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伏殺
過泥金名刺,目送禹權衡派來送信的家人出了房屋,身正準備去三清殿時,就見一個道士山身走了進來,揖首為禮道:“弟子明性,請與觀主同去金州”。
這道士正是剛才負責押送那家人的兩人之一,見他來的蹊蹺,話又說的突然,站起身來的徐安然邊向外走,邊隨意問道:“你為何要去金州?”。
“也正是在昨夜,弟子接到舊日同行的飛符傳書,言說有許多同伴折陷在金州城中,因此……”。
對他這句話甚是不解,徐安然插話道:“折陷?”。
“小道以前遊方各地時結識了一些同伴,現在被金州府衙抓住的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聽到這裏,徐安然猛的頓住了步子,“你那些同伴都是些什麼人?金州府衙為什麼要抓他們?”。
“他們也都是道門出身”,隨着明性的解釋,徐安然這才漸漸明白,同是對教門現狀不滿的遊方道士群體中竟然也存在分化,簡而言之就是分為兩類,一類就是象前些日子申請入籍撫陽觀的這些,他們表達對教門不滿的方式就是抽身遠走,獨自苦行,在苦行中悟道,也在苦行中尋找符合自己心意的安身之處,這屬於溫和型;與溫和型這類相對應,另一類遊方道士就顯得激進的多,目睹教門沉淪,構成中以年輕道士為主的這一派,選擇的不僅僅是獨善其身,而是奮起抗爭,也正因為他們的抗爭,所以這一派歷來遭受的打擊就最重,在這種長期的重壓下,道士們變革教門的思想就越來越激進,而抗爭的手段方式越來越激烈,明性所說的同伴就是屬於這一派。
明性解釋完后,續又遲疑道:“新任金州刺史特意派人來請觀主赴會,同為三清一脈。觀主若得便時還請救救他們”。
對此,徐安然卻沒有回復,繼續邁步前行間頗為好奇的向明性問道:“既是同伴,那你本該也是激進一派的吧?為什麼後來又改弦更張了?”。
“弟子是受了華空仙師地點化,道本清凈,思及弟子過去種種,無論是心態還是處事手段,都與清凈二字背道而馳”。
華空就是當日在香積廚外與徐安然對答的那老道士。明性說完,徐安然卻未作評判,帶着臉上不明其意的笑容又向前走了十餘步后,開口言道:“五日之後你隨我一起去金州就是”。
“謝謝觀主!”。向喜出望外的明性擺擺手,徐安然便徑直往三清正殿去了。
……
五日後,春和日麗
身穿杏黃道衣的徐安然帶着明性剛一走進海福樓,立時便有等候的小廝將二人迎上了三樓雅閣。
新任金州刺史禹權衡是個年近四旬的中年。微胖的身形,儒雅地容貌倒與徐安然想像中的模樣頗有幾分相似。
見徐安然僅帶着一個年輕道士走了進來,起身相迎的禹權衡眼中頗有幾分激賞之色,畢竟從身份上而言。現在的徐安然屬於罪名未脫地逃犯,而他卻是代表朝廷牧守一方的刺史。
“仆自在金州上任以來,對華心觀主可謂是聞名已久。雖然早聽傳聞知道觀主少年英才。卻實沒想到觀主竟然這般年輕!”。禹權衡笑着拱手連連道:“英雄出少年!此言果然不假”。
“金州海福樓的招牌菜便是清蒸翹嘴白魚,觀主俗家時是平安州人氏吧。正好品評下此樓主廚的手藝如何”,邊肅手引座,禹權衡邊迭聲吩咐一邊伺候地小二準備菜肴,看來實在是熱情的很。
“貧道已戒了葷腥,大人不必如此勞煩了。明性,你自出去叫份素齋吧”,看着一併退出的小二關好了雅閣門戶,與禹權衡據案對坐的徐安然徑直道:“大人有什麼事直接說就是”。
“好,快人快語!”,至此,禹權衡也收了剛才地殷勤寒暄,直入主題道:“仆冒昧投書相邀實是受座師之命,家師兵部劉侍郎想請觀主近日往帝京一行”。
“帝京?”,聞言,徐安然忍不住笑出聲來,“劉大人該不會不知道我現在的身份吧?”。
“既是家師相邀,自能保證觀主到京之後的安全”。
禹權衡雖然說地斬釘截鐵,但這話對於徐安然而言,也只能是聽聽卻沒法相信地,縱然劉景文官職再高,也不過一介普通儒生,又如何能與丹修甚多地玄都觀抗衡。
“家師交遊廣闊,下至販夫走卒,上至宗聖宮中高道皆有交往”,那禹權衡似是知道徐安然心中所想一般,跟着言道:“有宗聖宮中高道出面,觀主可還以為家師所言不可信?”。
“宗聖宮?”,禹權衡口中吐出這三個字,徐安然難免心底微微一震,“卻不知劉侍郎讓我上京所為何事?”。
“具體事情家師來信中並未言明,不過以仆想來,總該與如今的朝局有關”,雖然見面時間極短,但禹權衡對於徐安然地脾性倒有了幾分了解,是以也沒有過多的虛飾言語,“觀主或許不知,六天前,當今天子已親頒手詔准令江南道門入主軍中主持平亂戰事,我江南東道接替楊將軍的正是崇玄觀觀主虛清,其入主軍中之後,本道一應道務由華寧主持”。
“虛清,華寧!”。
試探果然有效,看到徐安然在聽到這兩個名字后眉宇間突然升起的陰?,精神一振的禹權衡繼續道:“怎麼,觀主還不知道?六日前朝廷所下詔書可謂震動朝野,前次帝京城外玄都觀之變至此總算有了結局”。
“噢?”,聽聞此言,徐安然的雙眼緊緊着落在了禹權衡身上。
“千年叢林玄都觀一日之內片瓦不存,先是鳳凰現世,隨後天降大火,為此帝京城內死難者不下兩萬人,如此大事不僅是朝廷,便是天下百姓也關注的很哪!”,說到這件舊事的處理時,禹權衡臉上也滿是唏噓之態。“就為此事,政事堂首輔盧公被罷了相位,另有欽天監監正以下十三人,京畿道觀察使並京兆府尹悉數罷官,親民官萬年縣令更因處斷火災不利,被交付三法司會審,已於昨日明正典刑!”。
玄都觀中虛平一個星隕咒,竟引得上至宰相。下至萬年縣令或罷官或身死,足可謂是朝廷的大地震,這樣的結果不
安然,若是虛平還活着。也該大吃一驚了。
但聽這詔令中處斷的竟全是儒家出身的朝官,而無一個教門之人,徐安然不等心中波濤翻湧完畢,已是跟着問道:“那玄都觀中人又如何處斷?”。
“宗聖宮執事玄苦罷‘真人’號。發交先皇陵寢誦經祈福以消罪孽;道門左提點玄會罷‘真人’號,免一切教職,交宗正寺審定其罪”,言至此處。禹權衡臉上總算有了點笑模樣,“據家師信中所言,玄會在玄都觀天降隕石時就已身負重傷破了功法。宗正寺去萬福寺拿人時。這廝竟成了垂垂老朽的模樣。被拘拿宗正寺后不過五天就死了!除他之外,玄靜也被詔令罷了大道正之職”。
聽到玄會死於宗正寺大獄的消息。徐安然先是一喜,驚喜過後卻又覺得心中猛然一空,玄會可是害死虛平地罪魁禍首,豈能如此輕易的就死了?念及此處,剛剛一喜過後的徐安然竟覺心中莫名起了一股窒障,似是胸口被什麼堵住了一般。由玄會身死帶來的衝擊過後,他腦海中猛然又浮現出李巧兒的身影,“玄會已死,她又怎樣了?”。
禹權衡卻不知道徐安然心中的這種種糾結,顧自繼續道:“大道正玄靜罷職,左提點玄會身死,論說起來陛下在處斷此次玄都觀之事時是將朝官與道門各打五十大板,可惜,以江南道門接替武將平亂的詔令也是這次發出的,有了這道詔令,道門之勢就再難遏制了。這恐怕也非觀主所願吧……觀主?”。
“噢,沒什麼?”,被禹權衡這一喚,徐安然收回了有些走神兒地心思,“此次處斷中可曾提到家師虛平仙長?”。
“陛下的詔令里倒是沒有。不過據家師來書中提及,新任大道正玄能有意提請宗正寺,將虛平道長及觀主名諱列入叛逆譜”。
聽到這個消息,徐安然再也忍不住的猛然起身“什麼!”,宗正寺叛逆譜中所列的無一不是犯下大罪地皇室叛逆及窮凶極惡的道門敗類,一入此譜便是與這些人為伍,世世代代遭人唾罵。若單是自己,以今日的徐安然而言也並不在乎這虛名幻相,但虛平乃是為救他才至於身逝不存,他又豈能眼睜睜看着虛平落得如此下場。
見徐安然失態,禹權衡倒有幾分欣喜,“此事還未有定論,觀主不必心急,宗正寺那裏家師也是能說的上話地”。
“劉侍郎要我何時進京?”。
聞言一笑的禹權衡也站起身來,“半月之內”。
“好,就以十五日為限,我若去時必在十五日之內,若是過了十五日還沒去,請劉大人也不必再等了”,言罷正欲離去的徐安然驀然想到明性之事,轉身揖首為禮道:“此外倒還有一件事想請大人通融”。
“但說無妨”。
“聽說大人近日抓了一批道士?”。
“觀主說的是意圖刺殺本州主觀首領地那些道人?”,見徐安然點頭,禹權衡笑道:“這事兒我知道,但抓他們的卻不是我金州府衙,是華寧親自下的手,怎麼,觀主想救他們出去?”。
徐安然點了點頭,“華寧也在金州?”。
“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華寧道長甫掌大權,豈能不到各州巡視一番道務?”,禹權衡調侃地語調里有着不加掩飾地嘲諷,“自江南亂起以來,各州監獄都是人滿為患,放了這些道士倒也沒什麼,不過總要等華寧走了之後才好行事”。
“他什麼時候走?”。
“本州主觀送了他一輛名貴地檀香木軒車,他現在該還在觀內赴宴”,說話間,禹權衡扭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也該快了,最多兩個時辰他就該動身回襄州了”。
“有勞禹使君!”,事情說完,徐安然也不再停留,揖首而去。
出了雅閣,外面地明性當即走了過來,“我已與禹大人說好,再過兩個時辰那些道士就放出來了,你自到府衙側門等着就是”。
“多謝觀主,那觀主你……”。
“我還有事,你也不用等我,自己回觀就是,切記不得另生枝節”
“謹遵法旨!”,等明性抬起頭時,早見徐安然已向樓下走去。
出了海福樓,徐安然向城門處走去時,身側慢慢跟上了一個團衫儒服的中年,“一切安好,禹權衡沒耍什麼花招,那刺史官兒跟你說什麼了?”。
側身看了看一身儒雅的隱機,徐安然微微一笑道:“倒也沒說什麼,就是兵部尚書劉景文邀我入京”。
“噢!”,聞言,隱機的臉色頗有些凝重,沉吟許久后才道:“朝臣要反擊了?你答應沒有?”。
“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朝臣反擊為何要讓我入京?這點上我沒想明白,最後留了個活話”。
“這倒是穩妥之計”,隱機點點頭,看了看孤身一人的徐安然,“現下你已陷入諸般紛爭,身邊沒有可用之人也不行,回西川之後我就將‘齊’字堂交由你統領”。
對此,徐安然也沒拒絕的點了點頭,“我還有些私事,現下就不跟你一起回西川了,事情辦完我自去幽冥城找你就是”。
“私事”,聞言微微一笑的隱機點點頭,“注意安全”,說完,他便轉身去了。
山南多山,出金州城十里后便是一片鬱郁蒼蒼的密林,近月以來江南大亂,百姓們若非必要絕不肯離家遠行,是以這條環山所夾的官道上甚是清冷。
入了道旁密林,徐安然驅動丹力,瞬時之間,他身側的虛空中出現了一個門戶般大小的風旋,狻猊從風旋中現出身形,雄壯獅身,背生雙翅,只有說不出的雄壯。
見到徐安然,一聲輕嘯的狻猊將雪白的大頭在他身上蹭來蹭去,張開的翅膀更搭到了徐安然肩上,如此嬉戲了小半個時辰后,這靈獸才安生下來。
徐安然在密林中坐下,邊輕撫着狻猊毛茸茸的大頭,邊靜靜看着下邊的官道,他在等,等華寧經過的那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