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四章
六姨太一去不復返,呂老爺知道了以後,贊同宋管家的做法,不事張揚,作了低調處理。他心裏明白,六姨太就不是他呂府這個籠子裏能圈得住的鳥,她遲早要飛走的,只是他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麼早。並且,小六子以這樣一種方式離開他。
呂老爺心裏不免有些不得勁,在他大小六房太太裏面,小五子讓他給掐死了,他最寵愛的就是小六。
小六子不光人漂亮,識文斷字,人又聰明、知性,在這幾房太太裏面,不,在整個呂府,在張家灣,甚至整個黃河上下,方園幾百里的範圍內,她也是首屈一指,無人能夠比肩。他寵她、愛她,把她當成了心肝寶貝,只希望她能夠多陪伴自己一天。
她卻走了,不聲不響走了,走前也沒有露出半點破綻,所以,他覺得小六子有點不太夠意思。雖然他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但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也一個被窩裏鑽了幾年,怎能就這樣走了呢?
可見世上並沒有絕頂聰明之人,呂老爺這樣的人中之龍,也居然沒有吃透六姨太的底細。他萬萬沒想到,陪伴了他幾年的六姨太,竟然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一品紅。
呂老爺站在小六子的窯里,看着她用過的每一個物件,撫摸着她的梳頭匣子。光滑的梳頭匣子,就像她那光潔的皮膚一樣,只不過匣子是冰冷的,而小六子的皮膚是溫暖的。
睹物思人,呂老爺仰天長嘆一聲,人各有志,不可強求,但願小六子過好自己的生活。
呂老爺在那兒站着,大太太風風火火地來了。她開始翻箱倒櫃,翻騰了半天,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還好,小蹄子窯里的東西一樣不少,包括她的部分金銀細軟。
呂老爺默默地看着大太太翻騰完,自己走到炕沿,手伸進氈子底下摸了一遍,又伸出手來,臉上多少有了一點舒展。
炕氈下面,有他送給小六子的一件玉麒麟,小六子愛不釋手,視為知己。每次他倆在一起的時候,她都要拿出來把玩。圓潤的玉麒麟,和她那光潔的玉體,渾然天成,加上小六子柔情似水,往往會讓呂德仁呂老爺激情翻滾,欲罷不能。
呂老爺手裏是空的,說明那件玉麒麟小六子拿走了。他相信,小六子不是看上了它的價值——當然,玉麒麟也是價格不菲的寶貝。他更相信,小六子還留戀着他們之間的那份情義。她把那件玩物帶在身邊,也是為了有個念想。
過不了幾天,這事就過去了,一切復歸風平浪靜,六姨太好像一股風一樣,從呂府刮過,又從呂府颳走,沒有留下一點痕迹。
反倒是老爺自己這邊,好像出了狀況。豆花發現,有幾天,老爺吃奶的時候,心事重重,心不在焉。
儘管如此,呂老爺吃奶的規矩,一日三餐,雷打不動。
那天中午呂老爺過來吃奶,剛吃兩口,豆花感覺有點異樣,就偷偷多看了幾眼。沒錯,在她身邊吃奶的人正是呂老爺,是她想多了。剛才她感覺到,呂老爺的吃法和以前不太一樣了,以前呂老爺吃奶是細細品咂,慢慢吞咽,溫柔如和風細雨,吃的是一種享受。今天的呂老爺是狼吞虎咽,迫不及待,粗魯似急風暴雨,吃出來的是貪婪。前後判若兩人。
豆花又看一眼身邊的老爺,自己先失笑起來,活生生的呂老爺就在自己身邊躺着,是她多心了。
豆花沒有再想下去,一心一意喂起奶來。
往後幾天,呂老爺仍然這樣,每次都是心急氣燥,迫不及待,貪婪的程度,一日勝過一日。也許是老爺遇到了不順心的事吧,豆花就沒往心裏去想。
往心裏想又能怎樣呢?她是呂家的奴僕。
可是,等某一天老爺再來吃奶的時候,又改變了風格,還和以前一樣,細品慢咽,豆花感覺到了這個變化,覺得這事有點蹊蹺,心裏起了懷疑,難道這是兩個人嗎?
豆花就開始分析,難道那一個是老爺的替身?他為甚麼要找替身呢?
豆花不動聲色,繼續觀察着。
很快,她的猜想得到了證實。呂老爺以前對她也動過手腳,但都是適可而止,很有分寸,顯得比較文明。最近呂老爺簡直要變本加厲,那雙手一刻都不息着,一有機會就要上下其手,粗魯無禮,擾的豆花苦不堪言。難道六姨太出走的打擊,就把他變成另外一個人了嗎?
最近,老爺來吃奶,身邊總有兩個黑衣漢子跟着。這點豆花也能理解,畢竟世道不太平,身邊多一個保護,就會多一份安全。
可是,她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這個呂老爺好像很怕身邊保護他的兩個黑衣人,哪有主子怕奴才的?他們的一個白眼,就能讓他安靜上一陣子。
豆花斷定,那一個是老爺的替身。真假呂老爺,誰真誰假,她能夠清楚地分辨出來。
有一天,豆花在大院裏溜達,就見宋管家和一個通房丫頭話說。
豆花走近他倆,宋管家突然提高嗓門,沒好聲氣地說:“我還想找到老爺呢,你問我,我問誰去!”
宋管家在呂府就是這麼牛逼,根本不把這些和老爺上過炕的通房看在眼裏,訓斥的話,張口就來。
可是,在豆花聽來,宋管家好像是想告訴她:老爺不在府里。
這是一個重要的信息,老爺明明就在府里,宋管家卻說不在府里,這從側面更加印證了豆花的猜測:府里現在有真假兩個呂老爺,呂老爺現在不在府里出現,連宋管家也在打聽他的下落。
豆花分析宋管家的話,得出一個結論:呂德仁呂老爺攤上事了,攤上大事了。
既然宋管家也不知道呂老爺的下落,他也在尋找老爺呢,是不是貨郎哥們也尋找姓呂的呢?
她得把這個消息送出去。
豆花的門前,白天黑夜都有人值守,呂老爺這樣安排,是他察覺到甚麼了嗎?還是對她起了懷疑?
但無論如何,她得把呂老爺在府里,有真假兩個呂德仁的消息送出去。
門口的兩個黑衣人木偶一般站着,豆花抓了一把炒麻子,丟進嘴裏幾顆,打開了門,沖一個黑衣人吐了一口麻子皮,給他拋了一個媚眼,輕輕地“嘿”了一聲。
兩個黑衣人同時看她一眼,都往邊上挪了挪,好像她是瘟神,躲都躲不及。
掃院老漢正在掃院子,豆花趁機來到他的身邊,扔一顆麻子進嘴裏,把麻子皮吐在老漢的臉上,調戲老漢,說道:“吃奶不?分你一點,兩個老爺也吃不完。嘻嘻。”
聽聽這口氣,看看這行動,一副蕩婦的神態。
如果這話傳到了貨郎哥耳朵里,他是能夠聽得懂她的意思的。
然後扭着屁股進了窯里,關門之前,再把一瓣麻子皮吐在另一個黑衣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