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長安、長安(六)
第二十一章：長安、長安（六）
在楊復恭的勸解下，砸了一屋子的器皿以後，皇帝終於召見了“護駕來遲”的李嚴。
“李嚴！”皇帝雖然強自平復心情，但語氣依舊沒辦法和善：“你做得很好。”
李嚴行了一禮，淡淡答道：“臣不敢。”
皇帝瞥了一眼楊復恭，後者立即站了出來，張開了一軸聖旨。
“襄陽郡王、山南都統李嚴接旨。”
李嚴很配合地跪接聖旨，這是皇帝的最後表現機會。
楚王，食萬戶。這是對李嚴兼并戰果的認同。除了李嚴，山南眾將紛紛高升，而且都非常合適地全部給了虛職，將刺使一類位置任李嚴自免——事實上現在刺使這類官職雖然號稱朝廷委任，但只是按山南的名單走個過場而已，這種情況在黃巢之亂前並不普遍。
給了條件，李嚴就得有義務。因為李嚴從進軍長安到昨日佔據城內要點的速度都超出了朝廷的估計，皇帝在給李嚴加官進爵的同時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山南軍應當在五日內將長安防務交還神策軍，出剿西鎮，當然，鑒於李嚴忠心耿耿和實際需要，山南軍可以留下一千人協助神策軍。
這是擺明了給李嚴一個台階好下，等於曲線承認了李嚴昨天在京用兵的合法性。
但問題是，既然有向上的台階，李嚴為什麼選擇向下？
李嚴早有計較，當下說道：“我山南軍已經大破西賊，加之晉王於昨日兵進鄜坊，西賊覆滅在即，陛下不必擔憂。如今反倒需要注意京畿有賊，禍起蕭牆。臣以為，山南軍應當暫駐京畿以保衛陛下及朝廷周全。”
皇帝終於忍耐不住了，聲音有些顫抖，但充滿了憤怒：“你想抗旨意嗎？”
李嚴搖頭：“臣不敢。”
“你閉嘴！”皇帝沖想要勸解的楊復恭吼了一句，回頭繼續問李嚴：“那還不領旨謝恩？！”
李嚴搖頭：“陛下的安危最重要。”
“朕是天子！”皇帝怒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更適合坐這個位置？”
李嚴搖頭：“臣不敢。”
“你……”皇帝想不到任何辦法，指着李嚴的手顫抖着。在殿內，李嚴身後站着三個山南將領，在離大殿不過百丈處是李嚴的衛隊——從神策軍的表現來看，能夠在危險時刻真正站在自己一邊的不過一半。
“好……很好。”在李嚴毫無畏懼的眼神下，皇帝感到了深深的無力，自己居然被這個來自域外的小人挾制，這……簡直是恥辱！
但現實就是這樣。李嚴的山南軍在長安城內掌握包括三省在內的幾處要點，並接管了部分城防，就在一個時辰之前，又有兩千山南軍開了進來。可是神策軍呢？最能打的韓國安所部消耗殆盡，剩下幾員平常表現不錯的將領有一半人倒向了李嚴，再剩下的就全是垃圾了，一旦開戰，必是全墨之局。這就是實力的差距，在這樣的實力差距面前，皇家、朝廷的體面實在是脆弱不堪，所有的謀划全都成了浮雲。
“朕乏了……”年輕的皇帝呻吟似地說了一句。
楊復恭也神色灰暗，李嚴如果真的掌握了皇帝，那麼他極有可能成為李嚴的犧牲品，末日來臨。
“臣告退。”李嚴也不等皇帝答應，隨即趨身退出。
皇帝是想把國家帶好，可他手裏拿的是一個爛柿子，年輕毛躁的他雖然聰明，卻沒有能力讓柿子不再繼續腐爛，反而把柿子掉到了地上。
雖然在潛意識裏李嚴還有些同情這個沒過過幾天舒心日子的少年人，但僅限於同情而已。
如果不是他接連兩次想制我於死地，或許還有機會……李嚴搖了搖頭。
正想間，忽然一道身影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竄了出來，閃向李嚴。
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李嚴已經迅速抽刀。
這個身影他太熟悉了……雖然面都沒有見過，但李嚴依舊嗅到了在雪夜遇刺時的那股殺氣。
可惜現在是白天，刺客終究沒有得手。李嚴身後一個看不太清楚面容的將官的速度比起刺客絲毫不遜色，甚至尤有過之！
三招只是剎那，但這一剎對於一個刺客來說已經足夠致命。在強悍的人物在，李嚴和其餘眾將、親衛並沒有付出什麼犧牲就將這個刺客擒住。
李嚴第一次看到了想殺自己的，行刺兩次的刺客。剛出皇宮就帶兵刃行刺，說不得是那皇帝惱羞成怒之舉，或者就是這刺客已經是皇帝的絕對的心腹，事情緊急之下自作主張。
雖然作了防備，但李嚴還是沒把握靠自己和山南眾人能夠輕鬆地擒下存心搏命的這刺客，不過，幸好叫來了辛峻。
辛峻對那個面白無須，一臉陰沉的中年人作了一揖，嘆息道：“二哥，你這是何苦。”
根據監察司的情報，李嚴不是不知道辛峻認識這刺客，但辛峻的話依舊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但李嚴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地被人肉盾牌圍在當中——他現在雖然武藝嫻熟，但更多的是在沙場之上，面對這樣一等一的刺客，能夠有什麼作用還是個未知數。
“某家不是你二哥。”刺客冷冷說道。
果然是內宦——監察司對辛家的摸底情報顯示，辛家長房第二子少年失蹤，辛家對外宣稱失足溺水，對於一個遊俠與將領並出的世家來說這個理由顯然有點荒唐，可是監察司也的確沒有找到辛家老二的下落——皇宮是個藏身良所。
這是政治投資？李嚴暗下判斷，但自己又很快推翻。世家再衰弱，也不會沒有臉皮到讓自己家的親孩子去做太監。看看辛恪目瞪口呆，想問又不敢開口的樣子可以想見這刺客屬於辛家絕對秘辛，連下一代家主候選也並不知情。
“李嚴！”刺客完全不理一臉愁苦的辛峻和怒氣可殺人的山南眾將，對新獲爵的楚王大聲喝道：“若是你敢有不臣之心，謀逆之舉，咱家便是化為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李嚴一笑，這個威脅未免沒有水準。
李嚴道：“辛老三，你二哥就交給你帶走吧。”
此話一出，眾人顏色皆變，但沒有人敢說什麼。諸將更多的是不忿，辛家叔侄三人則是失措。
辛峻古怪地看了李嚴一眼，然後輕聲說道：“重傷他手筋腳筋，至此成廢人怎麼樣？辛家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不過願在日後少分一杯羹。”
李嚴盯着辛峻看，對方的眼睛裏竟然不見疏懶，儘是酸楚。
要留他性命李嚴完全可以自己來，山南的重型犯秘牢不是這些武藝高強的人可以出來的。但李嚴卻不得不看辛家的態度。
“不用拿我做籌碼。”刺客冰冷地說了一句。
刺客畢竟是刺客，比眾人速度都要快。
辛垣，也就是刺客的自殺沒有讓辛家叔侄出現很濃烈的悲戚之色。李嚴從辛峻臉上捕捉到了一絲深刻的愧疚，而辛恪似乎還處在震驚之中。
“我將他逼死了。”李嚴緩緩開口。
辛峻點頭，又搖頭。
十二年前，辛家老二因為光芒璀璨的幼弟辛峻而離家出走，為追求更強，他竟然入宮做了宦官，這個極端的舉動讓辛家不得不宣佈了他的死訊。而更大秘辛是，這位做了內宦的辛垣居然又與皇室某成員發生了感情糾葛……
辛峻並沒有說出這位皇室成員是誰，但憑直覺，李嚴懷疑這是一個斷臂故事。
總的來說，最危險的刺客現在死亡對於李嚴是個好消息。
但最新情報的到來讓李嚴立即感覺到了沉重的壓力，關係李嚴、山南，甚至是全天下未來的戰爭終於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