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老了
盛望的話聽着沒什麼毛病,卻顯得太過疏遠和客套。
雖說盛望一向如此,可這一刻他還是有些莫名其妙的難過,心裏擰巴着一樣發疼。
也許盛望在四年前那通電話里便明白了自己的兒子已經徹底疏遠自己,於是便不再往前靠近了吧。
他臉上還是禮貌的微笑,點頭,“是。”
“有事兒就先忙去吧,”盛望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什麼時候有時間通知我,來家裏吃飯。”
他繼續點頭,規規矩矩,“好。”
“小予是大男人了呢,”王浩笑着看他,“去吧去吧,我也接你爸回去了。”
“您開車慢着點,”他說,“走了。”
“哎。”王浩點頭。
直到車子發動走開以後,他沒關上車窗,往後視鏡里看了一眼。
王浩都已經上車了,盛望還沒走,站在原地背着手,望着他這邊的方向。
那遠遠的背影逐漸縮小,輪廓越來越模糊,他突然覺得像一個人。
像誰呢?“你爸看着也不像是那種不好打交道的人啊,”張陽邊開車邊說,“你說你這麼多年在國外,突然回來也不跟你爸說一聲。”
“早就不是我爸了。”他語氣淡淡的。
張陽扭頭看了他一眼,“別這麼說嘛,再怎麼也是親爸,還能害了你不成?”
他沉默了一下,又繼續開口,“五年前老爺子去世開始,我就沒有爸了。”
這下換張陽沉默了。
對啊,差點忘了,高二那年發生了多麼血腥的事,盛向予是如何從裏面爬出來的,如今要不是他簡單提起,張陽都快忘了。
當初的事對盛向予來說是多大的一種折磨,張陽心知肚明,也感到無比悲哀。
仔細想來這一切都是因為那件事,盛向予選擇出國,曾經說再也不會回來,以及離開段莘莘,都是因為盛望以及齊歡。
而張陽如今卻說出這樣扎他心的話。
想到這裏張陽要不是在開車,要不是盛向予在旁邊,他就要給自己一巴掌。
身為兄弟,卻不為兄弟考慮,張陽有點悔恨自己這個說話不過腦子的缺點。
“剛剛說錯話了,對不住了阿予。”張陽大大方方的道歉。
他輕輕搖了下頭,嘆口氣,“無妨。”
“那你現在…還是不打算主動和你爸多接觸?”張陽試探性的問。
他望着不遠處發獃,“也許吧。”
張陽沒再說話了。
沒有承受過別人的傷痛,沒有資格勸別人要大方。
“不過他也老了,”他又開口,聲音很輕,“人只要一老就愛忘事,或許之前的事不大記得清,也就不計較了。”
張陽笑了笑,“不計較的是你吧。”
他頭靠在椅背上,仰望着天空,“有些事也許不必非得要個結果,這麼多年他也沒說再找一個,等退休以後就是孤寡老人了,那會兒再計較這些也沒什麼意義,是吧。”
張陽嘆氣,“你也算是看開了。”
“你知道我剛剛從後視鏡遠遠看見他,覺得像誰嗎?”
“誰?”張陽問。
“老爺子,”他說,“一開始總想不起來像誰,這會子倒突然明白了,五歲那年奶奶去世后,老爺子也是一直一個人的,盛望以後估計也是這樣。”
“人嘛,到最後都是孤獨的。”張陽說。
盛向予去看望老爺子那天,天氣有些涼。
他特意穿了黑色的西裝,找到老爺子的墓碑,上面鋪了一層枯黃的落葉,他蹲下用手扒拉到一邊,把白菊花放了上去。
“老爺子,我回來了。”他說。
墓園靜悄悄的,只有几絲風聲,他看着墓碑上刻着的“盛澤平”三個字,以及老爺子黑白色的遺照,笑盈盈的望着他。
他也跟着笑,“看來盛望給選的地兒還不錯?您看您樂呵的,跟在家時一樣。”
蹲久了腿會麻,他乾脆坐在地上,望了望四周。
“說來也挺不孝,其實我本來是打算永遠不回來的,一是沒什麼臉見您,二是因為實在對這兒喜歡不起來,”他低了低頭,“老爺子,我這一生是不是挺悲哀的?看着你們一個個的都走了,我身邊現在也沒什麼家人,以後也無法成家立業,您說等我老了以後,會不會也和您,和盛望一樣,成一個孤寡老人。”
“說起盛望,我那天碰見他了,果然歲月都是殘忍的,他也看着老了,白頭髮長了一半,背也駝了,站那兒看着和您真像,我會不會也有一天是那個樣子?”
“您說我們活這一生是為了什麼呢?以前我老想不通,現在倒悟出點什麼來了,”他說,“老爺子,也許我們來人間走這一趟,倒也不是非得娶妻生子,繁衍後代,我們該看看這世界是什麼樣,看看天有多藍,花怎麼開。”
“說來倒奇妙,您,盛望,我,這一生都只愛過一個人,自從齊歡死後,盛望到現在也沒再找一個搭夥過日子的,說他痴情的吧,他又以前那樣待趙茹,說他絕情吧,他又能為了齊歡終身不娶,您說盛望可不可笑?”
臨近夏季,吹來的風帶着几絲暖意,他閉眼感受了一下,又睜開。
“這天果真暖和了,風都是熱的。”
墓園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天乾物燥,午後的陽光曬着有些刺眼。
“您是不是也奇怪我曾經說不打算回來,如今卻又回來了,”他看着老爺子的遺照,“國外那邊打理的差不多了,我也提早把學業修完了,現在公司基本上都是我說了算,畢竟股份佔了一半,那些個老狐狸們也不敢說什麼,我曾經是打算在外面過完下半輩子的,但是蔣嚴跟我說,段莘莘過得不好。”
“您還沒見過她吧?我前段時間去看過她,長得愈髮漂亮了,跟小時候那個肉嘟嘟的小胖子完全不一樣,果然是女大十八變,您見了她肯定也會喜歡她的,只不過現在瘦的很,骨頭細的一捏就斷了。”
“只是我現在因為齊歡的事沒法去愛她,這件事牽扯太大,我不能把她也給連累了,所以我想出一個自私的辦法,真的很自私,我讓蔣嚴去愛她了,蔣嚴答應了。”
“您會不會氣到想打我?把其他無辜的人也牽扯了進來,蔣嚴本來是個善良又單純的孩子,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從來都是老老實實的,其實我真的不想這麼做,更不想蔣嚴就這麼答應,但蔣嚴就是太傻,傻到顯得我壞極了。”
“往事也懶得提了,您死得冤,好在我給您報仇了,您別怪我,當初我如果不動手,齊歡也不可能讓我活到現在,這也許都是命運安排好的,您孫子的命生來便這樣壞,真是枉您費心給我想了這麼一個好名字。”
他也不記得自己坐了多久,只記得那天的天空藍的澄澈,碎雲飄的到處都是,空氣里瀰漫著淡淡的花香,老爺子笑得和藹極了。
他抬手看了下表,“都這個點了。”
他站起來。
“老爺子,我得走了,現在新家裝修好已經搬進去了,這會兒我去張陽的酒吧看一下,之前約好了的,”他彎腰把墓碑上的塵土撫了撫,“老爺子,走了啊,您保重。”
離開墓園的時候,突然從身後吹來一股風,不大不小正好推着他往前走,他笑了笑。
車子停到酒吧門口,他剛下車就看見周圍車輛停的滿滿都是,形色各異的男男女女往進走。
張陽出來接了他。
“生意不錯嘛,”他笑着,“張老闆。”
張陽笑的眼睛都沒了,“卧槽可別這麼喊我,當初要不是你,我現在連在哪混都不知道呢。”
酒吧白天的時候便沒有夜晚那麼熱鬧,DJ台放着輕音樂,他找了處卡座坐下。
“看你這風塵僕僕的樣子,去辦什麼大事去了?”張陽給他倒了杯酒。
他搖搖頭,“去看了下老爺子。”
“哦…”張陽點頭,“也是,這麼多年了也該去看望一下,不然小心人給你託夢罵你不孝。”
他笑,接過張陽的煙點着,“早該罵了。”
服務員端着水果點心過來,張陽看着那人,“小吳,不認得這是誰了?”
小吳有些茫然,看了看盛向予,好半天才認出來,“嗯?這是…予哥?”
張陽大聲笑起來,“你也算是老員工了,之前還老跟我問起阿予呢,轉眼就不認識了?”
小吳這才徹底恍然大悟,“哎呀!我這時間一長都差點忘了,還真沒認出來,好久不見予哥。”
他點頭,“好久不見。”
“我這真是記性差了,”小吳撓撓頭,“之前聽陽哥說您去國外留學了,還接管了公司,都以為您在國外定居了呢,您什麼時候回來的?”
“也就最近吧,”他放下酒杯,“看來阿陽待你們還算不錯?都幹了這麼多年了。”
“那肯定啊,陽哥待我們可好了,”小吳笑着,“過年過節什麼的總是發紅包,平時也不怎麼讓我們加班,我們都說陽哥是國民好老闆呢!”
“行了行了,”張陽有些不好意思,擺擺手,“忙去吧你,把我誇上天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