裏,嬴渠梁才眾士子拱手行了一禮,接着道,“秦國需要諸位治國圖強,而諸位入秦也必定是心中有憾,想要借秦國一展大才。寡人堅信,秦國將成為諸位一展才學的大好之地,當此天賜機遇,只要諸君與寡人同心同德、齊心協力,秦國必能恢復穆公之榮光,而諸位也將成為秦國的再造功臣!”
一席話說的眾人是熱血沸騰,連宋病己也忍不住連連頷首,這秦公所言,不卑不亢,記說明了秦國需要眾士子之才強秦富秦,然而也委婉的說出了諸人胸中有所學未展,平生有抱負未達,因而才會入秦,但求能一展才學。
嬴渠梁將開場白說完,暫時沒有理會那些躍躍欲試的想要說話的士子,反而是將目光落在了坐在最前面,暫時不發一語的三位士子身上。
“想來三位便是本月新近入秦的士子了吧。”嬴渠梁望着三人,嘴角上揚,笑道,“舟車勞頓,三位辛苦了。只是三位初入招賢館,有些事,嬴渠梁還得說個明白。”
聞言,三人連同坐在最後的宋病己和范性都是一愣,俄爾同時看向嬴渠梁那張面色黝黑的臉。倒是其他諸多士子見怪不怪,面色不改的想着各自的心事。
嬴渠梁微微一笑,開口道:“依列國慣例,士達則仕。然我秦國與東方列國素少來往,山東士子對秦國也所知甚少,匆促任職,難展其能。國府對諸位的才能所長,知之不詳,亦難以確任職掌。所以還請各位帶國府令牌,遍訪秦國三月,而後各出治秦之策。國府視各位策論所長,而後確任職掌…”
“荒謬!”三人中看上去最年輕的一位憤然起身,朗聲道,“秦國無士,天下共知。我等犯難歷險而來,秦公卻是卻如此對待,惜官吝爵,天下有如此待賢之道,難道秦公不怕寒了天下士子之心么?”
一番話說的倒是義正言辭,可惜陽春白雪、曲高和寡,他這番大道理應者寥寥,連與他同來的兩位士子也是微微搖了搖頭,而對於嬴渠梁來說,他既然決意要將醜話說在前頭,自然也會有他的一番道理。
“惜官吝爵,人君大患。濫官濫爵,國之大患。如今我秦國正值用人之際,嬴渠梁如何會在乎區區官爵權祿?”嬴渠梁搖了搖頭,坦然道,“只是各位誰人是大才?誰人是中才小才?誰長於治國?誰勝於軍旅?誰堪廟堂?又豈能單憑你寥寥數語來斷定?”
說到這裏,嬴渠梁微微抬起頭,將目光望向座下的所有士子,慨然說道:“凡官民材必先論之,論辨然後使之,任事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注),這便是我秦國求賢之道!”
註:語出自《禮記?王制》,意為凡提拔平民中人作官,必先對他的德能進行考核.考核完作出結論之後,給以任用。任用后,先交給他一些具體的政事,看他是否具有辦事能力,試用合格,再根據才能大小確定其官位;根據官位大小,再給以相應的薪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