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記憶

第八十八章 記憶

“呼,外面雨下得好大啊,獻哥?”少年的話只說到這裏。倉庫里找不到有人的跡象。室內並不怎麼寬廣,只要朝四周一望,立刻能看出有沒有人在屋裏。

“也不在這裏。”倉庫裏頭的角落有着一大一小的東西縮在那裏,若說是人未免太大了些。少年立刻想起隔壁是牛舍,於是做出那一定是牛的結論。縮在腳下那個較小的物體,看起來像是小牛。

由於看不到獻哥的身影,少年正要快步走向另一頭的牛,卻一腳踩到滑溜的液體,當場滑倒坐在地。

“漏水嗎?”起初他以為是地面被水弄濕,但若是雨水,摸起來的感覺未免太粘稠,而且溫溫的。舉起手一看,手掌被一種深紅色的液體弄濕。這種刺激鼻腔深處的氣味,聞起來像是生鏽的鐵。

少年趕緊朝四周張望,立刻看到有一隻穿着鞋子的人腳被打開的門板遮住,液體就是從那裏流出來的。

少年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吞了吞口水,走向門並朝門板后一看。那兒躺着一個少年認識的人物。

“獻哥……”少年出聲呼喊,但被他稱為“獻哥”的人並未回答。

那人在地上躺成大字形,瞪大的眼睛看向天花板,但他的眼睛裏並未映出任何事物。

一把大柴刀陷進他的脖子裏,柴刀與脖子之間流出的血沿着地板流開,連坐倒的少年周圍都滿是鮮血。

“……啊,啊啊。”一團火熱梗在喉嚨,讓少年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他半爬半走地往後退,想盡量遠離屍體。往後爬時,撐在地上的手不知碰到什麼。位置在牛的腳下,多半是碰到了小牛吧,但這個身體未免太過冰冷。他戰戰兢兢地朝背後一看。一頭巨大的牛橫躺在地,一動也不動,簡直像是剝下皮製成的標本。而當這頭牛腳下的小牛映入眼帘時,少年壓抑住的慘叫聲終於爆發。小牛身上少了脖子以上的部分。深紅色的斷面發出粘稠的光澤。

捕頭朱壽心情很不好,在大夜裏碰上凶殺案固然是理由之一,但相信最重要的理由應該是出於這場大雨。

案發現場所在的倉庫屋檐下還留有積雪,屋旁大概是梅花樹吧,樹上連花苞都尚未結成。在這種靠近山林的城郊,花季也比城裏要晚一些。

“情況了解好了嗎?”朱壽朝身旁的一名捕快問道。

發生案件的村子,是個極為典型的貧村。村內住宅零星分佈着,種植棉花與養殖牛羊是村子的主要產業。

“頭兒,死者在裏面。”捕快回答道,表情有些古怪。

朱壽看了他一眼,然後走進倉庫。裏頭雖然淋不到雨,卻有雨滴打在屋頂上發出難以忍受的噪音。倉庫內的濕度加上長年關着門,讓這棟舊倉庫里瀰漫著一股臭氣。

狹窄的倉庫里有着將近十名的捕快與仵作,他們手持明亮的火把仔細尋找着每一處線索。一名年輕捕快注意到朱壽走進來,靠過來叫了聲:“頭兒。”

朱壽嗯了一聲,然後打量了一下四周,詢問道:“把了解的情況說給我聽一下。”

“是。”年輕捕快立刻回答道:“戍時一刻,一名自稱跟被害人是朋友的少年來拜訪李獻家,但他說從主屋感覺不到有人在,跑來倉庫一看,就發現了這具喉嚨被割斷的屍體。死者的姓名叫李獻,二十歲。去年父親去世,家人有母親以及一名十三歲的妹妹。李獻遇害的時候,他母親帶着他妹妹在城裏舅舅家。”

“被害人和報案的少年關係如何?”朱壽問道。

“說是一起念過私塾的同學。”

“這樣啊?那晚點可得找他問話才行。”

“是,他一時處在非常激動的狀態,但現在似乎已經鎮定下來。”年輕捕快說道。

“這也怪不得他,換做是我突然碰到這種案發現場,也會嚇得腿軟啊。”朱壽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仵作對屍體檢查的怎麼樣了?”

“已經驗過屍了,推測死亡時間超過三個時辰,報案的那個少年是坐附近村民的一輛牛車來的,那村民去城裏賣貨,回來時遇到了少年,見順路就捎帶了他一程,我讓人去確認過了,沒有問題。”

“那當他發現被害人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啊。就算保守估計,當時被害人脖子被砍也已經過了一時辰以上。”朱壽朝裏頭看去,皺起眉頭。他走向倉庫的角落,在橫倒在那兒的物體旁邊蹲下。那兒有着母牛與小牛的屍體。母牛被人用柴刀狀的刀刃割開脖子殺死,另一頭則乍看之下像是剛出生的小牛屍體。這頭小牛的身體完全鬆弛,一動也不動地橫倒在地。不過,問題並不在於那裏有具屍體。

朱壽凝視着小牛的頭部,不,應該說是凝視着本來應該有着小牛頭部的位置。如今那裏空無一物。

“如果是兇手行兇,那為什麼要把小牛的頭帶走?”朱壽疑惑地自語。

看起來應該是頭部原先所在位置的地方,現在是沾滿血的地板。脖子斷面上的血已經幹了,肌肉間還可以看到骨頭的斷面。

“這也是用同一把兇器砍的嗎?”

“是的,推斷多半是斧頭或柴刀之類的刀刃,詳細結果要等仵作對比完傷口才知道。”

“血濺得四處都是,應該是小牛心臟還在跳的時候砍斷的吧。”

“兩具牛的屍體和死者死亡有什麼聯繫呢?”朱壽一再比對遭到殘殺但頭還在的母牛屍體,與無頭的小牛屍體,心中疑惑越來越深,為什麼砍下牛頭?砍下的牛頭又拿去哪裏?

“頭兒,這裏位置非常偏僻,而且又下着大雨,大概是沒有機會找到目擊者了。”年輕捕快說道。

“是啊,而且不知道能找到多少證據。外面的東西幾乎都被大雨沖走,後山更是有好幾個地方發生山崩與道路坍方,情況很危險。”朱壽的腦中浮現出窒礙難行四個字,接着冒出的字則是懸案。不過,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案子淪為懸案。

“頭兒,接下來要怎麼辦?”

“先去見見報案人的少年吧,他現在在哪裏?”距離倉庫不遠處的屋檐底下,少年慢慢抬起頭來,一雙陰沉的眼睛從劉海間看了走過來的朱壽一眼。

少年臉上還有着幾分稚氣,但看起來比想像中鎮定。朱壽提醒自己要面帶笑容,來到少年身邊對少年問道:“可以跟你聊一下嗎?”

朱壽將少年那若有似無的頭部上下動作視為答應。

“我是海安城的捕頭,叫朱壽。你叫什麼名字?”朱壽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和藹。

少年抬頭微微看了他一眼,接着又垂下眼帘簡潔地開口道:“余霜。”

“我想你大概很難過,不過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好的。”這名叫做余霜的少年,這時才首次正眼看了朱壽一眼。

朱壽暗自點了點頭,一個看似鎮定的人是在虛張聲勢還是真的鎮定,他只要看一眼對方的眼睛就能明白。看來少年的平靜是真的,但同時也讓朱壽覺得,少年未免太過鎮定。

“你看起來年齡不大。”

“十四歲。”

“你和被害人李獻的年紀相差很多,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五年前他還在私塾上課,我那時偶然也會去聽課。”

“你是來他家玩?”

“是獻哥邀請我的,他說家裏有煙花。”

兩人之間進行了幾次平靜的問答。

“李獻是個什麼樣的人?聽鄰居的說法,他是個善良的年輕人,還說他很成器、很孝順。”朱壽慢慢導入正題。

“他曾經跟人結仇嗎?”跟朱壽一起過來的那個年輕捕快完全不看氣氛,直接插嘴這麼問,讓朱壽不由得想嘆氣。

“獻哥,他不正常。”

朱壽和年輕捕快啞口無言,慢了一拍才應聲。“不正常?”

“很照顧人,喜歡多管閑事,愛強出頭。”兩名官府的捕快完全不懂這樣是哪裏不正常?

“他太過火,不管是誰,只要需要幫忙,獻哥就會義無反顧的去幫助。”少年看出兩人的疑惑,不慌不忙地小聲補上這麼一句話。

“可是,對別人好,有什麼不好嗎?”年輕捕快皺起眉頭問道。

余霜微動嘴角笑了笑,回答他的疑問:“對每個人都好,也就表示沒有珍惜的東西,尤其是沒有好好珍惜最該珍惜的東西。”

“最該珍惜的東西?”

“就是自己啊。”余霜輕輕吐出一口氣。

“所以你才會說他不正常?”余霜的話雖然說得難聽,朱壽卻覺得很有道理。

“可是你和李獻成了朋友?”

“……嗯。”余霜遲疑一會兒后,微微點頭,將視線移到年輕捕快身上。“我回答你之前的問題:獻哥這個人頂多只會被人嫌煩,不會跟人結仇。”

“我知道了,聽村裏的人說,他年紀輕輕就支撐起整個家,實在很成熟啊。”朱壽也微微嘆息着。

“那也未必,他有些很幼稚的地方。例如,他是真心相信妖怪或鬼魂之類的東西。”

“你都不相信這些?你不就在大雨中走來這裏嗎?四周這麼偏僻有沒有燈光,我想應該挺嚇人的。”朱壽覺得眼前這個少年身上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那是一種不應該出現在他這個年齡的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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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拜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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