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薩滿
天邊泛起了一抹魚肚白，但大地依舊灰濛濛的，絲毫沒有生氣。領主城堡的會議室里，燭台上蠟燭已經燃燒了大半，發出淡淡的橙色光暈。
羅迪坐在桌前，燭光搖動，映得他臉上陰晴不定。此刻他穿戴整齊，就像準備妥當、隨時都要出發似的。寬鬆的法袍有些臃腫，衣襟內側縫着數十個小口袋，裏面裝滿了常用的施法材料；一排排魔法捲軸插在腰帶上的扣盒中，只要搭下手，立刻就能抽出來使用。
他看了看窗外半明半暗的天空，手指無聊地敲擊着硬木桌面。眼神有些空洞，似乎在思忖着什麼難題，又似乎只是在單純地發獃。
沉重的腳步聲從走廊外傳來，還有卡瓦拉粗獷的大嗓門。
“羅迪大人，我們回來了！”
門推開，巨漢大步走了進來，手裏還牽着根麻繩，一直延伸到門外。
看到卡瓦拉意氣風發的樣子，羅迪疑惑地問道：“你們……沒遇到什麼麻煩吧？”
“沒有。就是見到一隻梟熊，而且我們趕到時早已經被炸死了。”卡瓦拉難掩臉上的興奮之色，好像孩童看到了新奇的玩具、戰士看到了夢寐以求的神兵利器一般。他手舞足蹈，比比劃划，描述着自己親眼所見的情形。
“那火雷真是太夠勁兒了，地上多出了這麼大地一個深坑。周圍都是碎肉和骨頭。連大一點地屍塊都找不到……剛開始我還以為打雷了呢。不過這麼大的動靜，我覺得完全能當警報用，那麼晚上的巡邏也可以輕鬆許多了！”
“那就好。執勤的事情你可以酌情調整。”羅迪點點頭，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不光因為自己地地雷戰術初見成效。更重要的是民兵隊員都沒有受傷。領地的人口本來就十分稀少，每折損一個戰力，對自己、對眾人都是不小的損失。
“對了，我們還逮到這個……”卡瓦拉扯了扯繩子。一隻矮小的狗頭人被拽了進來，踉蹌着趴到地上。它的雙臂捆綁在身後，圓圓的小眼睛中既有畏懼，也有好奇。
羅迪一怔：“這不是狗頭人嗎？從哪裏來的？”
巨漢頓時張大了嘴巴，想了半天才憋出話：“這個……不太清楚。我們趕到時，就看到這傢伙傻獃獃地坐在那。記得大人你吩咐過，遇到狗頭人要活捉。於是我就帶回來了。”
“我有這麼說過？”羅迪偏頭想了想。才回憶起前一陣確實有過研究狗頭人血統的念頭。但是接下來的事情太多太忙，再加上那不過是臨時起意，所以僅僅隨口提了一句。沒想到卡瓦拉卻當了真，始終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羅迪微微翹起嘴角：“既然抓到了，那先關起來，給它點水和麵包，別讓它餓死了……”
話音未落，地上那隻狗頭人突然扭動身體，抬起頭。汪汪地發出一連串叫嚷聲。
“死狗！你在鬼叫什麼！”被哇啦哇啦地聲音吵得心煩意亂，卡瓦拉手腕一抖，把狗頭人從地上拉起來。沒想到地是，那狗頭人隨後卻又重新趴在地上，好像耍賴般不肯起來。
狗頭人的語言就像小狗在吠叫。但如果忽略不夠標準的發音。事實上，那就是龍語。
羅迪完全能夠聽得懂。
“投降！寇伯投降！寇伯願意幹活！”狗頭人趴在地上不住哀鳴。求饒和討好的話語不斷從嘴巴中流出來，雖然拗口難辨，但仍能聽出幾分大概的意思。
對這毫無威脅的小東西，羅迪倒生出了幾分興趣，似笑非笑地說道：“哦，我的仁慈和寬容已經傳遍了整個森林？你受到偉大意志的感召，跋山涉水前來投奔？”
寇伯一愣，雖然抱着一線希望，但沒想到對面那個大個子竟然也會講龍語。它不由抬起頭，獃獃望過去。所見到的卻是一雙漆黑深邃地雙眸，其中似乎有某種幽幽的火焰跳動。那是一種暴烈而陰冷、焚毀萬物的火焰，只是稍稍一瞥，恐懼與絕望就從四面八方湧來，纏繞着它的肢體，撕扯着它的心靈。
狗頭人不由自主戰慄起來，淚水止不住地流下。恍惚之間，它感覺到自己地血肉和靈魂正在紛紛**、斑駁、脫落，化為粒粒塵埃……
一聲低咳，可怕地感覺頓時消失了。好像挪去壓在身上的大石，寇伯大口大口喘着氣，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站起來答話……你叫寇伯？”羅迪收回目光，漫不經心地問道。揮手示意，讓卡瓦拉解開繩索。
狗頭人哆哆嗦嗦地爬起來，揉着胳膊，然後忙不迭地點頭，如同搗蒜一樣。
“你是自己一個，還是有其它同伴？”
寇伯再也不敢胡說八道，老老實實地講述從部族搬離巢穴到被梟熊發現地整個經過。
“你的意思是，你們原先居住的地方被其它魔獸侵佔了？”羅迪沉聲問道。按照常理而言，強大的魔獸都有近乎頑固的領土意識。它們生活在相對固定的範圍之內，輕易不會變動這個界限。不過人有生老病死，魔獸同樣也不例外。
“或許，只是森林中領土的一次重新劃分吧？”他思忖道。
不過狗頭人連連搖頭，試圖用詞不達意的話語來解釋。“不是魔獸。尼扎說，那是危險，大大的危險！”
羅迪眉毛一挑。狗頭人的話語中多次出現了“尼扎”這個詞，似乎遠近大小的事情它都知道，就如同傳說中的先知一樣。
“先知？預言師？”羅迪眯着眼睛，手指有節奏地敲着桌子。“怎麼可能！只是狗頭人，怎麼可能會有預言師？即使在人類中間，那也是近乎滅絕的存在了！”
想到這，他微微向前探出身子，從上向下逼視過去。
“你說的尼扎，它是誰？”
見狗頭人吞吞吐吐的樣子，羅迪眼睛一瞪。狗頭人頓時發出一聲哀鳴，再次抱着腦袋趴在地上。
卡瓦拉站在一旁，雖然聽不懂兩“人”在說什麼，不過單看錶情就猜出這是在審訊。於是他拿捏力道，用腳踹了幾下狗頭人的屁股，然後把它拎起來，齜着牙，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
寇伯嚇得都快哭了。那比自己高出一倍多的龐大身軀，那白花花鋒利的牙齒，那鐵鉗般剛勁有力的手掌……
“不要吃我！我這就讓尼扎來！這就讓它來！”面對即將被吃掉的命運，它再也沒有了遲疑，立刻呼喚着自己最大的幫手。
懸在半空中，狗頭人寇伯抹了抹鼻涕，然後磕磕絆絆地念道：“尼扎，尼扎，回答寇伯的問話……”
一股無形的力量向四周擴散。卡瓦拉第一時間捏住了狗頭人的脖子。不過在羅迪的示意下，他遲疑了一下，緩緩鬆開五指，但手掌仍搭在那麻桿粗細的脖子上，只要稍有不對，就會立刻發力將其扭斷。
羅迪靜靜觀察着寇伯的一舉一動。眼中微光閃動，周圍的魔網和能量脈絡清晰可辨。
隨着狗頭人的不斷呼喚，在它身後，隱約出現了一個模糊的影子，一個靈。更確切地說，是一個精魂。
那不是樹木的精魂，也和鳥獸不同，看模樣，倒與狗頭人有些相近。
“自身？”羅迪突然有種呼吸急促、心跳加速的感覺。他隱隱覺察到，這是以往完全沒有涉及過的東西，一種全新的領域正向他敞開大門。
“這就是尼扎？它能夠做什麼？”羅迪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
狗頭人嘴裏嘀嘀咕咕，精神逐漸集中，與身後的精魂產生了某種共鳴。隨後，細若遊絲的能量從天地之間彙集到精魂身上，然後轉移到狗頭人的手掌中。
寇伯的右手立刻冒出一團溫和的光亮，好似清泉上縈繞的薄薄霧氣。它反手向身後伸去，在自己脹痛的屁股上揉了幾下。隨後，那被踢出來的紅腫就漸漸消失了。
“回春術！”
羅迪和卡瓦拉麵面相覷。毫無疑問，這是個治療性的法術。
“這隻狗頭人難道是某個神明的牧師？”卡瓦拉一哆嗦，只覺得汗毛倒豎。鬆開手，狗頭人“吧唧”一聲摔落到地上。
不過和巨漢不同，羅迪所見到的景象要明晰透徹得多。他可以確認，這根本同神明無關，完全是那個精魂的作用。
萬物有靈，精魂是各種事物的映射。而智慧生命通過某種自覺或不自覺的方式，也可以產生意念的聚合體，一個自身的映射。這同樣是靈，是引導它更深切感知、體悟、利用天地與自然的嚮導。而具備了這種條件，就可以與精魂溝通，可以利用自然界的能量施展法術。
“居然是個狗頭人薩滿……找到寶貝了！”羅迪立刻做出決定，收留這個名叫寇伯的狗頭人，從它身上研究出操控精魂的方法。至於它的部落……
他轉頭望向卡瓦拉：“如果我給狗頭人劃分出一塊居留地，是否有什麼不良的影響？”
巨漢撓撓頭。“這些事大人你說的算！我覺得只要控制住，應該沒有問題。但要是白白養活它們，就不知道村民會怎麼想……要不，我把克林德叫來問一問？”
“白養活？”羅迪笑了起來，嘴角流露出一絲詭異。“只要使用得好，它們可是有大用處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