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安得廣廈千萬間
照陰城的正中心有一座簡陋而華麗的足以容納數萬人的巨大廣場。
這裏一度被叫做照陰劍場。
簡陋，是因為廣場中間是用於修行者比斗的地兒，一塊塊劃分得徹底，稱為“試劍台”，除了每塊“試劍台”邊界旁能打開防護結界的炎陽玉之外，就只剩千篇一律的地面了，十分單調。
在試劍台的上方，是圍成一圈的逐排升起的石質看台，在多次觀妙盛會之後，石頭也似乎是沾了些靈氣，略微帶了些珠光寶氣，頗為不凡。
為了保證盛會的公正公開性，屆時看台將會開放給前來觀戰的人。
華麗，則是在數之不盡的試劍台上方，有着一塊塊仙氣飄飄的琉璃玉案，在陽光的照耀之下散發出奪目的光彩，引人注目。
那當然是留給那些觀戰的大人物的了，高高在上，俯視一切。
當蘇白領着令牌來到照陰劍場之時，守門的幾名黑衣修行者眼睛都直了，畢恭畢敬地行禮，喚了一聲“大人”。
蘇白明顯一愣，好奇地問道：“我也不過是劍場的一個試劍人，為何有‘大人"之說？”
“試劍人”，便是這些參與觀妙盛會的年輕人的稱呼了。
一名守門人微微一笑，耐心解釋道：“來此盛會之人實在太多，也因此試劍人在盛會開始前便已經被劃分了階位。”
“首先最多的當然便是來此的平民了，需過‘文試"，以‘文試"淘汰大部分人，只留兩千人數。隨後再是“武試”，兩兩對決，一人一日一場，敗者退離，勝者方能留下，共三場，三日比完。最後在這盛會的平民試劍人，只能剩下二人。”
對於資質尚可的修行者來說，觀妙境難在大乘之後，小乘不難。能在二十二歲之前修行到三境的修行者，皆能參與盛會。而這樣的資質，可以說是“百人之資”，一百人里大概有一個。
當然，這是對於大唐及十三城的子民而言。
州、郡、縣，照陰城本身便是一座有着“縣”之實的城池，人口十萬，更別提大漠的十三座城了。
十三城加上外來的一些平民試劍人，總數絕對有着數千人。
另一名守門人也恭敬地道：“在這之上呢，便是有着‘俊傑"之稱的世家子弟了，他們也有類似的令牌，其上雕虎，為‘騰虎令"，可以避免文試與武試，直接參与最終的排位試劍。”
“至於試劍人的最頂端，那自然便是如大人一般的‘天才"了，手持‘潛龍令"，無須比試，排位卻要在所有的試劍人之上。‘潛龍令"乃是由盛會東道主勢力的領袖弟子所贈，代表着領袖級的人物，今年一共擁有潛龍令的天才不知為何多了些，但也僅僅才十一人。最後的觀妙榜首，其實也只是這十一人之間的勝負罷了。”
“由於每年的觀妙榜只錄三百六，平民試劍人佔了二人，擁有潛龍令的天才佔了十一人，那麼今年的騰虎令也只能贈出一百零四枚。而大人您……便是一位潛龍天才，是觀妙榜前十一的人物，在試劍的前期，是可以充當‘劍師"，高坐琉璃台之上評劍觀戰的。”
蘇白冷靜聽完這一番敘述並未因所謂的“潛龍天才”而沾沾自喜，而是考慮到了其中的貓膩。
潛龍令由領袖級天才贈出，天才有天才的傲氣，潛龍天才絕對名副其實。
但騰虎令者避文武二試簡直狗屁不通。平民本身資源便差了一籌，再讓平民試劍人去學些大部分都無用的“文”浪費修行時間，還要通過武試才能獲得與騰虎令者交戰的機會，更可悲的是觀妙榜前列其實都是被潛龍天才預定了的，這註定這些寒門子弟沒有出路。
至於平民天才……這更是天方夜譚，要用天資去對抗世家那深不可測的底蘊、資源、人脈與手段，那得要多天才？
這世間沒那麼多勵志的故事，只是有些人無悔了，有些人放棄了，僅此而已。
宗門世家注重嫡系與血脈，平民的出路註定只有九州公立的修行學院，但修行學院那般苛刻的入學要求，又使得他們只能通過如“觀妙會”之類似的比試來使自己“加分”，可如果這樣所謂“公開”的比試中也有了貓膩，那他們談何出路？
蘇白面色沉重，想到了鹿宇在他面前的那一套作為，若有所思。
“聖者當何為？”
這似乎是個無解的問題。
他微微欠身，微笑着說道：“多謝幾位了。”
幾位守門人連忙擺手，說是職責所在。
蘇白也不多說，邁着步子進了照陰劍場，走過一處處試劍台，隨後才來到了看台之上。
看台一排排向後，蘇白也一排排向後。越往後越高，可越往後也越看不清楚。
他動用了靈識，看着遼闊壯觀的照陰劍場，心裏一片寂靜。
在還未踏上修行之路時，他永遠不會想到自己如今的所見所聞。他直接從一個無名小卒成為了天下大宗聖山天池的十二聖子，一山之主，聖道傳人。
當初他入天池並沒有太多的考驗，全憑那件詭異的“失落之鏡”的判斷。
他當初還認為入天池不難，只是聖山難尋，又因聖者短命，無人拜山。
可後來他才意識到，“失落之鏡”這東西不僅邪門兒，還是個巨坑。
這面以壽命悟道的鏡子對天賦的認定苛刻到了一種令人髮指的地步，天池此代只有十二弟子，並不是因為只有十二人來到了這裏，更多的是因為其他人心性或是悟性不行，直接被封了記憶，遣出聖山。
天池弟子，儘是天驕。
對這面涉及到了因果與時光的鏡子，蘇白心中也有了一些猜測。
“修行便是萬人過一獨木橋啊，能有多少人走到最後？大唐人人皆修行，又有多少人能一輩子便當個修行者呢……又有多少人重新回歸於凡塵，安心地做個普普通通的一境或二境修行者？”蘇白俯視試劍台，想着那些試劍人便是在這簡陋的試劍台上拚命比試，聽着琉璃台上大人物們的評頭論足，不由嘆息，“安得廣廈……千萬間？”
啪啪啪！
一陣鼓掌聲傳來。
“蘇兄倒是大胸襟，在下對此也是佩服得很吶……不過，還是要注意量力而行的好，畢竟，蚍蜉撼樹……談何易？”..
來者是一名英武不凡的抱劍男子，一身黃袍，衣綉山嶽，嘴角有着若有若無的嘲意。
“劍氣厚重，如臨山嶽，你的《鎮岳劍經》練得不錯，是鎮岳劍宗的哪一座山？”蘇白淡然問道。
七劍宗之一鎮岳劍宗，並不像川隱那般只立了一位大師兄，而是共立下了四位劍子。
那便是鎮岳的四座不可逾越的山。
“不才不才，四山之末，嵩山劍，裴嵩。”
話語雖是謙遜，可他的脖子倒挺得很直，昂首挺胸，沉穩難掩桀驁。
即便只是第四山，他也是劍宗天才。
“你對我的話有何見教？”
裴嵩微微一笑，朗聲說道：“沒有錢財，便是窮鬼，沒有出身，便是賤民，沒有天賦，便是廢物……縱有萬里河山，千里劍氣，廣廈既空，又與他們何干？”
而對於他這樣的一番言論，蘇白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昔日季元康憑微末之際的一柄斷劍從無到有地建立了鎮岳劍宗，不是為了讓你們這些後輩將他曾經面臨的一切施加於他人身上的。”
錚！裴嵩發怒，腰間佩劍被驟然拔出！
“大膽，”裴嵩大喝，“竟直呼祖師姓名，你這是對整個鎮岳的不敬！你給我跪下，懺悔！”
蘇白不為所動，道：“元康具有大胸懷，只可惜，傳世名劍中的厚德之劍鎮岳被你們傳承了這麼多代，你們這些傳人還是學不來幾分。”
裴嵩面色鐵青，無話可說，卻聽蘇白又道：“要是我是二師兄，當年我也要殺個盡興。”
哪壺不開提哪壺。
裴嵩終於出手了，“你找死！”
劍如山嶽，沉重下劈。
可有一件事出乎了他的預料，他的劍沒有劈中蘇白，蘇白的身影不見了。
而在裴嵩的身後，蘇白無聲無息地出現，劍指抵在他的脖子上，鋒銳的劍氣劃出了一條細微的血痕。
“其實，在我眼裏，你也是廢物。”
“縱是萬里河山，千里劍氣，廣廈既空，又與你何干？”
這句話，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