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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姑娘小蛾在杆子上已吊了兩天。

宮田是那麼的沮喪,又是那麼的憤怒。一個聯隊,居然消滅不了譚威銘,愣是讓他從手掌中逃了出去。

“飯桶,你們都是飯桶!”宮田對着前來報信的中隊長,氣得嘴都歪了。更令他恐慌的是,竹康手下報告,通往谷城的路被切斷,王國團26師在夫子廟以東20公里處築起了一道防線。

“竹野呢,竹野跑哪裏去了?”宮田扯着嗓子問。

“司令官,你忘了嗎,不是你讓竹野中將直接從夫子廟趕往黃花岡的嗎?”竹康小心翼翼地道。

“崗本君怎麼說,他沒看到竹野的部隊?”

“不會吧,竹野中將過去已經一天多的時間了,應該早到了黃花崗。”竹康說完,側轉身子,沖身後的諜報兵喝道,“多去幾個人,馬上探清竹野君和56師團的位置。”

諜報兵“哈咿”了一聲,轉身去了。宮田抑制住內心的怒火,又把目光投到窗外那片空場子上。

後路被斷,前面進攻受阻,白天崗本那邊又打了一場惡仗,遺憾的是,劉集的12師全師壓上,副師長庄國雄親自指揮,打得崗本節節敗退。佐佐木那邊,更是狼狽不堪,娘娘山的劉米兒跟72團沈猛子合起手來,對佐佐木三邊夾擊。特遣隊損失慘重,佐佐木眼看亂石崗子守不住,竟丟棄陣地,擅自逃跑了。結果讓沈猛子帶領的一股精幹力量消滅在離馬鞍坡五里處。

都說共產黨跟國民黨勢不兩立,跟土匪更是水火不容,這一次,他們居然合起手來對付帝國軍隊!

宮田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儘管他沒沖部下喊出來,但他知道,自己陷入了絕境。如果城內的屠蘭龍這時候突然開火,後果將不堪設想。

怎麼辦?宮田一邊盯着杆子上吊著的兩個女人,一邊搜腸刮肚地想辦法,怎麼才能從米糧山穿過去呢?

說來也是悲涼,兩天前宮田還對這場戰役充滿堅定信心,對拿下米糧城毫不懷疑,他甚至在想,屠蘭龍拱手讓出米糧城后,自己該不該把指揮部設在梅園?可是現在,他對米糧城沒了一點兒信心,對屠蘭龍,更不敢抱指望。

一切罪過都在松原!

是松原壞了他的好事,也是松原讓他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面。如果不是松原失手,讓共產黨救走那對母女,他就不會如此被動。

“松原君呢,不是說好今天到的嗎,怎麼還不見人?”想到這兒,宮田轉過身,問身邊傻子一樣陪着他的竹康少佐。

“今天凌晨他們已經過了夫子廟,估計很快就會到。”

“很快很快,這都多長時間了,怎麼還不到?”宮田氣不打一處來,自從章國振和王國團兩支力量加入到這場戰役中,形勢急轉直下,他身邊一切都亂了套。現在不但崗本那邊聯繫不上,山崎抓到的幾個中國人送不過來,松原這邊也沒了消息,如果不及時把屠蘭龍的老丈人送到他手中,他對屠蘭龍就沒了一點兒法子。

這根稻草一定要抓住,一定!宮田再次給自己打氣。

大約五分鐘后,負責外圍警戒的中隊長走進來,神色慌張地報告:“營地外面發現一股中國人,正在偷偷摸摸向我營地靠近。”

“查清楚沒,他們是哪一路的?”宮田精神一振,莫非真有中國人上鉤?

“報告司令官,就是昨天救走譚威銘的白健江。”

“八嘎。”宮田興奮地叫喚一聲,我還以為你不上鉤呢,白健江,你總算來了!

“帶倉野!”宮田叫了一聲,扔下竹康,騰騰騰朝外去了。

這一刻,宮田心裏流淌着一種聲音,這聲音是在絕境中忽然看到希望的歡呼聲,是不甘心的報復聲。宮田絕不懼怕死亡,作為日本的高級指揮官,他把生命早就獻給了天皇,獻給了這場“聖戰”。不過宮田有自己的想法,即使要死,他也要追求一種完美,要在支那人的痛苦聲中笑對死亡。況且,現在還不能斷定誰輸誰贏,他手裏還握有幾張牌,只要這些牌打得好,扭轉被動局面完全有可能!

他要活捉白健江,他相信,只要白健江在他手裏,沈猛子將會不戰而退。

哈哈,不戰而退!

宮田迅速將兩個中隊長叫來,要他們立即做好襲擊準備,然後沖竹康道:“現在該把倉野君請上去了,再弄一根杆子,讓倉野君能看得遠一些。”

竹康會意地點頭。很快,一根更長的杆子豎了起來,藍天白雲下,倉野正雄就像一隻風乾了的兔子,被輕輕鬆鬆地拉上杆子。一陣風掠過,倉野忍痛睜開眼睛,恍惚中,兒時的米糧城又在眼前出現,青的山,綠的水,一排挨一排整齊的瓦舍,穿着開襠褲在街巷裏追逐戲耍的孩子。還有那香噴噴的綠豆餅、油炸脆皮豆。街東的鐵匠鋪又在出新的馬掌了,火光賊亮賊亮,能把整個米糧城映紅。街北的王家包子館老闆又在打老婆,老婆懷裏揣着包子,邊跑邊吃,一邊還丟下野亮野亮的號叫。一大群孩子跟在後邊,邊搶包子邊唱:

大鼻子沒出息

娶個老婆是矮子

矮老婆真懶惰

打死她也不幹活

那一群孩子中,有他,有白健江,還有蛾。哦,蛾,蛾呢?

倉野正雄掙扎着,扭過目光,半空中,他看見了蛾。那是蛾嗎,那不是蛾啊。蛾在天上,在月亮里,在他心靈的最深處,那是一個夢,一個永遠也不敢觸碰不敢醒來的夢。

哦,那是蛾,真的是蛾。那是被自己的國家折磨得面目全非的蛾!

國家?半空中蕩來蕩去的倉野正雄忽然想到這個詞,他笑了,笑得好不傷心。

國家,軍隊,天皇,聖戰。

殺戮,搶掠,強佔,血腥。

一個國家對另一個國家的武裝侵略,一支軍隊對一個國家貧民的暴力屠殺。

又一陣風吹來,空中的倉野正雄轉了個方向,他看到了荷秀子。這是多麼優秀的一個女人啊,知書達理,秀外慧中。如果不是這場戰爭,他們早該結婚了,儘管中間經歷了那麼多波折,但是倉野堅信,自己是愛她的,真的愛,她也一定愛自己。可是戰爭來了,一切都要為戰爭讓道。

可怕的戰爭!

倉野正雄閉上眼,不敢再看身邊的兩個女人。兩個女人,都跟他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卻都因為他攪入了這場戰爭,最後又落得如此下場。難道是他的罪過?

不,他是深愛着她們的,一個來自他的祖國,一個來自養育了他的米糧城,說起來,這也是他的第二個祖國啊,他怎麼能眼睜睜地看着,這片土地上的人飽受欺凌!

“宮田,崗本,你們都是劊子手,歷史最終會審判你們的!”

倉野正雄用上全身的力氣,喊出了這句話。

宮田哈哈大笑:“倉野,你終於說實話了,說得好,我就是劊子手,我要替天皇除掉你這個叛徒、內奸。”

“宮田,你是侵略者,這場戰爭是個騙局,徹頭徹尾的騙局,騙局啊!”倉野的聲音似乎都出了血。

這聲音驚動了白健江。

得悉四姑娘小蛾被宮田吊在杆子上,白健江突然就掉轉頭,往老鷹嘴這邊來。他身邊護衛的三堂子跟狗剩更是摩拳擦掌,揚言要替白大哥救出嫂子。

“放心吧,大哥,救人這種事,咱兄弟在行。”三堂子不知天高地厚地說。

白健江不吭氣,他的臉比炮火燒焦的山頭還要黑。他們避開敵人的大部隊,從一條羊腸小道穿過來,中間雖是遇見了一小股敵人,但沒打。狗剩是想打,一看白健江不吭氣,便乖乖地藏在了山崖下。等鬼子走過去很遠,他們才從山崖下爬出來,狗剩悄悄問孫長根:“怎麼不打呀?”

孫長根剜他一眼,惡狠狠道:“是救人還是跟鬼子干仗,就這幾個人,拼光了咋辦?”

狗剩長長地“哦”了一聲,看來,他這個土包子就是不行。

過了小山包,又越過一道嶺,老鷹嘴那個土場子就出現在視線里。土場子上栽着兩根長長的杆子,杆子上頭,晃着兩個黑影兒。

白健江望一眼,心疼一下,望兩眼,心就疼得就在了一起。再望,眼裏就噴出了火。

白健江記得,小時候那兒也是一座廟,好像叫老君廟。後來廟不見了,搬過去幾戶人家,在那裏燒磚。再後來,就有一個什麼頭領帶着一幫人,趕走了燒磚的人,佔領了老鷹嘴。至於那些房舍怎麼建起來的,以後又住過些什麼人,白健江就不知道了。但如何摸到土場子上,他知道!

白健江回頭望住孫長根:“現在還剩多少人?”

“42個!”孫長根答。

白健江心猛地一痛,從夫子廟過來,他帶着將近兩百號人,現在只剩了42個。這可是譚威銘的兩個旅啊,兩個旅拼成42個人,白健江還從來沒打過這種仗。

“告訴弟兄們,我要到場子那邊救人,這一去,怕是一個也回不來。弟兄們要是有想法,現在走還來得及。”

孫長根啪地挺起胸脯:“弟兄們跟你一道去!”

“不,你還是問問,我白健江不想連累弟兄們,這是我個人的事。”

這中間,就有一個國軍弟兄走過來,戰戰兢兢地說:“團……團長,鬼子明擺着是引我們上鉤,這當,我們不能上啊!”

白健江走過去,重重拍了把那個國軍弟兄的肩膀:“兄弟,你說得沒錯,鬼子就是引我們上鉤。但縱是刀山,我也要闖,火海我也得跳。”

“為……為啥?”那個國軍弟兄蠟黃着臉問。

“小兄弟,你多大了?”白健江忽然俯下身,大哥哥似的望住國軍弟兄。

“我……我18了,14歲上跟的老司令。”

“你還小,不懂男人,等你以後有了女人,就明白了。”

“女人?”國軍小兄弟越發好奇。

“對,女人。”白健江轉過身,指着遠處的杆子說,“那上面吊的,是我白健江的女人,你說,我能不救嗎?”

國軍小兄弟搖搖頭:“開啥玩笑哩,那是侯團長手下火夫的女人,誰都曉得哩。”

白健江臉猛地一變色,旋即,又鬆開眉頭,長嘆一聲:“小兄弟,有些事你不明白,你要是能活着回去,跟周老實說一聲,小蛾是我白健江的女人,死,也得跟我死一起。”說完,他猛地轉身,也不等孫長根他們跟上來,毅然凜然地就朝前走去。

這個時候,12師師長譚威銘已跟松原幹上了。

從獅子嶺突圍出來,譚威銘就帶着弟兄們往回打,中間突然接到26師王國團派人送來的情報,說從夫子廟下來的竹野師團並沒按宮田的命令去黃花岡增援崗本,而是從夫子廟西北方向斜插過去,朝三川之一的平谷川去了。譚威銘一聽,就知道竹野不敢蠻戰,想逃。譚威銘了解竹野這個人,他跟宮田不同,跟崗本更是不同。竹野向來不會跟誰硬碰硬,有便宜就打,沒便宜就逃,他對《孫子兵法》研究得很透徹。譚威銘跟竹野交過手,是在長城決戰之前,這是只老狐狸。

譚威銘一邊派人通知副師長庄國雄,讓他無論如何將這情報送到梅園,封鎖平谷川,除了屠蘭龍,沒誰能做到。他自己一邊集結部隊,從後面追過去。

過了谷河,譚威銘並沒看到竹野的影子,連尾巴也找不到。譚威銘心生疑惑,不會是王國團把情報弄錯了吧,就算竹野跑得再快,也不可能這麼短的時間趕到平谷川,竹野的重炮部隊行動遲緩,按正常速度,他們應該在離谷河十公里以內。譚威銘剛剛派出去一支搜索部隊,就有人跑來報告,谷河北岸二道梁子發現一隊鬼子,約有一千人。

“繼續偵察,搞清楚是哪一路的!”

偵察兵應聲而去,約二十分鐘后,偵察兵回來了,氣喘吁吁地說:“二道梁子的鬼子是松原,接應松原的是竹野派過去的步兵大隊,大隊長叫尾藤。”

“松原,尾藤?”譚威銘默默念叨着這兩個名字,念着念着,腦子裏忽然跳出一個疑團。

“不好,我們讓鬼子騙了!”譚威銘失聲叫道。原來竹野並不是從他們站的地方過的谷河,鬼子從二道梁子上方偷渡谷河,那邊地勢低,譚威銘當然找不到鬼子。

譚威銘趕到二道梁子,果真就見松原正在尾藤大隊長的保護下,蹚水過河。女兒河的分支谷河在這兒突然變緩,水流不是很急,水也只有齊膝深。鬼子藉著兩邊山崖的掩護,悄然選擇了一個不易被人察覺的地方。譚威銘從望遠鏡里清楚地看到松原,令他大驚失色的是,松原旁邊,被尾藤幾個保護住的,居然是屠蘭龍的老丈人祖慈航。

原來松原跟竹野串通一氣,想撇開宮田,先行穿過米糧山。

怎麼辦,打,會傷到祖老先生,不打,鬼子就會從從容容地在他眼皮下越過谷河。如果松原等人過了谷河,跟這邊的竹野一會合,想收拾他們,就難了。譚威銘仔細查看了周圍的地形,發現離松原他們過河的地方不遠,有一石嘴,石嘴周圍,是密密的灌木。如果佔據了石嘴,等鬼子過了河再打,北邊再留一干人馬,切斷松原跟竹野的聯繫,收拾這股鬼子應該不成問題。不過要緊的還是,得想盡一切辦法把祖老先生救出來,千萬不能讓他落入竹野手中!

主意已定,譚威銘當即命令隊伍分兩股,一股往北,佔住石嘴北邊的那條溝谷,堵住竹野,不能讓他往後接應。另一股,由他親自率領,搶佔石嘴,營救祖老先生。

20分鐘后,槍聲打響,平靜的谷河頓時掀起了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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