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虛平
機感應,正在徐安然與隱機以心識交流的時候,驀見一陣騷動,隨後就見一道赤色光華直向觀門上空的虛空撞去,而跟着這道光華的還有一個枯瘦的身影。
那道光華雖快,但以徐安然此時的目力也可清楚看到發出這道光華的乃是一件類似佛門方便鏟般的重法器,再一看法器上透出的血赤光華及法器后那人瘦若骷髏般的身形,不消說這試圖沖陣之人定是出自比寧谷無疑。
以法器飛行之速,短短百餘步距離瞬間已至,這重法器看來奪目之極,高速之間帶着奔雷之聲,端的是威勢赫赫,眼看就要衝破山門上空的虛空時,驀然就見那處地方的空氣突然盪起一層水波似的漣漪,這漣漪一閃而逝,那柄先聲奪人的重法器就如同陷入亂泥中一般再難寸進。
幾乎是眨眼之間,原本出現漣漪的那塊虛空陡然變成一片濃密的暗黑,一片血色黃昏下,玄都觀上空突然出現了這麼一塊兒幽深的黑幕,離奇的一幕直讓整個山門前的百姓們都忘了喧鬧,目瞪口呆的看着這天生異象。
暗黑之中,隱見星辰閃爍,似乎這一小片天空變成了另一個處於不同時空的世界,風起雲生,雷電運轉,說來這不過是呼吸間事,若非徐安然此時修為與道心都有大幅提升,斷難看清楚陣勢的具體變化。
一道閃電從那片暗黑之間似金龍之爪般探出,沒有一絲聲響,重型法器及後面跟着的比寧谷中人就此消失無形,閃電一出既收,隨即在徐安然的緊緊注目中雷電停轉,風雲頓收,而那片暗黑也隨即消息無形,整個玄都觀上空又恢復了剛才無形無相的虛空。
比寧谷中人氣勢赫赫的沖陣過程從發起到最後的身魂俱滅只持續了數息就已結束。對於下面的許多百姓而言,只覺眼前一黑隨又一亮,剛才那個騰身而起的瘦子就此沒了蹤影。下面地上乾淨的甚至連一點衣屑的碎片都沒有。
天衍大陣一旦啟動,便在陣法控制地範圍之內衍生出日月星光,黑夜白晝,天地五行,既而五行相互相生共同維護整個陣法的運轉,從陣法原理而言,等於是在一個特定的空間內再造世界,觸動這個法陣的過程本身就是將自身投入這個世界的過程,沒有人能單憑一己之力抗衡一個世界。抗衡操控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而剛才這個比寧谷魂靈妖的結果明白無誤的證明了這一點。親眼細緻的看到整個過程后,臉色沉重地徐安然始信前輩丹修筆記中所載確實不虛。
玄都觀內山門處本來頗有些鬧雜,但經此一事後卻在瞬間陷入了落針可聞的寂靜,又過了片刻,一片惶然的驚呼聲突然而起。
這些早在山門外就飽受驚嚇的普通百姓此時乍見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憑空沒了蹤跡,而原本的青天白日也漏出一個黑洞,太過驚異之下。原本就受驚不定的心恐懼更生,片刻地寂靜之後終於一起爆發出來。
“好機會。走!”,低低一聲。不等隱機開言,說完這話的徐安然已當先而行,親眼見識了天衍大陣地威力后,他迫切希望能不動法術丹力的趁着這個亂象跟百姓們一起混出去。如此以來就無需讓虛平再蹈險境。
百姓們驚呼聲起地同時,就見人群中又有七八道同樣出身於比寧谷的魂靈妖趁亂騰身而起,這次他們卻不是獨自沖陣,而是八柄法器匯做一處。結成一個赤黑光團直向山門旁側的虛空轟去,試圖聯手將陣法轟出一絲縫隙后藉機逃生。
這次甚至連閃電都沒有,被攻擊的那片陣法虛空中驀然生出一團幾呈白熾狀地純陽赤日,赤日一出,法器光團頓時如雪消融,連同那八個同時放出法器的比寧谷魂靈妖也如雪人入熔爐般被瞬間煉化。
遇弱則弱,遇強則強,以純陽衍生克制陰寒之體的魂靈妖,人數的優勢在生衍無窮地天衍大陣前根本毫無意義,而最讓人心生寒意的是此陣法運行時全無聲息的舉重若輕,縱然看了一遍又一遍,你也猜不到這個陣法的威能到底有多深。
就在天衍大陣第二次以純陽赤日消融比寧谷魂靈妖的同時,山門上空同時亮起一團金黃光華,隨即便有一個身穿金綉雲文法衣的中年道士足點那團金黃虛空而立,俯視山門緩緩開言道:“此乃護山大陣斬妖除魔之舉,眾善信莫要慌亂,循正門依序出觀即可,無量天尊!”。
看到虛空而立的中年道士,正急步而走的徐安然眼神猛的一縮,原來此人正是總掌江南道門的玄都觀左提點玄會。
面容儒雅的玄會身穿金色雲文法衣,足踏黃金法簡虛空而立,望之燦若真仙降世,其話音雖淡,但流波布遠直讓下面的人清晰可聞,尤其是最後那句“無量天尊”的道號,更是如青銅大擊響,悠悠的聲調中自有一股清幽淡遠穩定人心之力,幾乎是瞬時之間,原本慌亂的人心頓時安定下來,而騷亂剛起的人群也迅速靜定下來,其間更有許多百姓就地拜倒,向虛空而立的玄會連連叩拜的同時,口誦無量天尊不絕。
見百姓靜定下來,廢然一聲嘆息后,離山門還有百步遠近的徐安然知道這招渾水摸魚註定是行不通了,“低頭,往左走!”,心識中印出隱機的話語,徐安然當即遵行不怠。
此時,內山門前已趕來數百香火道士,在外圍隱隱組成一個防止受驚的百姓再衝擊內觀,玄都觀山門廣大,各院之間的香火道士也並不互相熟識,兼之又有藉助的遊方道士摻雜其中,是以身穿青佈道袍的徐安然四人混入其中后,也並無人懷疑。
序一整肅之後,百姓們出山門的速度明顯快了許多,般景象,徐安然莫名的有些緊張起來,他知道久已不見的師父也該快要露面了。
漸漸的,內山門巨大的青石場院中人越來越少,當徐安然搜尋的目光落到那尊重逾千斤,高及八尺的青銅香爐時。心神陡然一震,香爐邊那個一身小商販裝扮的男子卻不正是師父虛平?
徐安然心神震動之間,靈台處丹身元符化成地青燈驀的點亮,恰在此時,相距數十步,間隔十餘人外的虛平正好投眼而來。
依舊是淡淡的微笑,恬靜的面容,但徐安然卻從虛平的眼神中看到了那一閃而逝的光華,這道光華中滿含着擔憂后的釋然。慈愛,甚或還有一點決絕。看到虛平的這個眼神,大心川中地一切歷歷而過,徐安然但覺心頭猛然一陣酸熱。
徐安然腳步剛動,便覺手臂一緊,旁邊隱機低沉的聲音傳來道:“別過去!”,與此同時。臉色恬然的虛平也微微搖了搖頭。
抬頭間看了看黃昏天際中那顆如血殘陽及似在沸騰燃燒般的晚霞,徐安然隨着口中長吐出的那口氣平復住有些躁動的心。
人群如水一般從玄都觀山門處流出。隨着百姓們越走越多,仍舊留在內山門青石場院中的人也就水落石出般地越發顯眼。到了最後時,整個場院中剩下的不過只有七人。
眼神直接略過那六個比寧谷殘餘,雙眼沉深如淵地玄會立於虛空之中面含淺笑道:“一別三十年,虛平師侄風采如昔。幸甚幸甚!”。
他這一句頓時讓場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背依香爐而立地虛平身上。
縱然只是一身小商販打扮,但虛平恬然一笑間所隱露出的清逸出塵風姿竟絲毫不被玄會氣勢所掩,“三十年不見,玄會道長一腔執念歷久彌堅。這份執着當真是可敬可佩”。
道人名曰方外,求的便是出塵,執着乃是心障,正是修道人孜孜求破之相,虛平此言明似稱讚,其暗指卻是玄會毫無道心,此言一出,當真是滿場凜然,尤其是徐安然等人身側的香火道士更是瞠目結舌。
身為統領江南道門地玄都觀左提點,又是方今天子親口御封的“真人”,玄會實已到了教門的最高層,在這些普通香火道士眼中簡直就是如仙人一般的存在,他們實在沒想到眼前這個毫不起眼,甚至連道衣都沒有一襲地虛平竟然敢如此對玄會說話。
與身側的這些香火道士不同,聞言后的徐安然卻是眼神一亮,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素來淡然的師父露出如此銳利的機鋒,但瞬間的快意過後,徐安然心頭的擔憂愈發的厚重起來,虛平如此作為,顯然已存了徹底撕破臉的心思。與此同時,他身側的隱機也是微微一聲苦嘆。
“三十四年前的平安州靈台山上,,虛平師侄於玄苦師兄身前指天立誓,此生絕不下大心川半步,今日為何自食其言?”,雙眼猛地一縮,虛空而立的玄會似是毫不在意的淡淡道:“華心身為教門弟子卻結交妖邪,更懷不臣篡逆之心,教出這等弟子,虛平你又該當何罪?”。
聽玄會提到三十四年前舊事,虛平原本恬淡的臉上猛然一緊,原本靜若湖水般的眸子頓時起了一層迷亂的霧象,“孰為正,孰為邪?是耶,非耶,化為蝴蝶!”,喃喃自語般說著這句話時,虛平的收回停留在玄會身上的眼光,投向眼前這片血色夕陽中的輝煌觀宇。
瀏覽過觀宇之後,虛平的目光最終着落在徐安然及隱機身上。
在虛平看向隱機時,徐安然分明看到了他臉上流自內心的那一抹燦然微笑,而依然抓着徐安然臂膀的隱機也在此時抑制不住的身子連連輕顫不已。
下一刻,虛平的雙眼就落在了徐安然身上,這一瞥之間的眼神中蘊含的情感與寄託是如此之多,以至於徐安然腦海中竟出現了片刻短暫的空白。從二人身上收回目光,帶着臉上一抹莫名的淡然笑意,虛平轉身之間已重重一掌拍向身後巨大的青銅香爐。
方才虛平與玄會說話之間,已自有玄都觀丹修上前將束手就擒的比寧谷六人帶走,此時內山門場院正中除了虛空而立的玄會及下面的虛平之外再無一人。
隨着虛平一掌拍下,原本平整光滑的青石山場上以青銅香爐為中心,似水銀泄地般驀然現出數條盤曲扭結的雲文,這些隱顯出青色毫光的雲文恰似一條條奔流不息的長河滾滾向前延伸,瞬時之間,整個山場上便出現了一個佔地近十畝方圓的巨大雲文符陣,符陣深遠處甚至更遠及山場后的三清正殿。
看到如此出神入化的隱符術,看着這行雲流水般顯現出來的巨大青光符陣,縱然已看出虛平與玄會之間的不對付,徐安然身周的香火道士們依舊忍不住發出迭聲驚嘆,而目睹這一切的玄會臉上也終於沒了剛才成綉在握的淡定,金絲雲文法衣驀然漲起的他厲聲喝道:“星隕咒!虛平你瘋了?”。
恰在此時,驀然覺得臂間一痛的徐安然扭頭看去,駭然見到隱機痛入骨髓的雙眼中正緩緩滑落兩滴渾濁的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