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媽,你好久沒打過我了。

第二章:媽,你好久沒打過我了。

楊家老宅離藍月亮網吧不遠,出租車起步價就到了。

蓋這房子的地原本是屬於他爺爺單位的,隨着爺爺奶奶的孩子越來越多,房子蓋的也越多,單位有批件,屬於合法蓋房,新世紀初又都辦了房產證。

正常情況下是兩個姑姑一人一間,大伯一間,楊旭家一間,三叔一間,爺爺奶奶自己住一間,外帶一間最寬敞的堂屋,一間廚房,一間閑置的庫房,總共九間房子。

後來姑姑們結婚了,戶口就都遷走了,大伯和叔叔也先後搬了出去。

在前世楊旭父親去世以後,奶奶給兩個兒子一人拿了幾萬塊錢,相當於買下了他們那兩間房,讓他們也把戶口遷了出去,這樣戶主就落在楊旭的母親頭上。

又對幾雙兒女千叮嚀萬囑咐,別和他們娘倆爭房子,就怕他們孤兒寡母過不下去。

不過,2008年這個當口,楊建華還在,奶奶自然不用再操這心。

楊旭下了車,頓生近鄉情怯之感。

既着急見到尚屬年輕的母親,心底卻又有點害怕馬上見到。

待他爬上梯坎,只見大門禁閉,心知母親大概還未回來,感到慶幸的同時又有些失落。

母親年輕時的模樣,他都快忘記了。

他還挺想讓母親逮個正着,然後挨一頓好打的......

開門走進自己屋裏,看着頭頂的白熾燈泡,牡丹圖案的窗帘,還有那掉漆嚴重、邊緣已經包漿的紅木書桌,楊旭在原地站了許久。

忽而淡淡一笑。

這棟房子未來能值九百多萬,說起來也算是另類的豪宅,如今也只是他的家而已。周遭的一切,都是那麼順眼。

緩了緩情緒,他走到書桌前,隨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書。

是《5年中考3年模擬·數學》,看着有些舊了,但頁腳很平整。

再翻開封面,只見扉頁上寫着一副對聯:“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卧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輕輕拂過滿是稚氣卻又鋒芒畢露的文字,楊旭心中感慨莫名。

即便是拿已經到手的九百萬,換得人生重來一次的機會,這波也不虧。

更何況,到時候那筆錢說不定依舊屬於自己呢?

美滋滋!

如今他可不再是已經畢業幾年卻仍碌碌無為的社畜,而是“錢”途無量的准高中生。

這世上還有比高中生活好的日子嗎?

他只需搞好學習這一件事,人際關係也超級簡單,萬事不必他來操心。

更關鍵的是,此時此刻,他的父親尚在人世,母親自然也還沒被生活壓垮。

一切都美好得很不真實。

放下書本,楊旭簡單洗漱了一下,帶着對全新未來的憧憬,在床上躺倒就睡。

瞌睡來了,他說的是真的。

至於中考成績,郭宇倒是全說茬了,他自己少不了挨一頓好打,而楊旭則僥倖逃過一劫。

666分,這個數字他能記一輩子。

......

“起來吃飯,都大中午了,還睡呢!”

楊旭再次被喚醒。

坐在床沿的姚恩霞見他醒來,臉上帶着幾分嗔怒,輕輕在他被子上拍了下,溫聲說道:“瞌睡越睡越多,你曉不曉得?考完試沒啥事做,早點起來出去轉悠兩圈也好啊。”

在楊旭的記憶中,皺紋爬滿母親姚恩霞的額頭,幾乎就在眨眼之間。

這會兒看起來卻是光彩照人,一雙丹鳳眼炯炯有神,整張臉都是昂揚自信的神態。

似乎歲月的刀奈何她不得,她姚恩霞儘管年近四十,也仍是那個生而驕傲、任情恣性的女人。

只因家裏頂樑柱還在,需要她操心的事情要少得多。

一句話的功夫,楊旭心裏早已是百轉千回,嘴上卻應道:“媽,我出去轉悠了,覺都還沒睡好,這不,剛回家躺下呢。”

姚恩霞頓時怔住,“啥意思?”

楊旭笑道:“我是說,昨兒晚上出去玩了個通宵,這會兒正瞌睡得很,午飯我就不吃了。”

這年月,楊旭又是這年紀,出去玩了個通宵那就只有一個去處。

網吧!

天老爺,那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在家長們的眼裏,多好的孩子只要沾了網吧,那可就壞了菜了。

更何況,楊旭這小子本就是個讓人不省心的!

一天沒拾掇在自己眼皮底下,小小年紀就敢跑出去玩個通宵,以後年紀更大些,那還得了?

姚恩霞恨得咬牙切齒,語氣已經帶着寒意,“你通宵是上網去了?”

“嗯吶。”

楊旭似乎毫無所察,點頭應到。

啪!

姚恩霞猛地掀開薄薄的被單,結結實實在楊旭手臂上拍了一下,“我一天不在家,你就敢溜出去上網了,還玩通宵?要造反是不是!”

心裏越想越氣,巴掌接連拍下。

楊旭假意躲閃,邊挨打邊笑個不停。

“別動手啊!剛才你還說讓我出去轉悠呢,這會兒怎麼又打人呢?”

“笑個屁!我是讓你出去轉悠,有讓你出去通宵上網?既然你有本事大半夜跑出去,有本事你別躲?我看你就是想故意氣死我,沒人管你,你才好出去瀟洒,是吧?老娘偏不如你意!”

打着打着,姚恩霞也打累了,指着楊旭鼻子笑罵:“這頓打先欠着,等考試成績出來了,咱們娘倆再算總賬!你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一頓。”

“喲,那您老人家還是先打了再說吧。”

楊旭生受了幾巴掌還嫌不過癮,登時嬉笑道,“不然恐怕就沒這機會了。”

“怎麼,你覺得自己考得還挺好?”

姚恩霞聽出弦外之音,懷疑地問道:“對過題了?”

“嗯吶。”

楊旭點頭。

原本他還打算來一出苦肉計,先不說自己能考得上十八中,等正式查成績的時候再給大家一個驚喜。

不過一覺醒來挨了頓打后,他又覺得為了自己裝逼而讓母親繼續憂心下去實在不當人子。

便信心滿滿地說:“考上十八中手拿把攥的事。”

前世他懂事後對姚恩霞是懷着深深愧疚的,再說往後能裝逼的機會還多着呢,這會兒在自己親媽面前就算了。

“哼,你少得意。”

姚恩霞聞言頓時一喜,轉瞬間又陰沉着臉,伸出手指在楊旭腦門上摁了摁,“這會兒盡拿好話敷衍我,到時候要是沒考上,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自己兒子是啥樣,姚恩霞其實心裏門兒清,因此對楊旭的期望,也就是考個渝州十八中學。

這倒不是說十八中不是好學校,好歹也是渝州直轄后第一批省級重點中學,手握清北推薦資格的全國名校來着,教學環境和教學質量都是有保障的。

只不過,肯定比不了一三八之類的頂尖名校,錄取分數線就差着二三十分呢。

期待楊旭能考上十八中,也是因為離家比較近,沒道理捨近求遠。要是因為分數不夠得交擇校費,或者為了省下這筆錢去讀其它比十八中稍差的重點中學,那對於姚恩霞來說多少都有些丟臉。

既然兒子看起來這麼自信,姚恩霞心裏也信了三分,垮着臉瞪了他一眼方從床沿上站起來。

“莫挺屍了,趕緊起來吃飯。反正考得是好是差,你想躲是躲不過的。要是真的考砸了,哼哼,有你好受的。”

“好勒!真要是考砸了,到時候您就痛快打我一頓,我躲一下就不是你親兒子。”

“那敢情好,誰生的讓誰給我領回去!誰稀罕你這兒子似的,操不完的心。”

......

門被關上后,楊旭坐在床頭久久沒動彈。

有個詞叫“綵衣娛親”,講的是古時候老萊子性至孝,年七十,常著五色綵衣,作嬰兒嬉戲的樣子逗父母高興。後來人們常用以比喻孝養父母。

楊旭剛才有意逗母親,既是“綵衣娛親”,也是打開自己心結的一種方式。

前世他父親去世后的十年,也是他娘倆關係緊張的十年。

姚恩霞倒是再也沒打過他,可比真的動手狠狠打他一頓更讓人難受。對他說話的口氣日漸溫和,卻也常常轉頭就發出一聲有苦難言的嘆息。

等到楊旭幡然醒悟時,已經造成了不可逆的傷害。

如今既然有幸重新開始人生,他很願意扮演好那個年少不經事又調皮搗蛋的兒子,每天無憂無慮,享受與母親逗樂的日子。

從樓上下來,楊旭穿着雙涼拖鞋走到院子裏洗了把冷水臉。

頂着紅杠杠的日頭,很有些發泄的衝動,一時沒忍住,便真的大聲吼了出來。

“嘿~喲~喂!今天是個好日子......”

在心底壓抑了好些年的情緒,也隨着這聲吆喝一掃而空。

“叫冤呢!一起床就鬼哭狼嚎的。”

一句歌詞還沒唱完,就聽見堂屋裏傳來母親斥罵的聲音。

“嘿嘿嘿。”

歌聲戛然而止,楊旭笑笑着沒有回答,三步並作兩步進屋去吃飯。

燒茄子、油燜土豆、四季豆炒肉,外加綠豆稀飯,都是很家常的吃食,但葷菜顯然是姚恩霞特意加的。

餐桌上只有他們娘倆,奶奶大概被哪個叔伯姑媽接過去住了。

楊旭邊吃飯邊拿話逗母親開心,讓姚恩霞樂不可支,覺得這些天再沒這頓飯吃得舒坦了。

直到收拾碗筷的時候,她總算想起還有正事要跟兒子說。

“幾號可以查成績,你還記得不?”

楊旭記得個屁。

皺起眉頭做出一副懊惱的樣子,“喲,這我還真給搞忘了。”

“你啊!”

姚恩霞狠狠瞪了一眼,“我看你哪天是要玩得忘記你媽是哪家的女兒。”

“不至於,姥姥對我那麼好,忘記誰也不能忘記她啊。”

“瞎說,姥姥對你好,奶奶對你難道就不好?”

楊旭連忙否認,“我可沒這意思。”

“哼。”

姚恩霞心知是自己說錯了話,而且即便婆婆不在家,也不好跟兒子多說這個話題,便趕緊岔開。

“7月1號你起床了自己打電話去查成績,完了記得給你爸打個電話說一聲。那天我中午肯定不能回家,單位一堆事兒呢。”

“那我還是等您晚上回家一起打電話查吧,當場查了成績當場就打我,多好!”

楊旭頓了頓,神情嚴肅地說:“嗯,咱爸就先不急,他工作可忙呢,就讓他先別趕回來了。”

“現在知道怕了?我看就得他回來狠狠捶你一頓。”

姚恩霞生生氣笑,也不說同意不同意,用力把碗扔到桌上,“敢跑出去通宵上網,長本事了!”

楊旭嘻嘻哈哈地幫母親收拾碗筷,心底卻幻想着父子再次相見時的情景。

他是會抱頭痛哭?

還是會因十餘年的陰陽兩隔,再難開口喊出那個字?

又或者是裝作無事發生,在父親面前也能像今天這樣嬉笑逗樂?

只不過,楊旭想着想着卻發現,自己記憶中父親的那張臉早已模糊不清。

一時間讓他有些悵然失神。

扶着門框眺望遠方,思緒一直飄到幾百公裡外的鄂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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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失九百萬我只好用功讀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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