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暴風驟雨如期而至。
第二天，從首都專程而來的專家調查小組抵達江城。在正式展開工作之前，帶隊的組長與老龔靚湯股份有限公司的總經理孫小雲進行了一次私下的協商。得到東方俊逸的授意后，孫小雲的態度非常堅定。她毫不猶豫地拒絕對方入股公司，並且聲稱根本就沒有什麼所謂的配方。專家調查小組組長老羞成怒，便對老龔靚股份有限公司下達了停業整頓的行政命令。
專家調查小組下達的這項強硬的行政命令，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憂。
江城市餐飲業、賓館業和零售業的老闆們不免歡欣鼓舞。這也怪不得他們幸災樂禍，老龔靚湯館和東方賓館、東方倉儲在前一段時間畢竟搶了他們太多生意。所謂同行是仇家大抵就是指這種情況了。
不過，卻有更多的江城人為此而感到了苦惱。
喜歡靚湯的顧客們自然對那個莫名其妙的專家調查小組痛恨不已。
正是因為調查小組的到來，他們已經連續好長時間都沒有品嘗靚湯了。上癮這玩意可以分為兩類，一類為生理上癮，一類便是心理上癮。這段時期人們沒辦法繼續品嘗靚湯了，他們在生理上倒是沒有難受、流鼻涕、打哈欠之類現象。可是在此期間，他們卻彷彿缺少了點什麼似的，總是很容易產生失落、沮喪之類的感覺。這種感覺，就好象平常習慣每天上網的人突然有一段時間無法上網一樣。
老龔靚湯股份有限公司的高層管理也很鬱悶。
靚湯館每天的能夠獲得的純利潤高達六十多萬元，也就是說，靚湯館每停業一天，就會損失六十多萬元。不過這還不是最重要的，真正令孫小雲等人感到壓抑的是：總公司背負着極為沉重的還款壓力。當處於龍頭位置的老龔靚湯館遇到麻煩后，資金鏈便產生了崩潰之虞——不僅僅是充當“超級現金牛”的老龔靚湯館無法再為總公司提供任何現金，東方賓館和東方倉儲的營業額也多少受了些影響。而這一點，正是財務總監最為擔心的事。
江城的公務員們對調查小組也非常不感冒。
專家調查小組的突然襲擊沒有經過江城市市政府的同意倒也罷了，更令這些國家公務員們不爽的是，調查小組確確實實地損害了他們的利益。從私利上講，江城市政府各個部門每個月多少都可以獲得一些餐卷，而調查小組的到來，卻導致了這項福利的中斷。僅此一項，就惹得好多有機會一嘗靚湯的公務員暗生怨氣。當然，以這種緣由而在背後痛罵調查小組的只是那些普通的公務員，處於領導位置的領導們自然不至於因為這樣的小事而抱怨。不過，領導們只是因為修養好才沒有對調查小組表示不滿，但是如果調查小組突然遭遇車禍什麼的，他們卻也不會真心為他們掉一滴眼淚。
老龔靚湯館停業整頓導致了江城市的稅收減少——要知道，江城市說起來雖然是中國十大城市之一，可是它位於經濟不算髮達的中部，國民生產總值只不過一千八百億，而財政收入也只不過兩百三十億而已。老龔靚湯股份有限公司全年的生產總值預計會有將近四個億，佔了全江城市的萬分之二十三。只不過由於老龔靚湯股份有限公司是合資企業，在稅收方面擁有一定的優惠政策。另外，由於它拚命似地進行擴張投資，按政策規定，江城市還必須向它返還一定稅款。所以，實際上從老龔靚湯館繳納的稅額只佔江城市稅收總額的萬分之十五。
誠然，萬分之十五雖說不算少，不過市領導們倒也不會僅僅因為不到四千萬的稅收就喜怒現於顏色。真正令江城市主要領導無法忽視的，則是老龔靚湯館的存在對江城市地稅局的工作有着良好的促進作用。
按稅收的財政級次歸屬，分為中央稅、地方稅、中央與地方共享稅。由於地方財政主要承擔本地區政權機關運轉所需的各項經費，地區經濟建設及文化、教育、衛生等社會事業發展所需要的各項支出，因而地方政府有權直接支配地方稅收所得。從公講，地方稅收越多，地方發展便越為有利；從私講，政權機關運轉所需的各項“經費”，不也得着落在地方稅收上？
中國稅收最大的痼疾在於法人以及自然人已經習慣了偷稅漏稅，假如某個地方的法人和自然人照章納稅，那麼這個地方政府的稅收就會立即大幅增加。另一方面，如果不能報銷，多數中國人都對是否領取發票持無所謂的態度。正是人們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導致了國家稅收不小的損失。而老龔靚湯股份有限公司對稅務工作做出的貢獻，則主要就是這兩個方面。
一開始，老龔靚湯館還僅僅只是一個營業面積不過三百平方米左右的小餐館，那時它就提出了用發票抽獎的方式分配餐卷。後來，老龔靚湯館搬家后每天能夠提供兩千張進餐卷，仍舊將大部分的餐卷無償提供給江城市地稅局進行抽獎用。按照靚湯館的建議，江城市地稅局除了按發票號碼抽獎外，還對企業或個人繳納的稅款進行抽獎。
對合法納稅進行的獎勵效果不算太明顯，但好歹也算是聊勝於無。而原先可有可無的發票擁有了彩票的功能后，就幾乎再也沒有人會放棄任何一次索取發票的權利了。這樣一來，江城市的稅收額度也就有了明顯的提高。另外，外地企業與江城企業簽訂價值達到某個標準的合同后，江城企業可以憑藉合同在老龔靚湯館慶祝合同的成功簽訂。這一規定也在客觀上促進了江城經濟的發展。
現在老龔靚湯館已經停業整頓一個月了，負面影響已經逐漸凸現出來。如果這種情況一直延續下去，甚至專家調查小組真的找出什麼問題因而迫使靚湯館關門，那麼江城市的損失就會更大。
正是因為這樣的緣故，衛生局的某位副局長的日子越來越難過了——因為這起事端是他的公子惹出來的。很多人都認為，這位副局長的仕途算是走到頭了。
上次這位副局長的公子想要強行入股，對於這種權力尋租的事，一些實權人物不會太反感。當時，連與靚湯館關係最密切的市政府辦公室的王主任也只是保持着中立的態度。因為這件事雖然擺不上枱面，卻也是一種潛規則。當靚湯館表現出一副根本不搭理副局長公子的強硬態度之後，那位公子其實也沒轍——畢竟靚湯館對於江城市來說就是一隻會下金蛋的母雞，如果誰想要分一杯羹倒也罷了，但是如果想要殺雞取卵，江城市政府自然會堅決制止。
令人難以容忍的是，這位公子無法得到江城市政府的支持，便越過江城市政府，直接與中央某位太子黨勾搭上了。而這一點，卻正是官場上的大忌！
現在，那位副局長的領導、同事甚至是下屬每次看着他時，都忍不住露出一種看着白痴的表情。
平時那麼縱容你的公子，這下好了，他把專家調查小組成功招惹來了，看你怎麼收場！專家調查小組突然襲擊所選擇的時機確實非常好。老龔靚湯股份有限公司的母公司在此之前瘋狂擴張因而背上了沉重的債務包袱，在這種時候，調查小組責令靚湯館停業整頓確實可謂是打蛇打中了七寸。可是人家靚湯館不聲不響停業整整一個月了，卻仍舊擺出了一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剛強姿態，根本不搭理你；你想弄到配方，可是靚湯館經營半年來，多少想弄到配方的飲食業同行都試過，他們沒能成功，你又憑什麼成功？退一萬步說吧，就算你成功將老龔靚湯股份有限公司弄垮了，你自己又能得到什麼好處？白痴！
在江城市政府的主要領導覺得煩惱，那位副局長已經開始惶惶不已，專家調查小組的帶隊組長越來越鬱悶的同時，東方俊逸也不怎麼開心。
不過，東方俊逸並不是如人們想像中的對資金鏈崩潰而感到麻煩，因為資金鏈根本就沒出任何問題。因為，他已經與家族旗下的一家金融機構達成了諒解協議：在老龔靚湯股份有限公司停業期間，由那家金融機構代為支付其應付款項。待老龔靚湯股份有限公司恢復正常營業后，再向那家金融機構償還債務。
與家族旗下那家金融機構打交道的過程令東方俊逸頗為感動，畢竟，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家族的溫暖。
事實上，東方俊逸甚至沒有開始行動，那家金融機構的負責人就主動與他取得了聯繫，並且與他達成了那項諒解協議。東方俊逸對於解決這次危機有一張王牌，可是他根本還沒亮出這張牌，家族就主動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他怎麼能不感動……另外還加上一點迷惑呢？
察覺出東方俊逸對此有些不感置信，那位擁有英國國籍的家族成員在可視電話的那頭笑呵呵地向他解釋：家族也研究過那種神奇的靚湯，可是幾個月來一點成果都沒有。既然這個獨特的配方擁有不可模仿的特性，所以在家族的眼裏，Pablo（東方俊逸一直借用着Pablo的身份與之打交道）便成為一支極有潛力的藍籌股。既然這件事並非他的過錯，那麼家族自然堅定不移地站在他這邊。萬一老龔靚湯股份有限公司在這次事件上確實遇上麻煩翻不了身，家族還願意向他提供其他的幫助。
資金鏈沒問題，那麼是已經停業一個月的老龔靚湯股份有限公司出現了問題嗎？
不。
雖說已經停業一個月了，可是老龔靚湯股份有限公司卻沒有解僱一個員工。不僅如此，東方俊逸還趁着這個難得的機會，對公司里的員工提供了全面的培訓。老龔靚湯股份有限公司成立四個月來，雖說每個月都為母公司支付了大筆的資金，可是公司里仍舊攢下了差不多兩千萬元。憑藉這筆資金，老龔靚湯股份有限公司即便只是吃老本和利息也至少可以支撐七年——主要是孫小雲和龔洪濤的薪水太高了，如果他們倆不領工資，公司撐個三、五十年的根本沒問題。
當然，不解僱員工並非僅僅只是因為公司的資金充裕。東方俊逸知道：無論從事哪一種行業，“人”的因素都是排在第一位的。忠誠是一種最令人敬佩的品德，而忠誠這一道德雖然不屬於職業道德的倫理規範，可是如果能夠令企業和員工形成“利益共同體”和“命運共同體”的關係，那麼這家公司便已經成功了一大半。因為，這樣的公司擁有很強的凝聚力，在激烈的社會競爭中可以處於非常有利的位置。當然，無論是利益共同體還是命運共同體都是建立在一定的物質利益基礎之上的。在這一點上，東方俊逸也沒有忽視——在停業的這個月，員工們參加培訓時照樣拿着全額工資。
老龔靚湯股份有限公司沒問題，那麼就是另外三家子公司出現了問題？
答案仍然是否定的。
東方機械設備製造有限公司目前只是在籌建階段，資金沒問題，自然很難遇上大的麻煩。在靚湯館停業的同時，東方賓館和東方倉儲也照常營業。
據統計，全球跨國公司的併購有六分之五是失敗的。原因主要在於併購過程中以及併購之後，由於多元化文化背景下的摩擦、碰撞而導致的人事衝突、觀**衝突等，因而很容易導致市場危機、人事危機、管理危機。不過，東方俊逸併購東方賓館和東方倉儲卻完全沒有遇上這方面的麻煩。因為，東方俊逸不僅沒有干涉東方賓館和東方倉儲的企業文化（因為他的投資公司和靚湯公司暫時還沒有形成自己的獨特文化），反倒是向兩家子公司學習。原先兩家公司僅僅只是換了個名稱，獲得了靚湯館的幫助，其他地方几乎沒有任何變化。
所以，在這種特殊時刻儘管營業額有所下降，但東方賓館和東方倉儲仍舊正常地營運着。由於自身的企業文化本來就頗為出色，而且，老龔靚湯股份有限公司的影響力並未完全消失（靚湯館在停業后立即發表申明，在停業期間人們仍舊可以從東方賓館和東方倉儲獲得不標明時間，只標明號碼的餐卷。待靚湯館重新營業后，人們就可以憑藉那些餐卷獲得進餐的機會）。所以，東方賓館和東方倉儲的營業額雖說略有下降，但是與同行比起來，仍舊是高出一大截。
老龔靚湯股份有限公司沒遇上麻煩，另外三家子公司也同樣沒什麼麻煩，那麼困擾東方俊逸的問題到底是什麼呢？
答案是那家作為母公司的投資公司。
此刻，東方俊逸的手上正拿着一份名單。名單里都是孫小雲親自甄別後招進投資公司的大學畢業生。這批員工的專業各不相同，但是都有兩個共同的特點：年輕，最大的不過二十八歲；在進入公司前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工作經驗。這些人，都是東方俊逸眼中的儲備人材。將來事業發展后，這些人將會成為各個重要崗位上的骨幹。然而令東方俊逸煩惱的是，在一周前，這張名單上的一些人開始陸陸續續向孫小雲提交了辭職報告。
投資公司同樣沒有拖欠員工的工資。不過，表面上目前的形勢確實不容樂觀。
這些年輕的人才進入投資公司時就被告知，他們將來將會成為子公司的重要骨幹。一開始，他們在老龔靚湯館以實習人員的身份幹着服務員的工作。收購了東方賓館和東方倉儲后，東方俊逸仍然沒有任命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成為這兩家子公司的管理人員或者是中層管理人員，只是將他們編組，輪流去兩家子公司擔任監察工作。
東方俊逸讓這些人擔任服務員，是為了考察這些人是否能夠吃苦耐勞；讓他們擔任監察工作，除了擔心兩家子公司在那種大好形勢下服務質量下降，另一方面則是為了讓他們熟悉一下優秀的企業文化。將來時機成熟，收購了非家族的公司或者是組建其他子公司時，這些人便可以去子公司去擔任較為重要的職務了。可是風雲突變，老龔靚湯股份有限公司一下子被北京來的專家調查小組給停業整頓了。在投資公司很多員工看來，老闆為他們畫出來的大餅雖說美妙，可是實現的機會確實太過渺茫。
有子公司，才有可能去子公司擔任重要的職務。東方機械設備製造有限公司成立后，所有的員工和管理人員都從國外聘請，重要職位沒他們的份；組建東方機械佔用了投資公司巨額的資金，這便使得投資公司在短期內繼續併購或是建立子公司的可能性大大降低；現在老龔靚湯股份有限公司又被責令停業了，未來的子公司更是成了空中閣樓。綜合這些情況看，投資公司的儲備人才們自然不免認為：近期以及中、遠期的夢想泡沫紛紛開始破滅了……
……
當然，東方俊逸手中的王牌根本沒有亮出來，別人不知道也怪不得他們。這些提交辭職報告的人，應該說都擁着敏銳的目光。從某個角度來說，這些要求辭職的傢伙絕對都是聰明人。
很多明智的企業管理者都很重視離職面談。因為，離職面談是管理者重視員工關係管理的重要內容，是人性化管理的重要手段，也是發現管理危機的較好辦法。尤其是與中高層離職人員的面談，是管理者非常關鍵的彌補失誤的措施。通過離職面談，管理者可以充分了解情況，從而有針對性地阻止管理危機的爆發。
在東方俊逸的示意下，兼任投資公司副總經理的孫小雲並沒有立即批准他們的辭職，而是與之進行了懇切地面談。得到的結論是，十六個要求辭職的人當中，有兩個明確表示由於公司前景不妙，不願意陷在這裏；有一人表示他們受到了某種的壓力；另外的十三個人則要麼含糊其辭，要麼緘口不言。
隨着停業時間的延長，提出辭職的人將會越來越多吧？雖說中國改革開放才二十多年，雖說生活在深受國企文化影響的中國，員工們的惰性仍舊不少，可是，危機從發生到產生大面積影響是非常迅速的。要知道，危機應對的難度與管理者應對的速度是呈反比的。
東方俊逸下意識地一直用鋼筆敲擊着桌面，用以掩飾內心的苦惱。
對於這些要求辭職的員工，應該怎麼處理呢？
事實證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危機惡化都與管理者採取了不當的態度有關。例如冷漠、敷衍或是拖延。也就是說，東方俊逸應該立即表明明確的態度，讓員工心中有數。
雖然有十六人提出了辭職，卻只有一個人在第二天沒來上班，其餘的十五個人都嚴守着職業道德並沒有立即離去。不過，按照公司的必須提前兩周提出辭職的規定，下周之後，即便公司不批准辭職，他們也可以自行離開了。
任由他們離開嗎？
不，不妥。
東方俊逸立即否定了這個想法。
按西方一些國家的法律，嫖娼雖然違法，可是如果警察偽裝性工作者主動引誘他人，那麼警察是不能將此人定罪的。按儒家思想來看，不教而誅同樣也是一件不道德的行為。在這個問題上，東方俊逸自覺多少也有些責任。雖說目前的現狀並非東方俊逸故意造成，但是他畢竟向員工們隱瞞了一些事。能夠共患難的員工自然極為難得，可是大難來臨各自飛卻也是生物的本能。況且，薪水方面沒有絲毫損失的情況下仍舊打算離職的員工，絕對都是一些“有主見、有眼光、有能力”的傢伙。
孫小雲已經儘力挽留他們了，甚至向他們許諾了不少遠期利益，可惜效果不佳，只有五個人表示願意再考慮一下。如果真的想將他們全部留下來，也許只能將那張王牌亮給他們看才行……
真叫人頭疼啊。到底應不應該亮出王牌將那些辭職者留下來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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