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不識
楚姝抬頭看着身前的少年,適才開口她覺得他的聲音很像裴君意,但她並不能確定……或許是自己聽錯了也說不定,然而正這樣想的時候,那少年又再一次開口了。
他忽然將手裏的東西遞過來,說道:“送給你。”
這太突然了,楚姝下意識後退了一步,旋即這才看向他手裏的東西。
那是一盞花燈,一盞做工簡陋平平無奇隨處可見的繡球燈。
少年看着她,似乎因為她的動作輕笑了一下。
“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送你一盞燈。”他溫聲說道,“今日七夕,祝你快樂。”
這一次她聽清了。
還真是他啊……
他怎麼會在這裏……
楚姝怔怔,回過神來時,手裏已經多了一盞花燈。
朱唇輕啟,楚姝想要道謝,也想要道歉,然後問問裴君意有沒有看到那個宮女,然而話還未說出口,夜空中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鳴叫聲,她抬眼望去,一束煙火在遠處迅速竄向天空,緊接着煙花綻放,將夜空染成了紅色。
裴君意沒有回頭,他看着身前少女的眼眸,他聽到煙花綻開的聲音,他看到少女眼中的璀璨星辰綻放,美不勝收。
身前的少女收回了視線,她看向了他,她的眼眸閃閃。
果然是被他嚇到了嗎?
裴君意笑了笑,主動後退了一步。
他的身後一束束煙花綻開,絢麗的花火映紅了天空也照亮了河岸旁兩人的面容。
少女看着他,沒有再開口的打算,她又退了一步,默然一刻,轉過身抬腳邁步,走了幾步,她又回頭看了一眼,似乎是在確定他有沒有跟着她。
裴君意沒有跟過去,也沒有再開口,因為於禮不合,少女看向他時,裴君意沖她善意的笑了笑,他又看見了少女眼裏複雜的情緒,但那少女並沒有因此停下腳步,她快步走遠了。
裴君意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很快消失在視線里,他覺得有些可惜,就像是外出旅行看到一處美景,但卻未能將它拍照留念那樣,讓人有些遺憾……
裴君意看着前方空空的街道,那女孩子已經消失不見,而這街道上也沒有絲毫她存在過的痕迹,她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但他手裏的花燈不見了。
她收了他的花燈。
裴君意臉上露出笑,他不知道她是誰,但他好像已經開始期待下一次的見面……
他看向那女孩子消失的地方,他看到那邊是……玉帶橋。
怎麼又走到這裏了,裴君意輕笑搖頭,轉身邁步朝回走去。
而就在裴君意身側的衚衕中的某處,琴大家遠遠看着夜色下的長公主府,片刻后,邁步轉身,走入陰影中,在衚衕里悄無聲息的走遠。
……
……
轉過街角坐回了馬車,楚姝沒有再去尋找那個宮女,已經過了那麼久,她當然已經走遠了。
楚姝只好暫時放棄了,在心中嘆了口氣,她掀起車簾又朝後面看了一眼。分明已經不在同一條街道,註定已經看不到他了,楚姝還是忍不住回頭看。
他原來長那樣……
難怪上次離京鬧出那樣被人圍看的事情。
也還好他不像古時衛玠那樣孱弱……
亂亂的想着,楚姝收回了視線,輕輕靠在車廂上。她現在應該想的是那個宮女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以後還能不能遇到她、該怎麼讓人去找她同時又不能讓齊國公的人察覺……
但她現在不想要想這個,她現在想的是裴君意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還有,裴君意應該沒有認出她,但他為什麼又要送她花燈?
眉毛輕輕皺了皺,楚姝提起手裏的花燈湊到面前,她看着這盞繡球花燈,它散發著淺黃色的光芒,它好像已經快要滅了……
……
……
回到屋裏,小丫頭阿糖高高興興的將兩盞花燈擺好,又笑着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遍,這才又蹦蹦跳跳的出了房間,往小姐的屋裏跑去。
她走進屋裏,轉進內室,看到燈光下屏風后一少女人影正低着頭。
又在看書嗎?
小丫頭想着,探頭看了過去……
陸疏桐並沒有看書,她低頭看着薄袖下自己的手,隱約還能感覺到,手腕上,適才被他握住的地方,似乎還能感覺到他的溫度。
呼了口氣,她放下手,抬起頭看到阿糖正趴在屏風后,探出腦袋面色古怪的看着她。
“怎麼了?”陸疏桐問道。
阿糖連忙搖頭,假裝自己什麼也沒有看到。
“小姐,再過一會兒就該放煙花了,你要不要看啊?”她問道。
陸疏桐嗯了一聲,站起身,小丫頭聽到回答將之前的事情拋到腦後,跟着小姐到了院外,恰好這時抬頭便看到了煙火升空。
“小姐小姐,你快看!”她激動的跳起來,拉住自家小姐的手指着夜空中綻放的煙花。
陸疏桐靜靜的看着,任由小丫頭歡笑激動,她只輕輕的笑着,點頭“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
……
天邊的煙花綻放,街上行人駐足抬頭望向空中,邊上走累了休息的人們也一下子涌到街中央,他們笑着喊着看着天空中的煙火,喧囂聲讓京城變得比白日裏還要熱鬧。
秦如雪也站在人群中,她抬頭看着漆黑的夜空被染上顏色,唇角微微勾起一點。
街上一瞬似乎湧出很多人,秦如雪低下頭看到族中妹妹們臉上洋溢着激動的笑,她向後靠了靠,將妹妹們護在身後。
“雪兒!”
遠遠的她聽到喊聲,抬起頭看到人群中一個女子朝她招手,看到秦如雪注意到她,她側頭對身邊的男子說了什麼,旋即劈開人群走了過來。
“雪兒,你怎麼在這裏?”秦四小姐笑着問她,之後又笑着跟她身後的小姑娘們打招呼。
“四姐。”秦如雪和身後的小姑娘一起笑着喚她,隨後又說道:“我和妹妹們一起賞燈啊,一路走到這裏。”
秦四小姐奇怪道:“不是說你今日和未婚夫有約嗎?”
秦如雪笑着搖頭,沒有解釋。
她的動作讓頭頂的蝴蝶步搖輕輕振動翅膀,發出清脆的聲響,雖然這聲音不大而且還被煙火聲喧囂聲給掩蓋了,但秦四小姐看着它,感覺自己還是聽到了。
“這是我的步搖!”她故作委屈道。
秦如雪眨眨眼,點頭道:“是啊。”
秦四小姐道:“那你什麼時候還我?”又伸出手細數起來,“還有我的八寶白玉簪、金絲楠木翠玉梳……”
秦如雪有些訕訕道:“我與你說了啊,之前路上缺銀子……”
秦四小姐點頭。
“是啊,但我也沒說不要你還啊。”她笑道。
秦如雪道:“可你說這支步搖你送我了。”
秦四小姐再度點頭,故作幽怨說道:“那步搖送你了還有其他的啊。”又笑,“要不這樣,這些都是我嫁妝里的首飾,明年成親你也把你嫁妝里的給我。”
明年成親,嫁妝首飾……
秦如雪笑着點頭道:“好啊。”
笑容意味難明,似乎些許落寞,但秦四小姐並沒有注意到。
“那就這麼說定了!”她嘻嘻笑道,拉着秦如雪帶着她身後的小姑娘們一齊朝人群外走去,揚聲說道:“我帶你們賞燈去。”
秦如雪回頭看了一眼確定妹妹們都跟上了,這才回過頭無奈喊道:“四姐,燈會都要結束了……”
秦四小姐回頭沖她笑道:“這不還沒結束嘛!”
還沒結束嗎……
秦如雪怔怔,任由秦四小姐拉着她,穿過了人群。
……
“裴十!”
“裴十,你適才跑到哪裏去了?”
“怎麼也不與我們提前說一聲……”
“害我們找你半天……”
“還以為你被人拐了呢!”
裴君意走回熱鬧的花燈街上,下完棋贏了花燈的同伴們紛紛將他圍住,看起來一開始是有些擔憂,但見到他回來了又高興的笑起來。
“裴十你看看我的燈……”
“我贏了五盞燈!”
“我贏得更多……”
少年們嬉笑打鬧向他炫耀道,裴君意也照他們說的一個一個的看,不時給出評價,諸如“好看”、“不錯”、“挺好”之類比較敷衍的,眾人都在興頭上倒也不管他是不是敷衍,只要評價了就已經值得高興了。
“咦,裴十你的花燈呢?”忽然有一少年注意到裴君意兩手空空,驚訝道。
“哈哈哈,怎麼你一盞燈也沒了?”
“是啊,你的花燈呢?”
眾少年忍不住失笑,笑完又催促他。
“燈會都快結束了,裴十你一盞燈也沒有,這怎麼行……”
“……你這寓意不好,快去贏幾盞花燈回來。”
“是啊是啊,那些攤主棋藝也就那樣,你去了定能全部贏過來……”
眾少年嬉笑,裴君意無奈被眾人推到一棋盤前,但卻不是讓他下,而是先看“梁思沁”下。
梁沁低頭專註下棋沒有注意到裴君意,在一旁的梁思泉卻注意到了。
“你回來了。”他點頭道,又低聲問他,“你適才跑哪兒去了?”
“到處轉了轉。”裴君意說道,看到他手上拎着一大串花燈,驚訝道:“你怎麼贏了那麼多,你不是說不會下棋嗎?”
“不是我贏的。”梁思泉搖頭笑道,“這些都是阿沁的。”
裴君意恍然點頭,梁思泉笑着示意他看向周圍,說道:“你看,這街上只剩這一個棋攤了。”
“這還真是……”裴君意驚嘆無言,有些不知該怎麼說。
看到他的反應,梁思泉忍不住哈哈笑,周圍其餘的少年也不禁失笑搖頭,他們這樣雖然有“砸場子”的嫌疑,但不管怎麼說,能在這七夕燈會贏得最多的花燈,那就是最風流的事、值得少年們誇耀月余的風雅之事。
年少是最可貴的,而無憂無慮既是年少時的可貴之處,也是少年時的常態。所以對於少年們來說,最大的追求便是這樣招搖又風雅的事,也是之所以才會有“冒雨游湖”、“落雪登山”、“尋幽探勝”、“卧眠聽雨一夢浮生”……
這些都是讀書人的“雅”,對於少年人來說也是足以對外人道的雅事,也之所以才會年少輕狂一說。
而能這樣輕狂,也算是少年們此時最大的追求了。
裴君意也跟着笑了笑,低頭向棋盤上看去,看到黑白棋子交錯廝殺,然而白子已經明顯不成氣候,果然下一刻攤主推枰認輸。
“好了好了,都別圍着了,是我輸了,我的花燈全都歸你了……”他朝眾人擺手說道,說完便開始收拾東西。
“咦,玩這麼大的嗎……”
“怎麼才一局就……”
聽到少年們的話,攤主停下動作,擺手驅散眾人,說道:“你們也不看看這都什麼時候了,煙火都放完了,燈會結束了,我要回家了知道嗎。”
眾少年一愣,回頭看向夜空,果然煙花已經停了。
“那今年七夕,裴十豈不是顆粒無收……”
“的確……”
“裴十你情路堪憂啊……”
少年們說著,同情的看向裴君意。
顆粒無收嗎……其實,他的花燈送給那個女孩子了……這樣該要怎麼算?
裴君意不在意的笑,梁思泉見眾人這樣卻站了出來。
“你們擔心他還不如擔心你們自己呢。”他撇嘴說道,“你們別忘了他今日鏡湖作的詞……”
“也是……”
“不知多少女子聽了那首水調歌頭要對裴十公子自薦枕席了……”
“要不我等還是不要將那首詞傳出去了……”
少年們酸溜溜的說道,惹得眾人一陣嬉笑。
對弈結束了,花燈節也結束了,梁沁抬頭看看眾人,又看了看眼前難以計數的花燈,她愣了下,側頭看向眾人,微笑道:“你們還要花燈嗎?”
眾人聞言看向她,看到了梁思泉手裏已經快要拿不下的花燈,還有攤主身後花燈架上的花燈,四散奔逃,笑道:“我們可不要!”
燈會結束了,花燈自然也就沒有用了。
這些花燈太多了,之後要怎麼處理都是麻煩。
梁沁無奈扶額,為何感覺自己好像做了蠢事。
看着逃開的眾人,梁思泉氣急,裴君意倒是站在原地,但他當然也沒有要幫他們拿的意思,他看着梁沁,也忍不住笑道:“我可以幫你……”
頓了頓,在梁沁滿懷希望的注視下,接著說道:“叫下人來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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