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江正品正傳之金簪變(上)
雖然時近正午,卻由於深秋時節,晴朗朗的太陽反而讓人們更願意出門享受享受這份暖意。這不,蓬溪縣城廂鎮的芝寶齋門前就人頭攢動,熱鬧非常。身為芝寶齋的糕點大師,一式白衣白帽的江正品忙而不亂,沉穩自如地差遣着眾夥計。如今他已經不需要親自和面了,只是把着配料的關,偶爾在混合的時候下場展示一下。但實際上,江正品的內心卻如同一團亂麻,難以寧定。自從經歷那場生死劫后,江正品和任大老爺的獨生愛女任澤江的感情急劇升溫。任澤江私下管小江子叫“江哥”,要江正品私下管自己叫“江妹”。兩人幾乎三天兩頭以送糕點的名義見面,任家上上下下都認定了江正品遲早要做了這任家的主人,任大老爺和三夫人似乎也認了命。兩人正情熱之際,有一天,三夫人卻突然發了心痛症,自稱心痛如絞,飲食難入。在任澤江的軟語央求下,江正品只好把靈前立誓拋到了爪哇國去,即刻為夫人診治,卻見夫人納息如常,舌質並無暗點,脈象不弦不緊,還是依着夫人所述,擬了個胸痹之症,以瓜蔞薤白半夏湯增減主之。夫人吃了不僅未見效果,反倒是說更疼了,就做聲做色,把江正品好一頓斥罵。虧得有任澤江百般維護,只好攆走了江正品,讓他這段時間暫時不要再去任家,夫人則另行延醫診治。這一分別,就是十餘天,再也沒有了江妹的消息,小翠也不來芝寶齋走動了,江正品心裏如何不急,成天一邊幹活一邊尋思,猜測着小潼場那邊的情形,不免精神恍惚起來。
突然,一陣喧鬧聲打斷了江正品的思緒。回過神來,才發現滿屋的夥計都尷尬地望着他,櫃枱上放着一盒狀元糕,幾個家丁打扮的人正凶神惡煞地在那裏吵鬧,說是大石橋場的蒲老爺訂了芝寶齋的糕點,蒲老爺擺出糕點做茶點,招待貴客,被貴客吃出了頭髮,真是丟盡了蒲老爺的臉。江正品尋思,必是自己這幾天魂不守舍,沒有注意紮緊頭巾,才有此失,不由得心虛膽怯,一個勁地道歉。豈料對方不肯干休,直到芝寶齋的掌柜何大善人親自出面,賠了十兩銀子,才平息了事態。但對方臨走時,還是宣稱只要是江正品做糕點師,蒲府再也不會光顧芝寶齋。
江正品羞愧萬分,對何大善人道:“一切都是在下做事粗疏惹的禍,這筆銀子,就從在下的工錢里扣回。”何大善人盯着江正品看了一會,冷笑道:“你一年的工錢,才不過二十多吊錢。扣掉了一半,你娘不看病了?也不吃飯了?”江正品漲紅了臉,說道:“在下去族人那裏借也要借來過日子的!”何大善人道:“只怕你借不過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撿寶哪是那麼好撿的!年輕人哪,自知就是自重,非分就是自誤啊!”說完,逕自轉身走了,留下江正品一頭霧水:“那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會借不過來?懷璧其罪,我懷什麼璧了?非什麼分了?”心中驚疑不定。本來還想讓蔣二去小潼場打聽一下任家的長短,現在惹了這麼大的禍,東家心裏不痛快,哪裏還能把蔣二派出去!只有自己獨自揣摩了。雖然心亂如麻,卻還得強打精神,唯恐再出什麼紕漏。
不曾想,才過得幾日,卻又有文井場的朱大老爺買的杏仁蜜餞發現了頭髮,其家僕也跑到門店撕鬧不休。蔣二嚷道:“這幾日我們可是睡覺都瞪大了眼睛,生怕頭髮掉了下來,怎麼可能糕點裏還有頭髮?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現在倒接着發生了。這不是故意欺負人嗎?”朱大老爺家的大怒,罵道:“我家老爺何等家業,難道還故意賴你家不成!”幾個人沖將上來,把蔣二打了個鼻青臉腫。江正品攔阻不住,大叫道:“你們再打下去,我便到縣衙擊鼓鳴冤,讓你們上大堂挨板子,吃官司!”那些奴才到底是沒見識的,有些害怕,這才歇下手來,還想再敲詐些錢財,江正品卻要拉着蔣二去告官,四圍人都兩邊一勸,這才罷了。江正品帶着蔣二去塗了些藥膏,回來后與眾人一計議,乾脆人人都去剃了光頭,看他還有什麼頭髮變出來。何大善人一直冷眼旁觀,面色凝重,卻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這樣過得幾日,眾人都以為熬過去了,不曾想板橋場的胥老爺的家丁又找上門來,這次是胥老爺買的蜂蜜桂花糕里居然發現了老鼠屎!一眾夥計大嘩,都說是絕不可能之事,但胥家人卻堅稱實有其事,一定要芝寶齋賠錢謝罪!瞅着小江子茫然失措、臉青面黑的樣子,何大善人不再旁觀,對胥老爺家的眾家丁說道:“胥老爺這個玩笑開得特也大了些,這顆老鼠屎須不是我們‘放‘進去的,這事我自有證據。諸位請先回,我隨後就去拜訪胥老爺,把證據給他看!”胥家家丁看他說得篤定異常,倒不敢造次,只得先回去了。何大善人隨後穿上長袍,備了三色水禮,一抬滑竿徑直往板橋場而來。
胥老爺得報,迎出門來,雙方在客廳分賓主坐下,早有家丁奉上茶點。何大善人道:“胥老爺長期照顧小號生意,是小號的大主顧,鄙人早該來拜訪。時至今日才冒昧登門,實在抱愧,鄙人這裏謝過。”說著沖胥老爺抱拳致意。胥老爺抱拳道:“芝寶齋的糕點遠近聞名,那是本縣一絕。可惜這段時間好像把關不嚴,總是給何大善人添亂啊!”何大善人暗想:“就憑你這個說話上不得檯面的土財主,就想把芝寶齋給掀了,哪有那麼容易?”遂笑道:“世間稀奇事,今年特別多。一顆老鼠屎,傳承上千年啊。”胥老爺沒有多少文化,見何大善人主動提及老鼠屎,雖然不知道對方啥意思,卻不由心裏有點發虛,說道:“什麼老鼠屎一千年?在下沒有讀過幾年書,掉不得書本的。”何大善人徐徐說道:“三國時期有個吳國……”,胥老爺搶着道:“對對對,吳國有個陸遜,火燒連營七百里,了不起啊!”何大善人不理他,繼續說道:“吳國的第二位皇帝叫孫亮。他十歲的時候,還是太子。有一天,他讓太監去皇宮庫房取蜂蜜來他喝。那太監跟管庫房的小吏有宿怨,拿到蜂蜜罐子后,就往裏投了顆老鼠屎,想陷害那小吏。孫亮發現蜂蜜后,傳來庫房小吏責問,庫房小吏拚命喊冤。胥老爺,你知道後來怎麼了嗎?”胥老爺不大自在,卻又忍不住好奇,問道:“怎麼了?莫非把那小吏殺了?”何大善人笑道:“雖然那少帝只有10歲,卻聰明得很。他查出那太監誣陷小吏,把那太監撒謊的舌頭給活生生拔了出來!因為,新投進去的老鼠屎,和久泡在蜂蜜里的老鼠屎,總歸是不同的!”胥老爺臉上的肌肉忍不住抽了起來,何大善人看嚇得他夠了,說道:“胥老爺是本縣有名的鄉紳,更重要的還是本店的大主顧,跟小店開個小小玩笑,鄙人當然不能讓徐楊縣尊請了胥老爺去審老鼠屎不是。那徐楊縣尊不僅精明強幹不是十歲孩童能比,而且嫉惡如仇,他萬一當真了,那可就不大妥當了不是!”胥老爺臉上忽紅忽黑,只說道:“何大善人高見,高見,嘿嘿,嘿嘿……”何大善人看火候已到,說道:“小店原是為主顧們提供方便的,胥老爺開開玩笑,原沒有什麼要緊,只是今天圍觀者眾,影響卻是大了!”說完,便盯着胥老爺。胥老爺慌張起來,說:“這個須是怪不得我……”何大善人見他卻不再往下說,突然問道:“胥老爺跟任老爺怎麼稱呼?”胥老爺愣住了,問道:“哪個任老爺?”何大善人心裏一驚,不再說話,接過旁邊胥家僕人遞上來的旱煙管,吧嗒吧嗒抽起煙來,一邊想着心事。
胥老爺見他不吱聲,心裏堵得慌,勸道:“那小江子在你店裏一日,你的店也就一日無法安生。縣尊那裏……關係好着呢……也未必會怎麼樣……他跟你非親非故,你不如辭了他,我們大家以後絕沒有人跟你過不去!”何大善人把前前後後串起來一想,心裏雪亮,說道:“第一,讓那幾家來生了事的大戶,明後天都到我店裏訂些糕點回去,這次的錢我也不收了。第二,請胥老爺找匠人做一塊匾,做好后敲鑼打鼓給小店送去,是寫’玉露瓊漿‘啊還是寫‘唇齒留香’啊,就隨便吧,越快越好。江正品本來是小店的頂樑柱,鄙人瞧着……胥老爺的面子,這就回去辭了他的工!”說著,起身告辭。胥老爺大喜,滿口應承着,送走了何大善人。
何大善人一到店,立即將蔣二叫到閣樓,問道:“聽說你家裏的和江師傅去給舒大老爺的兒媳治過怪病,是怎麼回事,且細細說來。”蔣二大驚,哪裏還說得出話來。何大善人冷冷地道:“你們年少無知,闖下大禍,小江子插翅難逃了。你要是告訴我實話,或許我還能幫他想想辦法。如果不信,你下樓去吧,讓小江子收拾東西回家去,這個店是容他不下了!”蔣二哭道:“掌柜的,你得幫幫江師傅啊,不能趕他走啊,他老娘生病,娘倆就指着他這點錢活着呢!”只得一五一十地把到舒家奪金釵的經過講了,聽得何大善人倒吸了一口涼氣。何大善人問道:“此事除了你們三人,還有誰知道?”蔣二道:“沒人知道了。我也告訴了我婆娘,不跟任何人講。”何大善人道:“任家小姐也不知道嗎?”蔣二躑躅道:“這個……,她好像問過江師傅,是知道的……”何大善人道:“你和你家裏的,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也不要給江師傅提起此事,否則我這店裏也容不下你了。”蔣二諾諾連聲,只求掌柜的一定要幫幫江師傅,膽戰心驚地下樓去了。
何掌柜靜靜坐了一陣,把江正品叫上樓來,壓低嗓子問道:“你那支簪子帶着嗎?”江正品大驚,卻不說話。何大善人見他一直不吱聲,嘆了口氣,說道:“我這店要讓你繼續呆下去,連我也沒飯吃了。你這就收拾收拾回家去吧。我另外再給你支半年的工錢,這事兒卻不能對任何人說,包括蔣二。這筆工錢等風平浪靜了,我再差人給你送去。今天只給你支本月工錢。”再次壓低聲音道:“那支簪子,你最好立即毀掉,不要讓任何人見到,切切切切!如果逃得了這一劫,我隨時還等着你回來。”說完,拍拍江正品的肩膀,讓他自去了。
江正品默默收拾完行李,領了當月工錢,由蔣二陪着送到了家。這段時間老娘精神病又犯了,成天迷迷叨叨的。江正品牽挂着江妹,往小潼場走了一趟,卻沒有能夠進入任家,說是任小姐的母親病重,別說小姐了,連小翠都沒有見着。又記掛着母親沒錢治病,只好暫時拋下馬上見到江妹的念頭,在城廂鎮四處找起工來。
不曾想,年紀輕輕已經小有名氣的糕點師傅江正品,卻沒有哪個店有招攬意向。奔波了差不多一個月,做工的事情仍舊毫無頭緒。眼看着余錢無多,江正品焦灼異常,常常徹夜難寐。
這天,實在不知上哪裏去做工,大白天正躺在床上尋思是不是去做做小廝,或者上哪裏去找個短工,再慢慢尋找機會,卻聽得外面小翠的聲音道:“江公子,江公子在嗎?”
江正品大喜,翻身而起,風一般卷到屋外,只見小翠和一位大叔站在門前壩子裏。小翠見到江公子,卻沒有往日的熱情,反而心事重重的樣子,淡淡地說道:“三夫人病重,恐怕熬不過去了。她堅決不同意你和小姐的婚事,一定要小姐把那支梅花金簪取回去,和你斷了關係。小姐說她只是暫時安慰一下母親,讓你放心,她這輩子都等着你!”江正品沒能聽到想聽的話,心上有點失落,回家取出金簪,腦海里卻突然冒出何掌柜壓低聲音神神秘秘的面容,自己搖了搖頭,出屋把金簪遞給小翠,問道:“小姐身體還好吧?這段時間沒吃糕點,飲食怎麼樣?”小翠應付了幾句。江正品看小翠不想多說,只得送他們走了。
兩人離開江家灣,卻往舒家大院走去。舒老爺取了金簪細細觀看了一番,又命人將大公子叫了過來,問道:“那任家丫頭當初贈你的可是此物?”舒公子仔細看了看,心有餘悸地道:“正是這枝梅花金簪!不是說已經送高峰山了嗎?”舒大老爺冷冷地一笑,說道:“我本來還半信半疑,沒想到咱爺倆還真的被兔崽子給咬了手!”轉頭對小翠二人道:“你們回去告上任老爺,這奪媳之恨,舒家自有主張,但任老爺得看好了自家閨女,莫要成瞭望門寡,反而傷了我兩家的和氣!”小翠二人自去了。
這天,又重新在一家麵館找了個堂倌活的江正品,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江家灣,卻發現家門口圍着一大堆人。江正品心知不妙,飛奔了過去,只見一個滿頭是血的漢子,一手捂着頭,一手抓着江正品的母親不放,江母蜷縮着身子,簌簌發抖,周圍的人議論紛紛。原來,那漢子走江家門前過,卻被正發著瘋病的江母,一石頭打破了腦袋。江正品心中叫苦,向那漢子看去,見那漢子滿臉橫肉,一望而知不是善類,聽說來者是瘋婆子的兒子,也正轉過了臉來打量着江正品。見江正品看向他,那漢子放開江母,血糊糊的手又劈手一把抓住了江正品,喝道:“你家瘋婆子砸碎了老子的腦袋,你的腦袋也得讓老子砸上他媽的一砸!”圍觀的人群紛紛勸解那漢子道:“李二牛,他娘是個瘋子,這事兒怎能怪得小江子!你快快放了手,去把腦袋包紮了吧,醫藥費少不得要着落在他家身上。”二牛道:“老子本就是提着腦袋吃飯的人,包什麼腦袋!趕緊拿了銀子來賠我,老子馬上就走路。否則,老子剁了你娘倆!”江正品道:“這位大哥,你要賠多少錢?”二牛嚷道:“十個雞蛋一滴血,老子今天流了這滿地的血,便宜你算一萬滴血,也就是十萬個雞蛋。一個雞蛋十文錢,也就是一百萬文,算你一千兩銀子。”江正品道:“我家就我娘倆,孤兒寡母的,吃口飯尚且有一頓沒一頓,哪裏拿得出來銀子!”二牛冷笑道:“單是你爹死的時候,回龍場的曾大老爺就賠了你家500兩銀子的巨款,還不痛痛快快地給老子拿出來!”說著,抓着江正品的手又緊了一緊。周圍的人紛紛說道:“那五百兩銀子,給他們家新起了房子,又發送了他父親。他娘又是以前養尊處優不會操持日子的人,又得了瘋病,這些錢早花沒了。這幾年委實是靠着小江子自個兒養家刨食,沒有餘錢的。”二牛哪裏肯聽,揮拳便打,眾人拉的拉,勸的勸,亂做一團。後來在江家族老出面斡旋下,二牛拿了江家傾其所有再加上族人大夥湊的八千多文錢,才揚長而去。
經過這麼一鬧,江正品的娘倒是逐漸清醒過來,但家裏漸漸要沒米下鍋了。江正品小心撐持着,只盼能夠撐到發工錢的日子。沒想到面館裏他端抬的麵條,卻被客人接二連三地吃出了蒼蠅!麵館老闆大怒,攆走了江正品,一文錢的工錢也沒有結給他。江正品出了麵館,看着大街上熙來攘往的人群,但覺天下之大,卻無自己的容身之地,只得凄凄惶惶地向家中走去。
突然,一台轎子從街對面橫了過來,在江正品身邊停下,只見舒大老爺從轎中滿面春風地出來,笑道:“正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江師傅這是要到哪裏去?”江正品不由得想起何大善人那番神神秘秘的話來,囁嚅道:“小…小的…在下隨便走走…”。舒老爺很是開心:“好極好極!既然江師傅沒事,咱爺倆多時未見,正好去喝碗茶。”不由分說,親熱地拉着江正品的手,進入轎中,喝道:“去禪意樓!”
到了禪意樓的雅間,二人分賓主對坐,早有茶博士送上上等的峨眉竹葉青。舒老爺端起茶來,舉杯相邀。江正品端起來,也喝了一口。舒老爺笑問:“這茶可還入得賢侄口么?”江正品唯唯連聲。舒老爺不悅道:“賢侄似乎情緒不高,莫非是老夫邀得太過冒昧了嗎?!”江正品見他待己親切,迫於無奈,只好將近來遭遇一五一十的說了。舒老爺聽得義憤填膺,末了聽到江正品去做堂倌,卻笑道:“賢侄到底年輕,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說那芝寶齋的糕點為何名聲大噪於縣內外?不就是因為你江師傅兼擅岐黃之術,所做的糕點,不僅好吃好看,而且健體強身嘛!你能讓一家店鋪興旺發達,那可是大大的本事,如同飛龍在天!再去做店小二,那就由飛龍又變成了在淵的潛龍了!豈不是自縛手腳!”江正品囁嚅道:“可是,在下問遍了全縣的鋪子,再沒有肯僱用在下做師傅的。”舒老爺笑道:“要不怎麼說你們後生家糊塗呢。你既已是飛龍在天,就要用盡這渾身的本事,哪裏需要去求人!”江正品聽得渾身一熱,卻又黯然了下去,說道:“在下家徒四壁,有心無力啊。”舒老爺笑吟吟地說道:“你家徒四壁,難道老夫也家徒四壁么!賢侄只管去租個鋪子,一應租金裝修的使費,都算在老夫頭上。到時候咱爺倆開個糕點鋪,不僅賽過芝寶齋,而且要在這潼川府也稱第一,那才不枉了賢侄這一身出神入化的本事!”說著,掏出來兩錠各十兩的銀錁子:“賢侄拿着這個做定金,去租個務必要氣派的鋪子;再找一撥人,付了裝潢的定金,把咱這個糕點鋪風風火火地幹起來!余資結賬時一起付。店面的名字,就叫做江正品糕點鋪好了!”
江正品心神激蕩,說道:“舒老爺這天高地厚之恩,小侄實在難以為報。”一激動,就想把鬼胎的把戲說了出來,但想起何大善人囑咐的話,內心終究有些忐忑,改口說道:“這個鋪子,還是舒老爺您的鋪子,小侄給您做工呢。”舒老爺大為不悅,說道:“如此說來,倒是老夫算計起晚輩來了。老夫豈能如此為老不尊。既然如此,此事再也休提!”江正品大急,陪笑道:“小侄原是一番感激之心,是小侄思慮不周,舒伯伯勿怪。”舒老爺臉色稍霽,說道:“此事此後休得再提,否則老夫再也不管此事。賢侄只管放手去做,做好了老夫須得拿一半花紅;做得不好,一切都有老夫擔當。”江正品雖見他稱自己為“賢侄”,但卻不自稱“伯伯”而稱“老夫”,卻也沒有深想,諾諾連聲。
江正品歡天喜地回到家中,告訴了老娘,老娘疑惑道:“那舒老爺跟我們無親無故,卻為何要拿出這麼多本錢幫你?”江正品不敢把打鬼胎的事告訴老娘,只說道:“想是舒老爺知道兒子做糕點的本事,做好了他老人家也能發筆小財吧。”
從此,江正品就物色門面,找尋裝潢師傅,跟兩方都簽了合約,付了定金,風風火火地幹了起來。其間也去找過舒老爺一次,舒老爺單獨見了江正品,說道些許小事,不要來勞煩他,一切由江正品自行做主。裝潢動工前,店家要求付清佃金,江正品再次前往,卻被告知舒老爺外出訪友未歸。房東見裝潢工程不小,也不追迫,任由師傅們進場施工。
眼見得施工日進一日,餘下的佃金卻始終未付,房東也急了,從最初的偶爾提及,到後來的天天追迫,再到最後眼看着都要完工了,乾脆帶了人來,不許再施工。江正品無計可施,只好再到舒家大院找舒老爺。舒老爺依然沒在,舒公子卻出面見了江正品一面,給了江正品一個信匣,說道:“江師傅需要的,都在裏面。回去再拆看吧。”江正品接在手中,甚是輕巧,心中納悶道:“如此輕巧,顯然不是金銀之物,難道是銀票嗎?”只得接了。
回到家中,迫不及待地打開信匣,卻見匣里只有一張紙。抽出紙來一看,頓時只覺天旋地轉,心裏凄苦難言,只道:“我這一生徹底完了!再無翻身之日!”原來那紙上,畫著一支惟妙惟肖的梅花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