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三章
正月初二,中午吃過餃子,捱到天黑乎乎的看不到人影的時候,豆花提了半罐罐人奶,到了六姨太院子裏。
她出門前仔細觀察過了,見四下里無人,才躡手躡腳地到了六姨太門口,輕輕地咳嗽了幾聲,抬手要去敲門。
她手剛剛抬起,還沒有用力,門就開了一條縫,六姨太好像就在那裏等着她一樣。
豆花思考了一個晚上,她決定要和六姨太做這筆交易,現在是她願意也得願意,不願意也得願意。六姨太其實已經吃定她了,就等着她乖乖地把東西交出來。
豆花沒有一點退路了,她幾乎沒有多少猶豫,這筆買賣她得做。她失去的是財富,但得到的是能繼續在呂府潛伏下來。財富只是她個人的,潛伏卻是為了革命的事業。她相信一品紅的義氣,決定賭這一把,把六姨太想要的東西交給她,換取她對她的放生。
豆花閃身進了窯里,六姨太忙把門掩上。
豆花把奶罐擱在炕桌上,笑盈盈地說:“孝敬您的奶水。用豆花的奶水洗您的臉,會越來越漂亮。”
六姨太沒有接她的話,說:“想好了?”
豆花堅定地說:“想好了。”
六姨太乾脆地說:“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從此後,我倆互不交集,互不相欠,你走你的路,我過我的橋。”
豆花說:“您在老爺面前求個情,我給您去取。”
六姨太說:“傻呀你,想讓老爺知道我倆之間的交易嗎?”
六姨太都這樣說了,豆花也不含糊,說“……”
她把自己藏寶的地點告訴了六姨太。最後請求:“別打擾我的家人,別驚擾了穀子地的鄉親們。”
六姨太笑了笑說:“我早就懷疑上了那個地方,果然還是在那裏!還不相信我嗎?我連你那株棗樹都不會驚動的。”
就伸出右手來,和豆花擊掌。然後打開門,探頭出去,觀察了一遍,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豆花就出了門,急匆匆地回了自己窯里。
在剛剛走出六姨太窯里的時候,忽然有個影子在牆角晃了一下,再定睛看時,黑乎乎的夜色里,安安靜靜。但豆花分明感覺到了那個輕薄的身影,單薄而乾癟,憑她的直覺,這個人就是宋管家。
初三一天,相安無事。六姨太吆喝着女眷們在院子裏踢毽子,一群穿金戴銀的婆姨女子,嘻嘻哈哈,嘰嘰喳喳,鬧翻了天。
初四吃過早飯,大太太窯里三缺一,這種場合少不了機靈鬼老六,讓丫鬟過來喊六姨太。
丫鬟敲了好一陣門,六姨太才揉着眼睛,睡眼惺忪,拖拖耷耷地上了牌桌。
豆花暗中觀察到了這一切,六姨太這是已經得手了,寶貝已經到了她的手裏。
豆花心裏有些隱隱作痛,自己置生死於不顧,是冒着小鬼子的槍林彈雨昧下的這箱子寶貝,卻為六姨太做了嫁衣,就這樣輕而易舉易主了。前公公老穀子生前,做夢都不會想到,他親手栽下去,並且澆灌長大的那株棗樹下面,原來還藏着價值連城的寶物,他要是早知道了這驚天的秘密,不被小鬼子打死,自己也得嚇死。
心疼歸心疼,權衡利弊,二者選其一,她只能出此下策,這叫花錢買平安。
她猜測,不出兩天,呂府將有轟動的消息傳出來:六姨太失蹤了。
還沒等上兩天,初五早上,接財神的炮聲響過不久,大太太就吆喝上了。昨天在牌桌上,她連褲子都輸掉了,老爺發的過年紅包,全進了老六的兜里。已經說好了,今天接完財神就開局,她發誓,今天一定要扳回一局,讓老六這個妖精也脫一回褲子。
大太太等不到六姨太來,就親自過來喊她。門外喊了幾聲,都沒有迴音,她嘴裏罵著:“老東西,一晚上折騰,你一把老骨頭,終究要讓老六給你榨乾。”
就舌頭舔破窗戶紙,果然看到被窩裏兩個人摟在一塊,睡得昏天暗地,死過去一般。
大太太又是拍,又是喊,窯里的兩人卻無動於衷。她急了,一腳踹開門,罵著不要臉的,過去掀開了兩人的被子,自個卻瓷在了那裏:紅綢子被子裏,包着綠緞子被子,被窩裏根本就沒人。
事情有點蹊蹺,大太太第一感覺就是出事了,就銳叫起來:“來人哪,快來人啊!”
第一個趕來的是宋管家,宋管家好像早就知道了這事一樣,沉着冷靜地對大太太說:“太太,大院裏下人多着呢。”
宋管家的言外之意是,無論發生了甚麼事,要低調處理,千萬不敢張揚出去,要是讓下人們知道了實情,還不得把老呂家的臉當屁股笑話。
大太太忙捂住自己的嘴巴,驚慌地看着宋管家。別看這個婆姨平時吃齋念佛,有主有意,到了這種時候,也是六神無主?這種事,還得男人來做主。
六太太就問宋管家:“老爺呢?呂德仁死哪去了?”
在府里,也只有她敢這樣罵老爺。
宋管家說:“我哪裏能知道老爺的行蹤呢?”
其實他是知道的,老爺昨晚去了國軍的營房,那裏有個妖艷的女處長,和老爺眉來眼去好久了,老爺常常要去國軍女處長那裏過夜。
宋管家安撫大太太的情緒,說:“六姨太也許是有事出去了,過幾天就會回來的。咱這裏先不要聲張,等老爺回來了,再做計議。”
大太太打牌的興趣也沒有了,索然無味地扭着屁股,回了她的齋堂,捻起念珠,念起了“阿彌陀佛”。
豆花心知肚明,她靜靜地觀看着這戲劇性的一幕,居然產生了一種幸災樂禍的心裏。
宋管家安撫住大太太,在各房院前轉了一圈,又到下人們的住處巡邏一遍。有那聽到動靜的下人在那裏議論紛紛,宋管家一律用威嚴的目光制止了議論。
然後背着雙手,溜達到豆花這邊,在院子裏站下,抬頭看着天空。
此色天色已明,早晨的空氣清新微甜。宋管家張大嘴巴,貪婪地吸了一口空氣,朝着豆花窯里望了幾眼。看到豆花也在玻璃窗上往外瞭望,就長舒了一口氣,拍打了一下長衫的下擺,邁着八字步,悠哉悠哉地到了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