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送禮
色漸漸的暗了下來,時間已遠遠超過了禹權衡所說的但居高臨下的徐安然依舊沒見着華寧的軒車從金州城門出來,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山路官道上卻是越來越冷清了。
獅身雙翅的狻猊在等待中慢慢合上了眼睛,將毛茸茸的大頭擱着徐安然膝頭開始打起盹兒起,但它主人的臉上卻沒有半點焦急的神色。
徐安然在大心川呆了年余,甚至還與華寧打過一架,他對華寧的了解雖然算不上多,但絕對不少。“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禹權衡的這句譏諷話語可謂是對華寧性子最好的概括,既然金州主觀送了這麼一輛名貴的檀香木軒車,正值人生得意的華寧不可能將如此佳物棄而不用,更不可能將之留在金州,所以,他一定會乘這輛軒車回襄州。
日影逐漸西斜,眼見着天色已近黃昏時,環山包裹的官道上已經沒有半個人影,恰在此時,便見金州城門處一道塵柱盪起。
“來了!”,徐安然拍了拍狻猊的大頭站起身來,等待時心若止水的他此時因期待竟有了些緊張。
跟着徐安然的動作,剛剛還懶洋洋的狻猊猛然一個翻身站了起來,原本就雄壯的它雙眼圓瞪,蓄勢欲擊,更添了幾分霸氣。
軒車輕輕搖晃,斜依在綿軟的靠枕上,聞着車中隱隱流動的檀木清香,帶着深深酒暈的華寧徹底放鬆身子隨着軒車輕輕搖晃着,他的臉上滿是愜意的滿足與歡喜。
想起幾天前虛清指令他暫攝山南東道道務的情景,華寧依舊如在夢中;再想想這幾天巡行時各州主觀對他的恭敬及懷中近二十萬兩飛票,那張滿是酒意的臉上更添了三分醺然。
“總算熬出頭了!”,華寧心底的這聲長嘆剛完,剛剛還是微微搖晃的軒車猛的一顛,還不等近來脾氣見長地他叱喝出口,整個檀木軒車竟然就此翻了過去,猝不及防之下,華寧的臉重重磕在了窗欞上。
軒車翻轉的同時。四聲慘叫已同時響起,因間隔的時間太短,以至於這四聲慘叫聽來就象一聲。
身為符?道士,華寧沒法在翻轉的軒車裏施展術法,狼狽爬出軒車的他首先看到的就是一隻白色凶獸,長着獅子一般的身子,但背後卻有兩隻緩緩收起地翅膀,此時這凶獸正瞪着一雙銅鈴般的大眼惡狠狠的看着他。
心下大駭的華寧不等站穩已猛然後退。與此同時,一道符書由手中抖出,疾向金州城而去。
剛剛脫手地符書被一柄墨玉飛劍憑空絞成了碎片,“器丹邪修!”。華寧順着飛劍看去,就見到了一個面呈玉色,雙眼呈現出詭異淺碧之色的青年男子。
在這男子腳下不遠處躺着的是五個道士,除了駕車的那個香火道士之外。其餘四人都是由華寧在上觀抽出,一路擔任護衛之責地,但眼下這四個身穿杏黃道衣的道士卻都撲倒在地,生死不知。
同為華字輩丹修。那四人的修為雖然不及自己,但也差不了多少,如今他們竟然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變成了這般模樣。看看他們身上地爪傷。毫無疑問是那凶獸下的手。由凶獸身上再看到對面那雙不帶一點感情的淺碧色眸子,滿帶寒意地恐懼瞬間湧上了華寧心頭。
徐安然也沒想到狻猊地動作竟然這麼快。密林中地他剛下指令,身邊的猊已變成一道白色閃電撲出,等他御劍到了下面官道時,場面就成了現在地樣子。
徐安然看了一眼撲到在地的五人後,就將雙眼着落在了華寧身上。
看着往日在崇玄上觀大出風頭的華寧臉上露出壓抑不住的恐懼之色,徐安然心中卻並沒有多少歡喜,這一刻,他腦海中想到的是在玄都觀如風逝去的虛平。
若不是前面一味隱忍,虛平又何至於活的如此痛苦?若不是華寧及明清的言語挑撥,虛平又何至於落得如此下場?若不是自己任由見到跪獻土麥這一幕的華寧二人安然離去,又怎會引出這一連串的事情來?清凈,以前的自己實在太過於追求清凈了,以至於竟然忘記了天地之間萬事萬物都有兩面之分,清凈的另一面也許就是羔羊般任人宰割的懦弱。
華寧知道那獅形凶獸定是因碧眼男子的吩咐才沒攻擊自己,此時又見他竟然有些出神,心中狂跳的華寧猛然抓住這機會開始腳踏罡步,準備施放遁符。
眼見華寧開始行符,狻猊扭頭看了看徐安然後猛然仰頭一聲長嘯。
徐安然心中雖然想着虛平,但雙眼卻沒有片刻離開華寧,眼見他開始行符,臉上露出一絲譏誚笑意的徐安然靜靜的等着,直到這道遁符眼看就要走完罡步時,他才輕輕揮了揮手。
水精劍應勢而動,直刺入華寧伸向前面的右腿中,劍鋒太利,以至於華寧避之不及下整個右腿都被貫穿。
在最後一刻功虧一簣,華寧的心情由原本的驚喜陡然轉化為徹底的絕望,腿上劇烈的疼痛使他的眼角都開始抽搐起來,看着一步步走近的碧眼男子,華寧嘶聲道:“本觀是新任崇玄觀主,你敢殺我?”。
“為什麼不敢殺你?”,在華寧身邊站定腳步,徐安然輕輕道:“我只恨殺你殺的太晚”。
“屠戮方外道人,必將墮入畜道輪迴,永世不得超脫”,當徐安然近在咫尺時,色厲內荏的華寧終於察覺出不對來,雖然是容貌不同,但碧眼男子透出的這股氣息卻使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一個人來,“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不過是
衣罷了,你也配自稱方外?”,依舊是輕輕的話語,誚之意更濃,徐安然在蹲身下來時已逆行功法,片刻之後已恢復了原貌。
“徐……安然”
“是我!”,徐安然特意扭了扭臉以便讓華寧看的更清楚,“你欠下的債該還了!”。
從巨大的驚異中回過神來,華寧已是聲嘶力竭,“你敢殺我?虛清觀主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聞言。冷冷一笑的徐安然招手之間,水精劍已電閃而下,隨着一腔頸血噴出,剛剛接手山南東道道務的華寧就此身首異處。
恰在此時,徐安然便覺心中一動,伸手提起華寧血淋淋的首級地同時,他已退後兩步向右側的虛空處看去。
片刻之後,虛空中一陣輕微的波動。幾個身穿青佈道袍的道士從地上現出身形,眼前的這幕景象顯然讓他們大吃一驚,隨即便聽到其中一個道士訝然聲道:“觀主!”。
“明性,他就是你說的撫陽觀主?”。
“華寧。是華寧!”,說話的道士激動之下狠狠一拍大腿,“乾的漂亮!”。
“長翅膀地獅子?這是什麼靈獸?”。
手提着華寧的首級,徐安然靜靜看了看眼前這幾個興奮不已的道士。“明性,這就是你以前的同伴?”。
此時明性地眼睛還緊緊盯在華寧滴血的首級上,相比於眼前場面的震撼,明性更大的感覺還是在心裏。想不到,實在想不到素日謹守科儀地觀主竟然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聽到徐安然喚他,明性這才回過神來。“觀主。正是”。
“果然是華心觀主。多謝援手之恩!”,插話的是個年紀只在三旬。身材瘦削,面色青灰的道士,他向徐安然揖首一禮后,續又道:“我等從府衙里出來時正好聽說華寧出了金州,所以就跟過來看看有沒有下手機會,卻沒想到在此見到觀主。剷除教門敗類,觀主積大德了”。
看這幾人修為最高也不過靈明層級,剛剛從牢裏出來就想着要對華寧下手,激進果然是夠激進了,但他們地這種激進怎麼看都顯得太過衝動。
“觀主,弟子跟來正是想勸他們收手”,聽完明性的解釋徐安然也沒說什麼,向那面色青灰的道士問道:“聽說虛清已接手本道軍務,你可知他大營所在何處?”。
“靈州,觀主要去清除虛清那敗類?若是如此,貧道也願同去”,這道士說到這裏時,雙眼滿是激動急切地光芒,而在他身後,另幾個同行而來地道士也連聲道:“我等也願同去助觀主一臂之力”。
“虛清地修為遠非華寧可比,我不過是把這枚首級送給他罷了,人多未必就好”,徐安然笑着說出的這句話讓道士們一陣失望。
“明性,你自己回觀吧”,說完,徐安然又向那幾人笑了笑以作辭別,隨後他也不再停留,手提着華寧首級踏上了狻猊寬闊地背脊。
猊的雙翅猛然展開,在道士們驚詫無比的眼神中騰空飛去,其速如電,僅僅兩個展翅之間,空際中的徐安然已隱入遠山不見。
“好快的靈獸!”,口中喃喃自語,目送徐安然遠去不見之後,那面色青灰的道士轉身走到明性身邊重重一拍他背脊道:“你這次算是跟對人了,沒說的,咱們跟你去西川”,他此言一處,旁邊幾個道士也隨即從空際收回目光,出聲附和道:“走過這麼多州縣,就你家觀主最對脾性,咱們這就去西川”。
……
徐安然對靈州並不陌生,早在當日劫糧時他就來過,兩州本就隔的不遠,靈獸狻猊的速度又快的驚人,不過半個時辰功夫,遠處的靈州城牆已隱隱在望。
猊又向前飛了片刻后,徐安然看到了靈州城牆背處的那片大軍連營,心頭一陣振奮的他更不停留,緊催狻猊疾飛而去。
自接到詔令接掌本道軍務,虛清當即由神霧嶺動身,自知此行艱難的他更將上觀修為較高的丹修道士悉數帶來,狻猊剛飛至大營外十里處時,便已被值守道士發覺,“何方妖孽,竟敢擅闖本軍大營”,叱喝聲中,這金丹道士已騰身而起。
但他的速度卻遠遠不及身為天地靈獸的狻猊,還在半空時就見那道白影已似閃電一般闖入大營上空。
不過值守道士的示警卻並非無用,徐安然御使狻猊闖入大營未久,營中四處已有五六道杏黃身影從四下里升入空中,隱隱呈現合圍之勢。
空中發生的這一切驚動了下面數萬人的連營,自虛清接手軍務以來,為儘早掌控住整個軍伍,幾日來連下嚴令整飭。這些軍士們天天憋在營中早就閑的發慌,此時紛紛都涌了出來抬頭上看。
“我的娘啊!張校尉說的沒錯,這些道士原來真的會飛!”
“獅子還長翅膀,那是什麼怪獸?”
“快看,那怪獸背上有人”
“有人?在那兒,那兒呢?”
“是有人,我看見了,真地有人!他。活了這半輩子,今天總算開眼了”。
“大帥!大帥也飛上去了,往中軍那邊兒看,就是穿金黃道袍的那個。完了完了,他有這本事,楊帥還怎麼跟他斗”。
隨着中軍大營中的虛清也已施法飛騰而起,原本就亂糟糟的軍士們頓時嘩然一片。眼見着朝廷新任命的主帥竟然如神仙一般飛上了天,對於這些親眼目睹的軍士們而言,這份衝擊簡直難以言表。
然並不想暴露自己的器修身份,從入營以來就沒有動避及反擊全由狻猊獨自完成,這靈獸果然了得,身如閃電地它根本不懼崇玄觀道士們的合圍。穿插來去遊刃有餘。
猊的速度太快。以至於符法很難發揮功效。見圍不住這凶獸,道士們紛紛祭出法器。一時間就見各式玉簡騰空擊來,而在這些玉簡之後,符?道士的桃木劍、攝魂鈴等諸般法器也緊隨而至。
眼見十多樣法器從天上、地下一起攻來,徐安然也難免有些擔心,正在他心中自責莽撞時,便聽狻猊大吼聲中雙翅連振,瞬時之間周圍十丈方圓地空間陡然由融融暖春變成了三九深寒,這番急變的同時,隨着雙翅再振,憑空現出的雪花已化為無數柄冰箭四面散射開去。
眼見這一幕分明在元洲島上就曾上演過,見到這熟悉的一幕,徐安然頓時放下心來,所謂關心則亂,坐在靈獸背上被人攻擊,竟使他忘了當日地神威。
當日在元洲島時,江南道門悉心準備的符陣都困不住狻猊,遑論眼前這些崇玄觀道士,隨着漫天冰箭射出,那些四面而來的法器在冰箭的連環打擊下紛紛墜地,總算那些驅使法器地道士們見勢不對迅速撐起丹力護罩,才沒有殃及自身。
但這僥倖也僅僅只持續了片刻功夫,道士們堪堪擋住冰箭,狻猊已緊隨其後而至,在這天地靈獸面前,道士們撐起的護罩簡直就如同紙糊的一般,根本無法擋住狻猊地利爪。
猊地速度本來就快,此時更是發揮到了極致,每一次利爪探入護罩,頓時就有一個道士拖着長長地慘呼聲跌落空際,不到半盞茶功夫,升入空中的七個道士中已有五個就此掉了下去。
“靈獸狻猊”,雖然沒有親自去過元洲,但虛清卻從明清口中知道了元洲島上發生地一切,也知道護寶靈獸狻猊被華陽的金丹自爆給炸死,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乍見這凶獸時他還不敢確定其身份,但是此時親眼見到覆蓋達十丈方圓的冰箭及狻猊閃電一般的速度后,他終於明白眼前這凶獸就是明清口中已死的狻猊。
這個發現直讓他心神狂震,身子急速下墜的同時,他已大聲喝道:“箭陣!”,因在中軍大帳之中議事,他原本升空就比其他幾個道士要慢,而他升空的同時正是狻猊大展凶威的時候,剛剛升起隨即急速下落,虛清在短短的時間裏全神貫注在那凶獸身上,以至於竟沒看清狻猊背上那人究竟是誰。
下面看熱鬧的軍士剛剛目睹己方的道士們神仙一般飛升上天,還不等他們心情稍稍平復,就又看到這些道士們慘叫着掉了下來,而本軍新任主帥更是驟升即落,這前後的變化實在太大,以至於他們都有些傻愣愣的看着這一幕。
直至聽到虛清的大喝,這些軍士們才回過神來,當下亂糟糟的回營去拿弓弩箭矢,等狻猊將第六個道士解決之後,見勢最快的虛清已安然落地,這廝心智着實姦猾,剛一落地之後頓時閃身遁入亂糟糟的大軍之中,借人群及軍士們踢起的塵土遮蔽了身形。
眼見往日不可一世的虛清在大軍面前如此狼狽,長吐出一口悶氣的徐安然大笑出聲,這快意之極的笑聲在大營上空不斷回蕩。
藉著煙塵的遮蔽的虛清剛一聽到這笑聲,驚魂未定的臉上頓時再次臉色再變,“徐安然!”,他剛剛吐出這三個字,就聽空中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道:“欣聞虛清觀主榮任大軍主帥,我正是來送禮的,觀主何必如此倉惶,也不怕三軍將士小瞧了你?”。
剛剛入主軍中,虛清數日來嚴令整飭的目的正在於立威,但經此一事,不僅他前面數天的努力盡化泡影,其身為三軍主帥的形象更是受到了致命打擊。這對滿懷建功之心的虛清可謂是致命的打擊,更令他心中憋悶不已的是當此之時他還不能出言辯解,以免暴露行蹤所在。這兩遭里夾攻,只讓他恨怒欲狂。
“觀主雖然客氣,但我這禮物卻不能不送,借華寧人頭一顆以賀觀主榮登帥位。”見下面眾多軍士手持弩弓跑出營帳,徐安然也不再多留,扔下了手中的人頭,“觀主既然今日頗有不便,那我明天再來”,話音剛落,他已馭使靈獸騰身遠去。
在其一閃而逝的身影後面,“明天再來”這四字在亂糟糟的大軍中不斷迴響。
……
一路飛回西川的路上,徐安然越笑越響,而在響亮的笑聲里,他雙眼中的淚水也已悄然滑落,這是自虛平身死以來,他第一次如此肆意的流淚。
當淚水漸漸風乾時,前方已將至西川地界,徐安然在下面一處僻谷中落下,先打發狻猊回了元洲島,他又在此默坐了了柱香功夫后,這才依舊行功法變成問天,御劍直向幽冥城而去。
一路上碰到好幾撥御器飛巡的天殺盟器修,這些器修見是徐安然,也不上前攔截,遠遠行禮后便放他過去,弦月初升時,按劍下落的徐安然已到了幽冥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