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宴無好宴 上
南京對於北方的這個新變化反應有些遲鈍,在這裏人們還沉浸在接待京城第一美男子的興奮之中,對於洛陽又出現了一位壓過高同的謠言大多數人嗤之以鼻,高同現在年近四十,他在這個寶座上已經做了二十多年了,這樣的實力豈是能夠輕易撼動的。
高同到達的當天九江王就在王府的大殿上舉行了無比盛大的歡迎宴會,這一次對於八公園的供奉就放寬了許多,張守義也能夠名正言順的坐上了大殿,自從來到王府之後張守義一直不太喜歡這種宴會,因為高級士族在定菜譜的時候一般總是按照菜肴材料的珍稀程度來選擇,相對來說口味倒是擺在了後面,所以在這裏吃飯往往可以吃到一些稀奇古怪或者不當時令的東西,但是好不好吃就要看運氣了,起碼張守義最喜歡吃的醬肘子在這些宴會上就從來沒有上過,看到坐在旁邊的一個傢伙對這一盤鯉魚須熱淚盈眶張守義也試着夾了一口,着菜給他的感覺是口感還不錯,不過絕對算不上什麼難得的美味,看到周圍的人一個個懷着無比虔誠的心情慢慢咀嚼他就再一次感到自己實在很難融入這個社會。
讓張守義高興的是今天的宴席上不僅僅有吃的,同時還請來了很多江湖藝人進行表演,一眼掃過去竟然發現了故人。
川口鹿之介仍然是一幅日本武士的裝束,海得有喜還是停在他的肩膀上,如果張守義的記憶力足夠好的話他就會認出站在川口鹿之介旁邊的那個人就是在金山寺讓他入學的那個老和尚,不過當年只有一面之緣,而且這段時間以來明虛的變化很大,所以張守義完全沒有將他認出來。明虛則早已料到會在王府里碰見上張守義,他對此倒是不擔心,他們兩人已經有過那麼幾次在街上面對面地擦肩而過,張守義從來沒有任何錶示,實際上明虛甚至懷疑自己的同門還能不能認出自己。
寺裏面對於明虛請示的回答十分簡單,除了誇獎之外就是讓他繼續監視,落款不是菩提院的長老,因為那些老傢伙們已經互相頂在了一起,誰也不願意再去管這件事,所以這幾個月來就沒有一個從禪定中醒過來的,其他人則完全不敢做出實質的決定,所以只能重申了上一次的命令。
川口鹿之介加入他們這個團體完全是一次巧合,混跡於南京街頭的他倒是不缺錢,不過當川口聽說明虛他們打算在接下來的慶典中進入九江王府進行表演的時候就一再要求入伙,鹿之介雖說當年是個武士,不過這些年來走南闖北倒也練就了幾項絕活,其中一些小戲法更是看的人眼花繚亂,明虛他們這個班子的組成本來就比較隨意,到了南京之後發現匯聚在這裏的江湖藝人那是藏龍卧虎,在這樣的環境中想要過得了王府總管的法眼還真不容易,所以他們也很高興地接受了川口,在雜耍這個行當里異國風味一直是一個很吸引人的題材。
海得有喜似乎還認得張守義,一見到他又是跳上來一番親昵,張守義一邊逗着猴子一邊和川口鹿之介打着招呼,“好久不見,沒想到閣下現在又演起了魔術,真是多才多藝。”
鹿之介則一本正經的鞠了一躬,“這次還請張先生多多指教。”
由於鹿之介還需要表演,所以兩人的交談也就僅僅是打個招呼,看到海得有喜對着桌子上的水果一幅垂涎欲滴的樣子張守義就把猴子暫時留了下來,鹿之介則是連連道謝。
過了一會宴會的氣氛愈見熱烈,尤其是最下面這一片八公園神仙們的區域,喝了幾杯酒之後划拳行令、吃使女豆腐、串着桌的敬酒,各種各樣的把戲就開始慢慢地演了出來,明虛他們在這種環境中表演顯然受到了一些影響,身上有真功夫的還好辦,可是明虛所有的本事都是假的,處理起突發事件就特別的吃力。而鹿之介倒是如魚得水,他的那些小魔術本來就能夠被近距離觀看的,所以雖然不斷地有人抓住他的手掌來檢查他們自以為的破綻,可是鹿之介卻一直沒有穿幫,反而在這樣混亂的場面下頗有收穫,不過這一切卻被胡青看在了眼裏,瞅了個機會她一把把鹿之介拉到一根大柱子的後面,扣住了他的喉嚨把他死死地壓在柱子上,“你小子給我聽着,自從你入團那一天表演了那幾個魔術之後我就知道你這傢伙手腳不幹凈,可是我沒想到你膽子居然這麼大,今天是我們第一天進王府,就在這個大殿上你居然就敢放手去偷。”實際上胡青說出這番話之後也有些納悶,按說這個小子如果失手被抓那自己這趟南京之行也就算是有了一個結局,正好可以藉此脫身,明虛那個老和尚也只能怨自己運氣不好,尤其是在鹿之介入伙的這件事情上明虛是最積極的,所以事情結束之後他也只能老老實實的回青山寺去了。不過胡青總覺得如果就這樣把明虛給打發走這個老和尚實在有些可憐,不管怎麼說她總要給他一個機會。
鹿之介用力地掙了兩下,胡青的手就像鐵鉗一般無法撼動,這個時候他才知道為什麼班主對這個女人有着近乎敬畏的尊敬,“還請大姐放心,我已經找到了一個替罪羊,就算他們發現荷包被偷也找不到我的身上。”
胡青手指一緊,“少羅嗦,你要是再敢下手就別怪我不客氣。”
鹿之介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等到手指稍松他大口喘了兩口之後急忙道:“大姐饒命,我投降,就按道上的規矩,見面分一半,這樣總可以了吧。”
胡青考慮了一下,用另一隻手伸入鹿之介的懷中把他偷的東西全部搜了出來,在其中挑選了一番之後終於鬆了手,對着癱倒在地的鹿之介胡青說了一句:“下不為例”就轉身從柱子後面走了出來。
就在這時終於有一個失主發現自己遭到了偷竊,他當然開始大聲地嚷嚷起來,很快又有一些人發現自己的荷包不見了,張守義今天沒有帶錢包,他一向也不喜歡佩戴飾物,所以聽說有賊之後微微一驚,然後就想到今天自己身上根本沒有什麼值得偷的東西,於是又安心的看起了表演。說起來能進這個大殿的都是八公園中有些頭臉的人物,不過他們一向散漫慣了,即便是在九江王的面前也不會太過拘束,而九江王則認為這樣才是真正的名士風流,因此一直以來都並不介意,因此藉著酒勁這些失主就開始自發地尋找起小偷來了,其他人對此倒也配合,似乎在那個時代讓人搜身以洗脫罪名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胡青和鹿之介這時已有了準備,即便搜到他們這裏也不會有問題。
可是張守義就不同了,他這一片也屬於失竊的重災區,其他丟錢的人往往分佈的比較散,而且都是那些十分活躍喜歡到處亂竄的傢伙,他們自己也說不清究竟是在哪裏被偷的,所以這些人的懷疑目標一般都是剛剛在勸酒的過程中與自己拉拉扯扯那些好兄弟,但是圍繞着張守義周圍的那幾起盜竊案就顯得很有些引人注目了,這裏面有好幾個都聲稱自己一直在吃飯、看錶演,沒有到別的地方去,甚至有一個人滴酒未占,所以這幾桌的其他人嫌疑就一下子大了起來。
張守義看到旁邊的人一個個都把懷中的東西拿出來以示清白,有一個甚至把腰帶解開敞開胸懷,在這樣的氛圍下張守義很自然的也開始進行自我檢查,不過把手探入懷中之後卻再也拿不出來了,張守義尷尬的表情立刻引起了他鄰座的注意,兩個人不約而同的停止了手上的動作,雙眼死死地盯住了張守義,漸漸的其他人也發現這裏的氣氛有些不對,越來越多的眼光落在張守義的身上。
事已至此張守義只好繼續在懷中摸索,他記得自己帶了一把摺疊的多用刀在懷裏,好在懷中的東西並不多這把刀的形狀、質地都算比較特殊,掏了三兩下終於找到了目標。張守義咬了咬牙緩緩地把手從懷中抽出,眼睛也不看那些人,逕自從刀柄里抽出一根牙籤,旁若無人地剔起牙來。
看到張守義這個樣子旁人倒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自從張守義開始開創死靈術法之後他的惡名就愈加張顯,這個桌上的任何一個人如果單獨碰上他都會打起十二分的謹慎,不過現在這麼多人對他一個,尤其是其他桌上還有上百號人,憑張守義這個小偷是斷然不能興起什麼風浪的,不過究竟由誰來出頭還是有一點講究的,萬一張守義身上沒有藏着贓物,那豈不是沒由來的惹下一個仇家。
就這樣十七隻眼睛看着張守義在那裏剔牙,足足看了有五六分鐘,張守義看他們似乎沒有決心馬上發難就決定再進一步試探一下,把牙籤插回刀柄然後又把刀子放回到懷裏,張守義清咳一聲撣了撣衣服站了起來,就在他準備轉身出去處理掉懷裏的那些麻煩的時候只聽遠處傳來了一聲斷喝:“張先生請留步。”
張守義扭頭去看,只見人們向兩邊退開,出塵大踏步地向他走來。這段時間出塵沒有再針對張守義安排什麼樣的行動,因為他自己已經被鬧得焦頭爛額,那天十二王子所犯過錯說起來可大可小,本來九江王是打算狠下心來將這個逆子狠狠地責罰一頓,可是出塵的一番言論卻讓王后找到了借口,就在出塵離去以後沒多久王后就趕到了,一看九江王打算責打十二王子王后快步上前一把死死抓住了九江王的衣襟,“你老糊塗了,就憑這一個瘋道士的幾句風言風語你就不認親生骨肉了,既然你信不過我的貞節乾脆就給我一份休書,從此我和燠兒再不是你朱家的人。”
九江王在喝退出塵的時候就知道王后肯定會來哭鬧一番的,實際上任何一個女人受到這樣的誣衊都會大發雷霆,這會趕快向王后解釋他懲罰十二王子不是因為懷疑他的血統,完全是因為這個兒子胡作非為、目無尊長。
這樣的解釋當然不能讓王后滿意,她一口咬定這是九江王在借題發揮,如果沒有人進讒言斷無因為一個姬妾而責打親生兒子的道理,最後九江王沒有辦法只好把十二王子給放了回來,就這樣王后還一肚子怨氣,非說兒子受了這麼大的委屈要九江王溫言嘉勉幾句,最好再賜他點什麼東西。
對於這樣無理的要求九江王當然是斷然拒絕,可是王後接下來的一段話卻讓他覺得也不無道理:“王爺,我知道你並無猜疑燠兒之心,但是外面的人可不知道你心裏是怎麼想的,今天出了這樣的謠言,而你對燠兒卻又是綁又是打的,外人會怎麼想,你讓燠兒出去還怎麼見人,妾身又該如何自處,今天晚上你若不能當機立斷表示根本不相信這個無恥的謠言,那明天就會傳的滿城風雨,到時候王爺您的聲譽也會大受損害啊。”
九江王權衡再三還是覺得王后說得有理,只好尋詞酌句的將十二王子誇獎了一番,再把身上的佩玉摘下賞給他,這樣把王后和王子哄走以後九江王的心情之惡劣可想而知,突然他又意識到自己還有一關要過,果然當天晚上他的宿寢的要求就被拒絕了,王妃的回話是:“活王八就應該住在池塘里。”
九江王拿這個不知中華禮儀的藩邦小妞也沒有辦法,今天這件事也難怪她會生氣,九江王思來想去今天這麼多事情的罪魁禍首就是出塵,這個傢伙莫名其妙地說這麼一段把自己的家裏攪得天翻地覆,偏偏一點證據甚至因由都沒有,真是活生生的把人氣殺。
第二天王后的鳳攆帶着一群健婦出現在八公園,一聽說這個消息出塵就借土遁逃了出去,結果他的宅院就被一群憤怒的女人乒乒乓乓的一通亂砸。接下來的幾天則是十二王子邀齊了幾位同母的王兄前來興師問罪,出塵自知理虧,躲到城外不敢回來,等到這件事漸漸平息出塵這個人也算是丟大了,雖然心裏對張守義恨的要死,可是各處的關係都必須修補,再加上洪堂那邊趁機步步進逼,一時之間處處都在防禦自然也就顧不上張守義了。
九江王的這座大殿非常狹長,而且從南向北呈階梯狀上升,八公園的神仙們被安排在南部,士族們則在北面,九江王和高同當然坐在最高的位置上。今天出塵仍然出現在大殿北部士族區域,這讓他在心裏暗道僥倖,以往他都會出現在離九江王很近的位子上,如果這次回到那群亂糟糟的傢伙中間那面子可就丟大了。雖然仍然混進了高層,不過出塵還是被安排在最尾巴的位置上,心裏雖然憤憤不平,不過考慮到最近發生的事情出塵還是忍下了這口氣。
等到下面這些神仙們鬧將起來王府的大總管總有些擔心事情鬧大敗了九江王的興緻所以就拜託到出塵這裏,出塵本沒有好氣,坐在那裏喝着悶酒,聽到大總管的請求很乾脆的就給頂了回去,他才不想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人渣,直到聽說張守義也牽扯到了這件事情中他才放下酒杯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恰好趕上張守義打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