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被嚇死的兇犯(六)
郭峰是塔娜從地區人力市場上雇來的。
一般找活乾的人,不是嫌塔娜給的錢少,就是嫌塔娜待的地方寂寞。有家口的塔娜還不願意雇。因為有家口的人花的僱工費高,塔娜心疼錢。
塔娜想到要僱人來放羊,是因為丈夫青雲死後,多年不挑放羊重擔的她一下子挑起來,處處感到力不從心。五十四歲的塔娜已不是二十、三十歲時的塔娜了。塔娜有了不想放羊的想法。塔娜的羊群從塔娜產生不想放羊的想法起,羊群日漸壯大,由原來四百增到了五百,由五百又增到了六百。塔娜的心思是等待再一次的絨毛價格上漲。絨毛價格上漲時,羊的價格也會跟着上漲。她將在這個時候把羊和絨全部處理掉。
但絨價兩年都沒有漲起來。塔娜的羊群卻膨脹起來了。侍弄這麼一大群羊,塔娜覺得自己累的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塔娜僱人的出價是一年五千塊錢,吃住全包。
郭峰附合塔娜僱用的條件。郭峰也願意接受塔娜的條件。
郭峰願意接受塔娜的條件是因為他已幾乎身無分文。
在這之前,郭峰上蓋房的工地當過小工,做了三個月,他自己就不幹了。那種整日叫他頭昏眼花的累使他不堪忍受。
別的零活兒往往因為他那瘦小的身板而失去。找不到活干整日使郭峰處於絕望之中。有好幾回,郭峰差點兒拿根繩子把自己在一棵樹上弔死。
這個時候,他遇到了塔娜。別的活兒大家搶着干,往往輪不到瘦小枯乾的郭峰。但塔娜的活兒別人聽了問兩句就躲開了。沒人同郭峰競爭。郭峰又願意做這事,他覺得這事兒是特意為自己準備的。所以,這事一說就成。
依郭峰當時的求職心情,只要有人僱用,即使不給一分錢,能給口飯吃,他都願意去。但塔娜不僅管他飯吃,一年還給五千元錢。所以,這條件很令他滿足。
郭峰願意去塔娜家放羊,還有一個原因是他從來沒到過草原,他心中有到草原看看的激情。
郭峰到塔娜家正是深秋時節。塔娜是到山前去調羊們過冬的草料時,順便去的人力市場。
進入大山後面的草原,郭峰才第一次深切體會到被山脈隔開的山前和山後彷彿是兩個全然不同的世界。山前的莊稼雖然割倒,樹葉還並未變黃,綠意照舊隨處可見的時節,穿過五十華里的大山,山後已是一片枯黃,偶爾所見的一兩棵樹木,早已落盡葉片,只剩瘦縮的枝條,在冷風中呼嘯。
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郭峰穿着青雲的棉衣挨過了那個冬天。春節的時候,塔娜給他放了半個月假,開了一千元工資,讓他到山前家裏探親。過了十五,郭峰如期回到牧場。
從山前回來的郭峰帶回一包書,一個隨身聽。以後郭峰放羊時,每日就帶了隨身聽和一本書出去。隨羊在礫石灘與沙地組成的草地上行走時,郭峰就聽歌曲。羊們卧在灘里休息時,他就坐下來看書。
塔娜不知道郭峰看的書一部分叫小說,一部分叫英語。聽的歌曲一部分是民歌,一部分還是英語。因為塔娜不識字。但塔娜整日在高娃面前念叨和抱怨,說郭峰聽隨身聽和看書耽誤了放羊。高娃就將自己探視的結果告訴了她。
一個羊館看書聽歌有什麼用呢?塔娜想不通。有幾回就悄悄尾隨了郭峰出去,站在高處用望遠鏡監視郭峰的行蹤。發現郭峰聽歌看書並沒影響到羊們吃草。
塔娜前日夢裏出現羊們同郭峰一起在灘里聽歌,看書,跳舞不吃草,一個個變成細腰窄臉的情節並沒出現。她的心情才平靜下來。
春節過後,羊們開始大規模下起羔來。郭峰每日去灘里放羊時,肩上多了一個大氈包。氈包是為在灘里出生的小羊羔準備的。每天郭峰都要從灘里用氈包背回兩三隻小羊羔。每日羊們回來井上飲水時,塔娜必立在井邊看着,有時看了也就看了,不做聲。有時看了就同郭峰說,有羔子落到灘里了。
於是全體出門向灘里出發找尋丟失的羊羔。有時候,什麼也找不着。找不着,塔娜臉上就罩了不痛快的顏色,說:“一定是讓狐狸拉去吃掉了。”
這個季節,是塔娜最忙的季節。每天晚上,郭峰都能從自己所住的西屋聽到塔娜在院裏走動的聲音,看到手電筒的光線一次次劃過漆黑的夜空。那是塔娜半夜起來,為那些不肯給小羊羔吃奶的小母羊配羔了,或是去看有沒有下羔的羊需要照料。
為減少事故的發生。塔娜就告訴郭峰放羊時,注意落在後面走一走,卧一卧,有時還仰頭鳴叫的母羊。留神它們會把羊羔落在灘里自己回來。往回走的時節,要觀察一下有沒有屁股後面的羊毛被新鮮血液染紅了的母羊。這樣的羊,通常是才落了羔的羊。那時,追蹤着自己牧羊的路線,或許可以找回落掉的羊羔。若找的遲了,就可能被狐狸、狼們拉走,吃了,或是凍死。
羊還沒全部下完,某一天,天氣驟然熱起來。羊場上一下子進入繁忙的爪絨季節。在郭峰的感覺里,牧區好像沒有春天,而是由寒冷的冬天一下子進入炎熱的夏天。前幾天還穿着棉衣放羊,只三五天功夫,就穿成單衣了。
爪羊絨有三道主要工序。
第一步,要將能爪的山羊從羊群里挑出來。絨隨着天氣變暖,會跟着羊表皮從羊皮上逐漸脫離。最早脫離的地方是肚皮和脖子下,最後脫離的是後腿。如果留下了絨沒脫離好的羊,絨就不容易爪下來。而且被爪的羊也痛的厲害。容易被爪壞,還費時費力。所以,抓羊人通常憑經驗和眼力看羊的外觀,絨從皮上起來的羊外觀要膨大一些,膘好的羊,絨脫的早於膘差的羊。
第二個步聚,是將羊毛的梢子剪去。羊毛的梢子長,不容易把絨爪下來。剪梢子的,是種特製的,一尺半長的大剪刀;沒有剪把,只有剪刀。剪時,羊被一根從上面吊下來的繩子套了角和嘴巴,頭吊高了,羊的活動範圍就變小了。然後從頭背開始,一層一層剪到肚子下,腿彎。這項工作如同理髮。做得好的,剪出的羊光滑平整;技術差的,就左長右短,參差不齊,羊的外觀顯得特別滑稽,這步工作叫“打尖毛”或“打錐子毛”。
第三步工序,就是把打了錐子毛的羊用一截繩子拴了一前一後兩條腿,或兩前一后三條腿放倒在地,再用一根系在柱子上的繩套了角和嘴,不讓其亂動。然後就拿起爪絨特製的爪子開始爪絨。爪子形如動物的爪子,有十五到二十根鋼絲組成。
爪絨是從第三道工序做起。塔娜說:“第三道工序最費力氣。”最費力的活當然是由一個家庭的男人來做。塔娜家除了羊館郭峰再沒別的男人。
塔娜知道郭峰不會爪絨,所以她一邊給羊打梢子毛,一邊指點郭峰怎麼弄。頭上的絨怎麼爪,前腿後腿怎麼爪,肚皮怎麼爪,脯子怎麼爪。真正爪起來,郭峰才知道這樣一件看似簡單的工作,其實包含着特別複雜的內容。比如后腰,塔娜告訴郭峰要慢、輕、用力勻稱。因為後腰是羊身上最弱的地方,很容易弄傷。爪的時節,郭峰果然就發現爪后腰時羊都叫喚的很厲害。
這期間,高娃的工作只是放羊。天氣熱起來了。到中午的時候,羊們往往就不肯走了。所以,塔娜讓高娃中午將羊趕回來喝水,羊們喝了水,就卧在井周圍休息。到這時節,早晨抓下的羊就快爪完了。塔娜幹活利落,郭峰才爪兩三隻羊時,就把留下的十來只羊的尖毛打完了梢。也放倒了羊同郭峰一起爪。
高娃將裹在頭上的圍巾拉到脖子上,口罩取下來吊在一隻耳朵上,立在圈門上數羊。發現羊快爪完了,就回家息着去了。要是看着還多,那多半是抓下的羊里遇上了難爪的羊,耽誤了時辰。高娃就推開圈門走進來,抓一隻羊,喘着粗氣放倒了來爪。高娃爪羊的技術還行,但手臂上的力氣小,爪的並不快。爪了沒一會兒功夫,就出汗了。出了汗,就用衣袖去擦,將上衣的扣子解開了兩顆透氣。這樣就露出了裏面紅色的內衣,和內衣領上一段白亮的脖子。
這情形被偶一抬頭的郭峰看到,心裏便有點活動。有了活動的郭峰以後就有了一個習慣,那就是偷着用眼去瞟高娃。越瞟,心裏的動靜越大。漸漸的,看見高娃的身影成了郭峰每日的依託。
爪完絨以後,郭峰再次接過羊鏟,開始放羊。天氣是一天比一天的熱了起來。綿羊被剪了毛以後,一下子小下去好多,太陽的熱力使它們出了汗,加上整日不斷的熱風,將塵沙吹到它們身上,漸漸把它們弄成了灰乎乎的一團。而山羊爪掉絨以後,則是一片雪白。
郭峰放羊的生活也進入一年中的最好時節。天暖人不冷。草已發芽,羊們停止了喂料。小羊也長大了些,不必再配羔。郭峰跟在輕快的羊群後面,痴心地想着高娃。
到塔娜要出門的日子越來越臨近時,天氣也越來越熱起來。
(待續,請接着看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