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長安、長安(五)
第二十章：長安、長安（五）
延壽坊的一處宅子，一個典型市井潑皮模樣的男子踉蹌着衝進屋內。
“幫主……”潑皮呼吸急促，蒼白的麵皮泛起了紅暈：“山南軍來了！”
屋子裏的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面部表情卻是大不一樣。
“許四，外面的弟兄們如何了？”開口的是被稱作幫主的高大男子。他叫高虎，是延壽坊及周邊最大的地痞幫派黑虎幫的幫主，有個“笑面虎”的諢號，為人最是奸詐，但平常對手下卻又很講義氣，深得幫眾擁戴。
許四終於勻過了氣，答道：“弟兄們都在大幹，早看那幾家大戶不順眼了……不過幫主，咱們搶的可都是帶官字的，要是山南軍不和咱們一道……”
“不會的。”高虎一擺手，說道：“我高虎什麼時候騙過弟兄們？山南軍要動手的消息可是花了價錢通了關節才弄來的。”
“是是”許四連忙點頭哈腰：“幫主聖明。”
其餘屋內眾人也紛紛恭維起幫主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許四發現幫主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得意地笑，臉色有些陰沉——有兩個執事的表情也是如此。許四並沒有在意，他的心思全都飛到外面去了，幫主和執事們有抽頭，他許四若是自己不動手，怕是只能分到點渣了。
“許四，你回吧。”高虎善解人意地笑道：“到時候日子就不用發愁了。”
許四連忙點頭，轉身就沖了出去，聽說住在西邊的那個退職刺使可是家財巨萬啊！
“幫主。”許四一走，老輩執事周九終於忍不住問道：“山南軍真的打算今日開搶？我聽說他們軍紀很嚴的。”
這話一出，入幫才兩年就做到的執事常武立即斥道：“九叔，你的意思是幫主不如你知道的多？”
周九然不承認，立即分辯起來，正說話間，忽然聽到外面傳來凄厲的呼哨聲，屋內幾人均是臉色一變。
這是黑虎幫的傳警信號，而且是最嚴重的那種。
“這是怎麼回事？”周九忽然發現高虎聽到呼哨聲后的神情雖然異樣，但卻不是惶急緊張，其餘三個執事也是如此。
高虎嘆息一聲，正要說話，卻聽到門呀地一聲，不久前剛走的許四一頭栽了進來。背上汨汨地淌着血。
“出什麼事了？”周九第一個衝過去，扶起許四：“是不是神策軍來了？”
許四的聲音已經變了調，不知道是傷重還是害怕：“是山南軍……山南軍朝咱們動手了……”
周九臉色驟變，正要回頭質問，背心一陣劇痛。
用盡最後的氣力，模模糊糊間，周九看到的是常武冰冷的眼神和屋內三人別過去的臉。
周九倒下的時候的眼睛始終瞪着高虎。
原本已經很是虛弱的許四被這一幕嚇住了，直接昏了過去。常武的匕首並不因此停用，只是在許四脖間一劃，許四抽搐了兩下便沒了聲音。
周、許兩人的血很快濕了房子裏一大片地面。
常武清咳了一聲，讓高虎和另兩個執事回過了神，神情複雜地望着這個按照幫規要三刀六洞的“弟兄”。
“事情已了，”常五的聲音很溫和，但絕對沒有之前的諂媚：“諸位可以帶着錢財和妻子安度餘生了，我會安排的。”
高虎還沒有回答，院門處再次傳來凄厲的聲音：“幫主快走……”
緊接着，十多個皮甲上綉着徽章的山南軍握着刀子，踏着黑虎幫幫眾屍體沖了進來。
常武迎了上去，朝領頭的什長出示了一塊什麼牌子，說道：“山南監察司屬員。”
什長接過牌子，驗看了一下，行了個軍禮后便帶着自己的屬下退了出去，乾淨利落。
“常大人……”高虎猶豫了下，繞開地上的屍體，小心地近前說道：“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去山南和家人團圓長住？”
常武的聲調沒有什麼變化：“你們跟我走，匯合其他人集合出發。”
其他人？高虎等人互相發現了對方的詫異。
“長安今日大亂，豈只黑虎幫一家？”常武好象知道高虎他們想什麼一樣，淡然說道。
的確，長安今日大亂，但卻沒有亂得一塌糊塗。
長安城五個坊發生了不同程度的暴亂，但在神策軍反應過來之前，山南軍四個營已經迅速開進暴亂地域進行鎮壓。
長安的無賴和想趁機撿點便宜的市民們終於見識到了號稱南軍第一的軍隊的戰鬥水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山南軍看到在暴亂現場搶劫的人就殺，一對一在山南軍面前，幾乎沒有人可以敵得住兩刀。
沒有槍槊，沒有朴刀，山南軍用的是清一色的步兵配刀，這種改自橫刀的殺人利器非常適合巷戰。根本就沒什麼戰鬥力的無賴子們手中嚇唬百姓用的刀斧根本沒有作用，被山南軍一刀子下去，連器械帶人一併斫翻，接着再剁上一刀……
“娘啊……”無賴們完全崩潰了，四散奔逃，但很少有人能逃脫。
山南軍終於開進民宅，但卻不是搶劫，趁亂躲避的潑皮無賴們像狗一樣被拖出來，然後就地在門口被剁上一兩刀，他們的軀體就這樣在婦孺的哭號尖叫聲中迅速冷卻。某些幫派窩點更是徹底被摧毀，山南軍甚至不願意一個個地殺，隨便一把火就解決了問題——然後剩下附近的百姓防止火勢蔓延。
到處是血，山南軍士兵們在一個時辰之內就完成了暴亂，乾脆利落。
在着場鎮壓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山南軍定義為反賊、暴民，有些人拚命解釋，但卻沒有絲毫作用。
“報告隊正。”一個山南軍士兵對自己的長官報告：“這人說他是門下省什麼官員。”
衣着華貴的中年人已經完全顧不上體面，大聲叫道：“我是朝廷官員……請貴軍千萬不要誤傷啊……我願犒軍……犒軍！”
隊正看了邊上一個軍裝不太合體的男人，見對方點了頭，便對自己的士兵說道：“命令繼續！”
士兵們沒有遲疑，立即將那中年人拖到一邊，手起刀落。
“皇宮、十王宅那邊要加強保衛。”李嚴對匆忙趕來的楊復恭說道：“我的人不夠，而且畢竟是外軍，應該由神策軍負責，至於防務缺口……楊使不必擔心，我準備最少再調集兩個營進長安。”
楊復恭感覺全身冰冷，原本以為李嚴只是在長安示威幾日而已，誰知道李嚴忽然作出這麼大的動作——這已經超出了想長做一方諸侯的需要了。更令他發寒的是，在各坊有亂之初，神策軍一部分中下層將校反應之遲緩已經超出了疏於操練，驕兵懶卒的範圍之外。
他們要麼是怕死，要麼是事先知道了消息，甚至是……早就被李嚴買通了！
李嚴並沒想讓楊復恭暖和一點，他一句話讓後者掉進了更深的冰窖里。
“百官是朝廷棟樑，在今天，居然有十三名五品以上官員死於賊手！”李嚴認真地說道：“我聽說神策軍空額、逃散嚴重，如果人手不夠，山南軍將盡一切力量保護他們和他們的家庭不受侵害。”
楊復恭強自擠出一絲笑容來，說道：“京中無賴子只是癬疥小患，大帥過慮了……山南軍還是應當儘快平定西賊才是。”
“我看未必。”李嚴沉下了臉，盯着楊復恭說道：“他們怕都是反賊姦細吧？就在今天，在我帥帳所用飲水之中便發現有人投毒！”
楊復恭臉色蒼白，李嚴並沒有撒謊，這個事情他也是剛剛才知道。回想皇帝閃爍的眼神，楊復恭很快明白，皇帝還是太衝動了。朝廷託庇諸侯或者為諸侯所脅的事情真得忍不得？安史之後有幾個皇帝沒有受過氣，受過藩鎮毫不留情的指斥？
陛下怎麼就忍不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