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無法

正午，陽光在樹梢掠過，綴點點亮斑紋。清涼的風柔軟而舒適，讓人不知不覺就有種小睡片刻的衝動。一株灌木後面，傳來陣陣低沉的鼾聲，“咻”、“咻”地就像吹口哨一樣。

不過當羅迪弓着身子，從遠處悄悄走近時，那鼾聲便突然停止了。巨魔迷迷糊糊坐起身子，深凹眼窩中的小眼睛雖然還未睜開，好似綠色肥蟲般嘟嘟下垂的鼻子卻先向卷揚，在空氣中嗅來探去。

“嘖！長了一隻狗鼻子！”羅迪在心裏暗罵道。隨即直起身，放棄了隱藏身形的打算。他默念咒語，先給自己施加防護法術，然後在根脈叢生的林間穿行，向目標所在的位置走去。

在他的眼中，巨魔既是敵人，同時也是獵物。如果能把對方生擒活捉，那就再好不過了。

巨魔一族性情兇殘，力量巨大，行動敏捷，但最為著名的仍是它們無比旺盛的生命力。即使斬掉頭顱、砍斷四肢、挖出內臟，經過一段時間后，依然能夠重新生長出來。有傳言，在最為飢餓的時候，它們甚至以同伴的肉、自己的肉為食物。

所以在幾種最頂級的解毒和療傷藥劑配方中，巨魔的血液經常可以用到，有時甚至是不可或缺的。此外，巨魔血液還能當作煉金材料，以及製造出用於描繪某些法陣和符文的墨汁。

捕捉、豢養一隻活生生的巨魔作為魔法材料地來源，這是法師們值得炫耀的事情之一。羅迪對恢復類藥劑沒興趣。然而如此活力旺盛的軀體，可是亡靈試驗的好素材。

不過眼前這傢伙有些出乎他的預料之外。嗅覺靈敏不說，而且更令人瞠目結舌的事情還在後面。

只見那巨魔一個鯉魚打挺，竟然以不可思議的靈活動作翻身躍起，伸手從草叢中抽出一把黑色長矛，然後猙獰地看過來。那矛身粗若碗口，非鐵非木。看不出是用什麼材料打造，但從黝黑閃亮地光澤就能知道。攻擊力絕對非同小可。

羅迪放緩了腳步，眯起的眼中泛着警惕地神色。三米多高的巨大身影立在眼前，他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

耀眼的陽光從頭頂方落下，照在巨魔的眼中，讓它感覺很不舒服。它彷彿被激怒了似的，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四周地雜草、灌木、樹枝，全都開始扭結抖動。化作無數條綠色的藤蔓，向羅迪身纏繞過去。

“巨魔獵手！”羅迪低聲驚道。淬毒的長矛、能施展出法術，這是巨魔當中的精英——巨魔獵手的標誌。和其它同類相比，這些臭名昭彰的傢伙更陰險、更狡詐，並且是叢林中當之無愧的狩獵大師。

“見鬼！這東西可不怎麼好捉……”明白對面就是巨魔版的野猴子，羅迪挑了挑眉頭。抬起手，一道淡不可見地波紋以他為中心向四周散開，所經之處。活化的植物紛紛掉轉方向。

“木之靈※226;纏繞！”

見到法術竟然被反彈回來，巨魔大吃一驚，高高揚起的鼻子瞬間耷拉下來，如同一條軟趴趴掛在臉的鼻涕蟲。不過憑藉戰鬥的本能，它邊躥下跳，邊揮舞長矛。銳利的鋒刃飛速旋轉。割斷一根根觸手般地綠色粗莖。

“好機會……”面對露出空當的敵人，羅迪探手伸進懷裏。不過剛剛摸到衣襟內側的施法材料口袋，他又開始猶豫不決。

如果想殺掉對面的巨魔獵手，灼熱射線、火球術、寒冰吐息……招數多得很。但現在是為了活捉，那可供選擇的法術就不多了。

“睡眠術？對這種神經大條的敵人效果不大……活化繩？以巨魔的力氣，只要用力一掙就能掙脫……死亡纏繞？我要的是**材料，不是骨頭架子！”

手指揉搓着精緻順滑的布料，一時間，羅迪居然找不到一個比較合適的法術。他地眼珠不由地向斜方轉動，盯着頭頂之地樹枝。或許這時候。一根沉重結實的木棒更能解決實際問題。

他抽出手。突然間，手指無意中觸動了口袋裏地某件東西。一絲詭異的笑容從嘴角浮現。羅迪頓時有了辦法。他右手食中二指一夾，從懷中取出一個晶瑩剔透的玻璃瓶，裏面的液體如同惡魔的眼眸般鮮紅妖艷。

勁風呼嘯，寒光冷冽，鋒利的鋼刃劃過一道弧線，劈開四周瘋狂生長的藤蔓。截斷後殘餘的部分立刻停止了涌動，開始枯黃萎縮，一根接一根僵直地跌落在地面。

長矛在身側掄了幾周，然後戛然而止，直指前方。一點綠光在幽黑的尖刃緩緩流動，那是塗抹了劇毒的痕迹。巨魔得意地俯視羅迪，鼻子捲起，咧開大嘴，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齒。

它趾高氣昂，大步而行。陽光從枝葉間投射下來，恰巧刺入它的雙眼。

巨魔不耐地眯着眼睛，揚的鼻子甩來甩去。突然間，它好像中了什麼法術似的，向前邁出的大腳懸在半空中，整個身體都僵住了。靈敏的鼻子嗅探下，一股淡而辛辣的氣息彌散四周。那是赤根花的氣味，就像喚起了印刻在心靈深處的噩夢一樣，立刻在巨魔腦海中浮現。

那種罕見而美麗的植物長着火紅色的肥碩根須。它曾經試着品嘗過，結果就是扯爛如烈焰灼燒的喉管、挖出刀割劍攪般的胃腸，痛苦的折磨整整持續了十天十夜。

也就是那一次，它被所有的族人都瞧不起，認為痛哭流涕的表現實在有辱於巨魔一族地尊嚴。

“它們哪裏知道，那東西不是毒草。不是火酸，但卻更要命——那絕對是只應該在地獄岩漿里生長的魔鬼植物。”它在心裏默默辯解道。感受到族人無形間的排斥，它決定和幾個同伴離開部落，用自己的力量闖出一個新天地。

昔日慘痛的記憶讓巨魔膽寒。神秘的法師，夢魘般的可怕氣味，這些混雜在一起，形成一團無影無形、逐漸逼近地死亡巨網。它突然間感到了一絲不祥的徵兆。心中不由得萌生退意。

知進退，懂取捨。這是一個獵手必備地條件。

毫不猶豫，它轉身向密林深處跑去。

羅迪頓時面露訝色。在他的印象中，巨魔這種怪物憑藉強大的回復力，一向魯莽粗野、膽大自負，從不會輕易放棄獵物。可現在，還未正式開始戰鬥，對方就已經逃之夭夭了。

“想跑？沒那麼容易！”羅迪捏着手裏的玻璃瓶。飛身追了去。

自從離開部落開始流浪，巨魔魯魯還是頭一次有這種感覺。危險好似無處不在，頭頂方斑駁的陽光中、灌木叢后躍動的陰影里、雜草間搖晃的縫隙下……冥冥中有無數眼睛窺探着它，從前、從后、從左、從右、從四面八方，一個個全都閃爍着赤紅色地光芒。

冰冷無情的視線如同蛛絲一般，一根根纏繞在軀幹和四肢，它感到體內的力量正在逐漸流失。它的步伐越來越小，越來越慢。也越來越沉重。

“魯魯沒有害怕！魯魯不是懦夫！魯魯從不知道疼！”巨魔呲着牙，鋒利的爪子用力按在起伏的胸膛，鮮血順着手臂滴下。

“吼~~”它停下奔跑的腳步，仰頭咆哮，聲音中充滿了憤懣和不甘。猛然轉過身，大口喘着粗氣。灰黑色的眼睛死死望着後面陰森森地鬼蜮。

“出來~~出來~~魯魯要揍癟你！”巨魔揮舞着手臂，嘶叫聲在林中回蕩不休。

一陣風吹過，捲起了地的落葉和枯枝，發出“沙沙”的響聲。

羅迪出現在魯魯面前。

它望着他，吼聲低沉，眼神瘋狂和驚懼。

他望着它，面帶微笑，目光殘忍而冷漠。

他們面對面，相互間只有不到三米的距離。

“砰！”

羅迪向後連退七八步，身體搖晃了幾下終於站穩。嘴角卻溢出一絲鮮血。伸出舌頭舔了下。那腥澀的味道讓他眼中迸射出邪異的光芒。

塵土飛濺，巨聲轟響。在羅迪地對面。巨魔摔倒在地，發瘋般滾動不已，手掌拚命抓撓着臉部，大片的血肉揚灑在地。

劇烈的辛辣味道幾乎讓人窒息，充斥在方圓百米的範圍內。

慘遭無妄之災的松鼠們從樹洞裏竄出，拚命向樹梢頂端爬去，但剛到半途，就紛紛從半空中墜落。

不過更慘的還是巨魔魯魯。整瓶藥劑全都砸到它的臉，那岩漿般火熱的液體流進了眼睛、鼻子、和每一個毛孔中。整個頭部瞬間麻痹了，接下來就是深入骨髓、浸透靈魂的灼燒。

它想叫，卻張不開口；它想哭，卻睜不開眼。它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爪子扯爛自己地臉，用拳頭砸碎自己地頭顱。然而麻痹的效果正在向全身蔓延，片刻間，它就已經沒有力氣抬起手臂了。

羅迪掂了掂手中地空瓶，站在旁邊冷眼旁觀。

巨魔一族可以說是天神奇的造物，抑或是魔鬼瘋狂想像的結果。它們不僅身體結實，生命力旺盛，而且還擁有強大的復原力。

“有一次我無意間撿到了巨魔的一根手指頭，然後放到背包里。沒料到當回到家的時候，它居然長成一隻完整的巨魔……”類似這樣的故事已經在酒館中被傳揚過無數次，雖然有些誇大，卻也突顯出巨魔令人恐懼的一大特性——它們比小強還小強，用尋常的手段根本無法殺死。

好在天是公平的，它們並非毫無弱點，怕火、怕酸、對某些劇毒也沒有抵抗力。即使像巨魔獵手這樣精英級別的怪物，在羅迪看來，同樣有破綻可尋。

長而下垂的鼻子是巨魔力量的象徵，據說其尺寸大小代表了在族群中的地位、以及吸引異性的能力。靈敏的嗅覺也能幫助它們發現躲在視線以外的入侵者，還能用來追蹤逃走的獵物所留下的氣息。

不過世事無絕對，在某些特定環境下，劣勢能夠轉化為優勢，強點也可以變成弱點。針對巨魔異常發達的嗅覺，羅迪轉眼間便準備出一頓豐盛的大餐，就看對方能否消受得起了。

赤根花，火紅的球形根莖是煉金材料的一種，含有比普通辣椒辛辣數十倍的成分。經過稀釋，再加入一些奇特物質，就能調配出盜賊們常用的“無蹤粉”。這是一種能夠掩蓋自己體味的粉末，對付貴族家看守宅院的惡狗十分有效。前一陣進入森林探察，老獵人賈桑就提供了不少這東西。

但要是不去稀釋，反而一步步進行提純，那又會變成什麼呢？

逆向思維往往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穫，羅迪就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傢伙。他分離出赤根花中的各種成分，經過萃取，提煉出了他稱之為“咳嗽粉”的東西。

咳嗽粉？老天保佑，咳嗽只能讓人感覺難受，但這東西足可以用來殺人了！

“沒錯，即使不用法術，法師同樣可以用智慧殺人……”羅迪低聲自語道，眼中閃着某種異樣的神采。

在他對面，巨魔直挺挺地躺在地，無力繼續掙扎，原本青綠色的身軀變得像煮熟的螃蟹一樣通體深紅，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它尚有一絲生命的氣息。

“這不就成了！”羅迪走前，用腳踢了踢巨魔的身體，確認對方已經沒有反抗的能力。

“做什麼好呢？”他撓撓頭，突然想起老巫妖留下的一個法術，覺得有嘗試的價值。他立刻拿出一小瓶墨猷汁，用手指蘸了蘸，然後在巨魔身體描繪出一個個玄奧詭異的圖案，同時口中念誦着繁複冗長的咒文。

晴空萬里，艷陽高照，這附近卻好似迎來了夜幕降臨。一股股蒼白的霧氣從地底升騰，通往幽冥界域的大門徐徐開啟，陰冷的冥河之風送來毀滅衰敗的氣息，邪惡力量如海浪般洶湧，成為這裏的絕對主宰。

咒語漸近尾聲，符文一個接一個亮起，散發出慘白和青綠色的幽幽磷光。羅迪的身體不由得開始顫抖，體內龐沛的魔力與死亡世界產生了共鳴，一個標有靈魂印記的空間漸漸成型。

於此同時，巨魔的身體抽搐了幾下，原本火紅的肌膚失去了熱力與光澤，變得灰敗堅硬。而天生旺盛的生命活力也被吞噬轉化，逐漸成為亡靈特有的黑暗能量。這個過程一旦完畢，巨魔將失去全部記憶，但仍具備思維能力和戰鬥技藝，成為一個只聽從主人命令的特殊亡靈——“死靈僕役！”

風吹得樹枝簌簌響動，葉片紛紛落下，在半空中枯萎灰白，化作塵埃。

就在此時，低沉的號角響起，大地陣陣晃動。彷彿一支龐大的軍隊向這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